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瓷变得心中胀鼓鼓的,仿佛有掺了醋的蜜在流淌,酸酸甜甜。
她嘴一抿,心一横,真迈腿坐了上去。
一闪而逝的失重感后,她整个人坐在了少年的肩头,双腿被他握在滚烫的掌心。
视野霎时开阔,周遭的灯都被熄灭,前方城堡缓缓亮起灯光秀。
音乐唱着“梦里你会忘掉心跳,留下最动人的想象”,梦幻烟火很快伴随着童话故事升空,而苏瓷的注意力却已经完全无法放在表演之上。
明明灭灭的光影之中,她垂眸看向了身下的少年。
他的发丝并不柔软,皮肤相触微刺,他的脸在烟火中时隐时现。从前冷白漠然的面容,此刻似乎变得温柔起来。
烟火表演才刚刚开始,新年尚未到来,苏瓷却忽然对他说:“霍放,新年快乐啊。”
霍放仰起头,少女却俯首,于他唇上印上一吻。
这一刻,“点亮奇梦”四个字具象化出现在霍放眼前。
*
烟火表演结束后,霍放和苏瓷乘船去往了迪士尼主题酒店。
上楼了苏瓷才知道,原来今晚只订了一间房!
她当即想再去前台现定一间,霍放拉住她,抱了个满怀。
他将头枕在她肩上,轻声解释:“苏瓷,今天是年三十,我想陪你跨年。你别离开,我保证什么也不做行不行?”
苏瓷心头一软。
新年的确很快就要来临,谁想独自一人呢?
她静默半晌,点了头:“好吧,但就只今晚哦。”
少年本可以在霍家热热闹闹过新年,她的确不该让他一个人守岁。
霍放明知道她会心软,却仍不免眼中一亮。
“行!我先去洗澡,你休息一会!”他说完便急匆匆溜进了卫生间。
哗啦啦的水花声传出来,苏瓷躺在床上打了个滚,她感觉自己离沦陷不远了。
现在的霍放太好太好,全然是她理想中的那个人,她担心过不了多久,自己便什么都愿意为他做。
可现在他们都还太小了,虽然争取到了短暂的自由,却不一定能从容应对欢愉的意外,也不能全然掌握未来。
苏瓷告诫自己,一定要克制,必须等他们都再强大一些才能付诸所有。
胡思乱想间,浴室的水声忽然停了。
门似乎被拉开一些,紧接着传来霍放的声音:“苏瓷,帮我个忙行吗?”
这样暧昧的氛围,加上这样的话,苏瓷一个骨碌就挺身坐起。
“什么忙?”她问。
霍放顿了顿:“我忘了拿换穿的衣服,你替我打开行李箱拿一下行不行?”
……
苏瓷想到某个贴身衣物,磕磕巴巴地建议:“不、不如我先出门去,你自己出来拿可、可以吗?”
“不行。”霍放又耍无赖,“我想让我女朋友帮我拿,当是你送我的新年礼物。”
这个人真的很坏,最知道怎样拿捏苏瓷的短处。
这一路他都对她照顾颇多,女朋友做这点事也没什么,她本又容易心软,这下如何能拒绝?
苏瓷不说话,走到他行李箱旁,满脑子里都是浴室暧昧的画面。
“密码。”她终于还是妥协,红着脸盯着大号行李箱。
“六个零。”少年的语调隐隐含笑。
苏瓷视死如归的打开,霎时——
一颗颗彩色气球从行李箱中飞升而出,绳子之下坠满亮片星星,直到所有气球飞到天花板,她才看到行李箱中根本没有衣服,只有鲜花和礼物。
室内的灯啪的被关掉,只余气球绳上温馨梦幻的星星小彩灯。
霍放裹着浴袍来到她身边,头发还往下滴着水。
他不问她是否喜欢箱中礼物,反而指了指正中那个气球上挂着的东西说:“拿下来看看。”
苏瓷还沉浸在惊喜之中,脸上的感动之中还含着点迷茫。
她不明白,霍放为什么忽然要制造这样多的浪漫,她心中本能地升起一丝紧张。
但她还是伸手,解下了气球绳上帮着的卷轴。
卷轴铺开,赫然是苏瓷所绘的那第一笔订单插画。
她瞳仁一震,猛地侧头看向霍放:“是你……?”
难怪她那么快就接到订单,难怪对方给钱那样痛快,难怪,难怪!
霍放坦然承认:“嗯,是我。”
苏瓷感到不可置信:“可是,你怎么会知道?”怎么会知道她在靠绘画赚钱?怎么就能肯定那个人是她?
