“奴婢的爹是个秀才,因后来屡试不中,便死了做官的心,安心在江南给谢家旁支的孩子作教书先生。”
“娘是江南富商的独女,当年嫁给我爹的时候据说有嫁妆百里,因而我家虽说不算大富大贵,但也温饱不愁,比一般老百姓要好上许多。”
“家中就奴婢和奴婢弟弟两个孩子,奴婢小时候就不是那种宜室宜家的乖巧姑娘,家法用的棍子都打折了几根。”
“后来奴婢说想做厨子,更是闹翻了天,差点没把祠堂的青石板跪穿。”
谢毓顿了一下,扶了下头上那朵梅花。
宋衍不知怎么地,忽然笑了一下。
谢毓自己大概不知道,但他却是看得一清二楚,这姑娘心里头大概还是很在意家里的。
正当年节,怕是还有点想家。
宋衍叹道:“这般日子倒也挺好。”
谢毓疑惑地回头看他,却见他突然又正了神色,说道:“今岁的宫宴,照理来说是要有个大宫女作陪的,往年本宫都不爱带人,今年既然你在,便跟本宫一块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贫民窟女孩惨就惨在吃什么都得自己做。
虽然很热,不过松饼真好吃呀~
热腾腾地加一点黄油和蜂蜜,再撒一点糖粉~
甜食什么的最棒了ww
p.s.今晚还有一更,啥时候码完啥时候发。所以说榜单是个好东西,它给你们送来了双更ww
第30章 糖蒸酥酪
“……太子爷,可是奴婢并不是‘大宫女’......甚至连宫女都算不上了。”
谢毓沉默了良久,半是震惊半是奇怪,最后鬼使神差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这话倒也没错。
宫女和女官从根本上到底还算是两回事。
比方说——皇帝老儿如果看上了哪个宫里的小宫女,就算是皇后宫里的,也能招呼都不用打一声就直接上,上完了看心情,是不是要给个最低的位分,若是心情不好,也就丢那里了,那宫女后面不论如何也碍不着皇帝的眼。
但有正经品级的女官不一样,这里面不乏有低位官员的嫡女,高位女官甚至比很多宫妃都要得脸。
如果女官成了后妃,位分定然是要提一提的,这一提就常会提出个五六品的嫔妃来。
所以很多家世不高又想进后宫的便会走这条路,毕竟那些世家嫡女刚进宫,顶多也就是个正四品贵人,若是不得宠,也大有在这个位分上耗上半辈子的。
“本宫知道。”宋衍失笑,深深的双眼皮弯起了个无奈的弧度,“女官也可以,以前没有是因为根本没有过东宫女官这个职位,总不能随便从六局挑个人带过去吧?”
谢毓“喔”了一声,心道,那个职位原来真是当场胡诌出来的。
……她之前还真就猜对了。
怪不得回去后戚槐看她的眼神那么诡异,她做低位女官的时候,大约是学过宫里头的职务分布的。
自然也就知道“东宫女官”是个莫须有的玩意儿。
谢毓垂了下眼睛,说道:“那从前年宴,您就一个人坐那儿?”
她那宋衍看不到的眼神里满是同情。
年宴和延臣宴不同,王公贵族和有资格赴宴的臣子都会带着家眷和家中嫡女,若是太子爷真的就一个人,看上去倒真的是非常心酸。
宋衍笑道:“你当张令德不是人?”
他将白狐皮披风拢紧了些,脸被鸦黑的发衬得苍白:“况且云氏也是要带着的。”
……喔,对,云氏。
谢毓都快把这位存在感极低的东宫侍妾给忘了,这时候才想起来,这位太子爷也是有正正经经有名分的女人的。
——其中一个还找过她麻烦呢。
谢毓心里一阵难受,又想到春天还有次大选,到时候说不定又会来人——
她立马就不怎么高兴了。
于是本来想给宋衍往手炉里添些炭火的想法被她塞了回去。
谢毓嘟着嘴,尖着嗓子道:“这到底不合规矩,殿下不如提个粗使丫鬟得了,反正您是太子爷,多这么一个伺候的也算不得什么。”
她最近也会在宋衍面前使小脾气了。
开始还不怎么敢,后来发现宋衍对她的底线非常之低,她便逐渐得寸进尺了。
——谁还不是家里娇养出来的小姐,有人宠着哄着,自然会想使使小女儿性子。
宋衍嘴上不说,心里其实还挺窃喜的。
毕竟这说明谢毓逐渐对他放下防备心了。
就像是一只藏在窝里的兔子,小心翼翼地露出半只耳朵,谨慎地听着周围的声音。
宋衍拿银签字翻了翻手炉里的炭,将手炉往谢毓的方向移了点:“你也暖和一下,今天风大,别受了凉。”
没等谢毓说什么,他又道:“本宫不喜欢有女人近身伺候。”
谢毓歪了下头,眼神懵懂,问道:“为什么?”