她的心瞬时乱了起来,那些曾经忽视的,霍放的那些奇怪点在此刻通通如泉涌现。
他分明才刚被解救不久,即便聪明到知道韬光养晦,又是如何能突然这样无所不能?
霍家再纵着他,那也只能是经济上的。
霍放怎么会离开霍宅,刚好就在花园里与学车的她偶遇,怎么忽然就性情大变,怎么就能摆平校暴和后面的很多事?还有她这次的旅行,霍放如何不借助霍家查得这样彻底,甚至连她采风的事都一清二楚?
苏瓷越想越心惊,先前他月考故意考最后一名,又忽然考年级第一时,她曾就冒出过那个想法。
那时她认为不可能,可此刻那想法却不可遏制地往外冒。
在苏瓷内心纠结交战之时,霍放抱住了她微微颤抖了双肩。
他面容忽而坚毅,仿佛下定了决心。
“苏瓷,我也是重生的。”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霍·心机·放:-D
第43章 一颗糖
霍放的计划原本不是这样。
他没打算在年三十,将这个今天大秘密向苏瓷坦白,他希望先和她度过一个难忘的跨年夜。
可是,苏瓷太过聪明。
她才刚看到这幅画,他还没来得及打出更多的感情牌,她就已经猜到。
霍放不是没想过隐瞒一辈子,想方设法不让女孩看出他的重生,但他明白,纸包不住火。
他能猜出苏瓷的重生,她又如何不能?
与其让她自己慢慢猜出,不如坦白从宽。
新年还没到来,霍放计划却已经被打破,他不得不提前承认:
“我也是重生的。”
而这句话宛如水入油锅,将苏瓷的内心搅得天翻地覆。
惊愕痛苦愤怒恐惧等情绪齐齐翻涌,她脑子嗡的一声,身体本能地往后退了又退,直到整个撞到墙上无可再退。
她没有如霍放所想的那般,崩溃大哭或愤然离去,反而脱力似的顺着墙壁往下滑,面孔布满迷惘和痛楚。
“怎么会……”眼泪冲破眼眶,苏瓷痛苦呢喃,“怎么会这样?”
她以为自己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摆脱过去的阴影。她以为自己终于迎来新生,找到了彼此钟爱的人。
上一秒还被鲜花与浪漫所环绕,他们正要携手共跨新年,为什么转眼就又破败不堪?
少女的面孔越来越痛苦,渐渐地被迷茫所取代,仿佛连痛也不晓得了。
就像方才还开得娇艳的玫瑰,突然就开始衰败,而霍放要眼睁睁看着她失去生机。
他的心一痛,想要解释和安慰。
苏瓷却忽然抬头,双眼通红。
她痛苦的哀求:“霍放,你放过我好不好?”
她还是误会了,以为这一切都是他的诡计。
霍放差点无法呼吸。
“苏瓷,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蹲下身,想要触碰她却又怕她被刺激,只好又将双手收回,“这不是我本意,我没想再骗你。”
“千里迢迢追过来,鲜花礼物,甚至是我的第一笔订单。”苏瓷双目绝望,喉头都微微泛甜,“霍放,耍我就那样好玩吗?”
她质问他:“上辈子你强留不得,这辈子就打算用糖衣炮弹来哄骗我吗?选在这个时候,告诉我你也回来了,是不是要我再死一次,你才肯放过我?”
“不是!”
她越口不择言,霍放心中越是发惶。
他上辈子的确劣迹斑斑,不知该如何令她相信自己。
着急间,霍放将旁边摊开的画卷拿了过来:“苏瓷,我没有哄骗你,无论上辈子还是现在。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我是真的想陪你度过一个难忘的新年,我原来是想回家后再告诉你真相。上次听你弹琴我发现你也重生了,我就已经做了决定。”
他指着画卷上的小女孩说:“这幅画也没有耍你的意思,你可能忘了,这是我们的初见。”
霍放四岁被拐卖,那夜他发着高烧,也不知被人贩送到了多远的千山万水之外。
他心智早熟,从小就将事情看得很透,睁眼发现自己躺在破烂仓库,便知自己恐怕凶多吉少。
那年,他到底才四岁。
躺在冰凉的地上,烧得迷迷糊糊,以为自己要死了,眼泪没忍住像豆子般掉落。
而正是此时,旁边有人脆生生唤他。
“小哥哥,别哭啦。”
三岁半的小苏瓷朝他伸出手,掌心上托着一颗糖衣花里胡哨的草莓味糖果,她软糯安慰他,“给你糖吃,我哥哥说,吃完糖就不痛啦。”
她说着往前小半步,恰好蹲进高窗投射的一束阳光中,乌溜溜的黑眸充满纯真。
小苏瓷问他:“小哥哥,你哪里痛呀?”