“你这么好奇,是想近身伺候本宫么?”
宋衍的目光一时间变得有些深。
“——如果是你的话,到也不是不能忍受。”
谢毓被他这话弄得愣怔许久,才忽然反应过来,脸上飞红。
她倏地站起来,拿起竹筛,磕磕巴巴地道:“这个晒好了,奴婢先去做甜汤了,殿下不如先回正殿吧?”
“你还没回答本宫。”
谢毓慌忙地抬头,却见宋衍神情狭昵。
——那是极少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
谢毓喃喃:“太子爷……奴婢………”
“好了,不逗你。”
宋衍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发:“去做吧,本宫就在门口上看着。”
见她还要阻拦的样子,便用一根手指轻轻抵住了她的唇瓣。
“怎么,嫌本宫碍事?”
谢毓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说道:“……奴婢不敢。”
.
谢毓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到了灶台旁边。
她恍恍惚惚地将笋片拿下,用清水拍了拍脸,才冷静下来。
宋衍还就真像他说的一样,搬着凳子坐在了门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看的她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谢毓叹了口气,只当他不存在,从角落里将石磨拖了出来。
晒干的笋片磨成粉,用秸秆扫到碗中,温水调开。
取一个砂锅,加半锅水,几大快冰糖,煮至冰糖融化。
然后将笋汁倒入,小火满煮。
微黄的笋汁融化在锅中,弥漫出冬笋特有的鲜甜气味,让人口舌生津。
泡开的银耳用手掰成大朵丢入,加红枣与一小把枸杞,待甜汤稍稍粘稠了,撒一把金黄的金雀花。
金雀花瓣小而细长,在澄清的汤汁里慢慢地上下翻滚,花叶的清香慢慢渗透进甘甜之中。
盖上盖子小火慢炖,待甜汤浓稠,闭火,取一只青瓷小碗,将倒入八分满的汤汁。
谢毓平时明明是跳脱的性子,但在膳房这种充满烟火气的地方,身上的人间味儿反而都被冲走了,一举一动都飘飘的,像是九天上掉下来的仙女。
宋衍以前没看过她做点心,今天见识了,几乎要移不开眼。
他心道,她怕不是就是上天专门派下来收我的。
宋衍眼巴巴地看着谢毓朝着他走过来,接过那碗甜汤,品了一口。
甜笋金雀汤入口清甜,汤汁中有笋的鲜味儿,一口下去,浑身熨帖。
也怪不得这道汤别名“肉不换”。
宋衍慢慢地将那碗汤喝光了,抬头看着谢毓的眼睛,问道:“你家可是有一棵金雀?”
谢毓一愣。
金雀花树干蜿蜒,形态柔美,确实是园林植株的上选。
——但在江南,这玩意可不多见。
但是谢毓家里恰巧有一株。
她虽说心里觉得奇怪,但还是照实回答道:“是有一棵,就是长得一般,矮矮小小的,我爹每年都说要把它砍了。”
......那就没错了。
宋衍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有些庆幸。
当年那个小小一个的姑娘,竟然出落成了这样的美人儿。
只不过她大概是小孩子忘性大,竟然一直没反应过来。
从来不心急的宋衍心想,她怎么不快点想起来呢?
.
谢毓也不知道太子爷最近发了什么神经。
自从上次给他做了碗甜汤之后,各种赏赐以两天一打的频率往她房里送,她和白芷讨论了好些天,也没想出什么缘由。
好在最近过年,大家都忙得很,也没空来八卦,不然也够谢毓头疼很久的。
东宫里到底没那么多事情要做,谢毓便又被戚槐抓了壮丁,去帮忙炸甜面食。
宫中需求大,那些糖三角啦麻花啦之类,都是几十斤几十斤的做,每次油就要用掉几大桶,因为油用得久,温度掌控难,手艺到家的女官就那么几个,每次都恨不得能长个三头六臂出来。
“之后还有一大堆事情,年宴要比赏赐的延臣宴盛大上许多,整个尚膳监都不够用,后面还有祭祖,再后面要打年糕,到腊八还要烧够分给所有三品以上官员的粥。”
戚槐忙里偷闲地吃了个麻花,气都来不及喘一口就被叫走了,徒留谢毓对着一锅子热油。
她才做了几十个麻团,手都酸了,但见连邹尚食都不敢休息,便还是硬撑着,又炸了一轮油饼。
好在这时候油太热了,要凉一凉,她才终于匀出了一点时间。
谢毓找了个角落做下,问一个小宫女讨了碗牛乳。
那小宫女之前没见过她,但大约是听过她的传闻,小脸红扑扑的,看上去想接近又不敢的样子,让谢毓不由失笑。
牛乳倒在小锅中,加白糖,小火满熬,熬一炷香,用竹签挑去上层奶皮,关火,倒入米酒,上锅蒸一刻钟。
拿出来放凉,便是一碗洁白润泽的糖蒸酥酪。
谢毓取了个小勺,舀了一口。
糖蒸酥酪入口即化,味道极为香浓,分明做法简单至极,倒是让人回味无穷。
谢毓品了品,回头问那小宫女道:“这牛乳是哪里的牛产的,倒是比一般的浓上很多。”
小宫女说道:“姑姑您不知道,先前那契丹王子来大梁的时候,带来了百来头牛羊。”
“要我说,那吸管放牧的人养出来的牛羊真是跟我们这边的不一样,那奶牛身上的膘有这么厚——”
她比了个夸张的手势,嘴上还不停:“奴婢是长安人,从小也喝得起几口牛乳,却是从来没尝过那么香的。”
“听说那牛羊吃的是最肥沃的草,过得比人还舒服。”
这小宫女十一二岁的样子,大概是刚入宫,对什么都有股子新鲜劲。谢毓看着她讨喜,便将一半的糖蒸酥酪留给她吃。
小宫女喜滋滋地接过了,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随即惊喜地瞪大了眼:
“姑姑做的酥酪可真好吃!”
她眼睛亮亮的,一边吃还一边不忘了说话:“之前他们还跟我说要小心点姑姑,说您这种定然是眼睛长在脑门上的,奴婢还不信,现在看来,果然是他们在说瞎话。”
谢毓有些无奈。
这小宫女一副毫无心机的样子,嘴巴也没个把门,也不知道是怎么好好留到现在的。
大约也是因为皇帝老了,下面的宫妃没力气闹了,才能让这么个孩子好好地在倾轧的宫廷里活着。
“采珠,活儿干完了?”
小宫女神色一僵,连忙抹嘴道:“戚典膳。”
戚槐道:“看你这样子,定然是没做完的——看在谢女官的份上,这次先饶了你,还不快去做事?”
采珠松了口气,笑嘻嘻地应了一声,拿着碗往别处去了。
戚槐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叹气道:“这孩子是我手底下的,脑子里缺了根弦,也不知道她家多心大,将这么个姑娘送进宫里,也不怕命都没了。”
谢毓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白芷,也叹了口气:“说不定也是没办法。”
戚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但没多说什么,自己也拿了碗牛乳喝:“听说你过两天要跟着太子爷去年宴?”
“你消息倒是灵通。”
戚槐擦了擦嘴上的白痕:“算不上,只是有尚宫局的姐妹,之前跟我提了一嘴——年宴的女眷都是要登记造册的。”
“倒是你,提前做好准备没?”
谢毓“?”
戚槐见她看着真不知道,无奈道:“这次你一直是跟在太子爷后头的,少不得要接触到那些命妇贵女。”
“不说别的,几位公主总要给大哥祝酒吧?太子爷的身体你又不是不知道,到时候没人挡酒,就只能你或者东宫里的娘娘上。”
谢毓:“......没人跟我说过啊?”
戚槐:“那你可要赶紧了,据说胡皇后身下的那位淮阳公主就是个极为骄纵的,若是摸不清楚她的脾气,怕是要出事。”
谢毓脸上一白,将做了一半的面团往戚槐手上一推,说道:“我先走了,你跟我给邹尚食告个罪,说我风寒什么的都行。”
“知道了,你小心点,走这么急也不怕摔跤。”
摔跤倒是不至于。
但是今日谢毓头上缀的珍珠有一个松了,一个不小心,从发髻掉了下去。
谢毓蹲下去捡,发现那珠子滚到了一双玄色的马靴旁边。
谢毓直起身,一抬头,正撞上了一双浅灰色的眼睛。
那眼睛在阳光下有点透明,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汉人的眼。
她连忙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