这个女孩又小又蠢,被人卖了还不自知,居然还在笑嘻嘻吃糖。
霍放看得直簇紧了眉头,他很想戳破她的单纯无知,可看着她掌心的草莓味软糖,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最后,他鬼使神差地收下了糖果,紧紧攥在手心。而小苏瓷在他身边笑得欢天喜地,同他讲她叫赤赤,她的哥哥多么多么好,等会就要来接她。
那是霍放第一次产生了想要保护一个人的冲动。
四岁那年得的一颗糖,教他记了两辈子。
霍放原打算将这些永藏心底,苏瓷忘了没关系,他自己记得就好。
此时此刻,他顾不得许多。
他怕苏瓷再一次永远离开,而自己不知道该怎样挽留,只好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苏瓷,上辈子是我错了,我不懂得怎样才是真的对你好。无法忍受你再受到一点伤害,无法忍受你再次离开,才走了极端。”霍放声音微微喑哑,他坦言道,“我的确错得很离谱,人也很坏,但这次我真的没想要骗你什么。”
他顿了顿,狠下心又说:“苏瓷,你生气也是对的。我害怕你发现后不再理我,所以才在生日那天求你原谅我,但如果那让你痛苦,你就毁约吧。”
少年从没有说过今夜这样多的话,而苏瓷却仍旧沉默着。
霍放拳头握了放,放了握,最终还是选择了放手:“苏瓷,你别原谅我,我也不奢求你还继续留在我身边。但这里太陌生,你不要生气离开,该走的人是我。”
他深深望她一眼又一眼,饶是再艰难再不舍得,他还是逼迫自己走出了房间。
当门被阖上,苏瓷百感交集的跌坐在地。
她终于放声大哭,仿佛要将两辈子的委屈都哭尽。
零点时分,钟声大响,远处有簇簇烟火升空,乐园高歌迎接新年。
霍放站在房间门外,想摸一支烟来抽,最后却只摸出一颗包装纸花里胡哨的草莓软糖。
新年来临时,他的梦还是醒了。
上辈子他对她那样坏,他想,这可能是他应得的报应。
*
这晚,苏瓷又彻夜失眠。
她看着房间里的一切,像陷入了梦里。
什么都变得虚幻,她感觉自己不知还能去相信谁。
整整三天,苏瓷都没再出过房门。
直到该离开上海回学校那天,她才如梦初醒般,将自己收拾妥往机场出发。
进入酒店电梯之前,她在转角的垃圾桶上,看见了一张粉红糖衣。
苏瓷脚步只停顿一瞬,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座乐园。
霍放总是信守承诺,他说要离开,就真的再没出现在苏瓷周围。
他们先前订的同一班飞机,而她直到飞机落地,也没再见到霍放。
回到学校后,苏瓷再没哭过,她将生活拉回了正轨。
写作业,温习功课,画稿赚生活费。
一直到开学,霍放都再没找过她,这个人仿佛凭空消失了般。
这分明是苏瓷重生后,最想要的生活:远离苏家人,远离霍放,拥抱独属于自己的生活。
可当她解到某道数学集合题,念到某个单词,画到某处眉眼,她的脑海中却总克制不住地浮现出那个少年的身影。
她开始想,他给的那些痛是真的,但他给的那些爱呢?
会不会也是真的?
或许连苏瓷自己都不知道,她心中有些暗暗期盼开学。
好不容易熬到那天,苏瓷却还是没能见到霍放。
之后,她从白莎莎那听说了一个消息——
霍放抱病休学了。
彼时,苏瓷正在解一道双曲线题目,手一偏在书上画出好长一道痕迹。
白莎莎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悄悄问她:“赤赤,你是不是、是不是和放哥吵架了啊?”
苏瓷侧头,望了望窗外冷白刺目的阳光,旋即垂目轻轻说了句:“不是,我们分手了。”
“啊?怎么会!”白莎莎懵了。
她想说,放哥看你那眼神,恨不得将你吃了,怎么会分手呢?!
她想问是不是苏瓷甩了霍放,可当她撞见苏瓷愁云不散的眉眼,却又生生忍住。
白莎莎几乎见过苏瓷所有的情绪,当初被苏西害成那样,她眉宇之中都不曾出现过这样的愁绪。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苏瓷真正伤心的模样,面上不悲不喜的,仿佛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
白莎莎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只能握住她的手说:“赤赤,没关系的,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再说了,一切还有我呢。”
苏瓷只是一笑,又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