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郭娆,向她介绍,“阿娆,这位是太子殿下。”
郭娆看着面前这位二十岁左右,笑容温和的青年,微一愣神,就赶紧福身行了一礼。
这太子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传闻中的太子,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是不被皇上所喜的,还常被霍贵妃所出之子靖王打压,在朝堂上屡失颜面。
她以为那太子会是个性情阴鸷,满腹怨气的人,却没想到他如此面善,英俊洒脱,或许这就是心怀大局的上位者心胸。
太子见女孩颇为局促吃惊的模样,笑容更深。
她长得很漂亮,眼神也很干净,这种人的确很容易让人喜欢。
季连柔一直跟在太子身旁,也发现了自己大堂哥与郭娆之间的猫腻。
刚刚她倒在太子怀里的时候,正想抬头与太子说两句,却不经意瞥见太子的眼神,好像闪过一丝冷意,她愣神之间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见郭娆一声惊叫。
她承认郭娆长得漂亮,也有勾引人的资本,可她勾了自己的堂哥就算了,现在还来跟她抢太子。
她与太子相识这么久,太子从未主动与她搭过话,但现在却与素未谋面的郭娆说话,语气还那样柔和。
想到此,她掩了面上嫉恨,娉婷袅娜从太子身后出来,对郭娆柔着嗓子告歉:“娆妹妹,刚刚是姐姐疏忽了,姐姐是玩得太高兴了,没看见你旁边有石桌,才把你喊着引过来,要不是大哥来得及时,那……”她咬了咬唇,愈发自责:“都是姐姐不好。”
季连欣见自己三姐轻声细语,羞涩婉转的模样,她说话时有意无意瞥向太子的眼神,哪有一分道歉的意思,含春带媚倒是妥妥的。再一细细打量她的穿着打扮,今日忽如起来的亲昵,突然之间就恍然大悟。
其后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股厌恶,她看向季连柔,忍不住嗤笑:“三姐,这也的确是你的不对,既是眼神不好,那就该有自知之明,别到处瞎跑,你看这次,你不但害得阿娆姐姐差点摔倒,还冲撞了太子表哥,要不是太子表哥大方不计较,大可以治你个冒犯之罪。”
听季连欣语中带刺的话,季连柔原本特意呈在太子面前自责羞态的脸,突然一阵红一阵白。
想起母亲时常告诫她的话,她捏紧了帕子,默默忍了下来。再次抬头已是眼红惊恐,语气满含委屈:“连欣错怪姐姐了,姐姐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抬头看向身旁的男子,一双眸子雾蒙蒙水盈盈的,像是要竭力掩下眼中的委屈,她道,“表哥,你要相信连柔,刚刚连柔玩得正兴起,真的不知道表哥会突然走出来,所以才冲撞了表哥……”
见她毫无利用自己姐妹的心虚愧疚,还在那里矫揉造作的狡辩勾太子,季连欣这次是真的笑了。
平时本来就活泼开朗的性子,口齿伶俐,这时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是啊,你的确不知道,每次太子表哥来,你不是失了帕子丢了钗子就是崴了脚,我看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命中犯冲,日后你还是和太子表哥保持三百丈的距离为好,免得等哪天太子表哥心情不好,不怜香惜玉了,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还有,我母亲才是皇后娘娘的妹妹,太子殿下是我表哥,不是你表哥,以后可不要乱攀亲戚,毕竟我前几日才听人说你那郑家表哥和人争赢了个万花楼头牌,现在指不定正躺在哪个温柔乡里左拥右抱,花天酒地,你那不学无术的表哥又如何和太子殿下相比!”
“你――”
季连柔气急,手指着季连欣,胸口起伏。
毕竟年纪小,面皮子薄,季连柔从前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堂妹说起人来竟这般牙尖嘴利,她这次是真的被气得眼眶通红了。
枉她往日听母亲说那话时还想着姐妹情分心软,如今却恨不得她早些去死。
左右环视一圈,季连欣的亲哥哥还在这里站着,她说什么也不敢顶嘴,更不敢露出怨恨的眼神,只能忍着一口气收回手,悻悻离去。
季连玉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眼看自己嫡姐出丑被气跑了,她心情不错,在众人面前忍住弯起的唇角行了个礼也走了。
季连欣看着两道走远的身影,咬了咬唇,最后道:“我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以前季连柔也不是没有在她面前耍过心眼,但那时候她都是因为祖母的不公平待遇,心中不平想占些小便宜,她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也就随季连柔去了,没怎么和她计较。
但这次,季连柔居然连自己的姐妹都利用,还毫无愧疚之心,只为达到自己的目的。
季连欣不由就想起了前段日子看见意志消沉的韩宋,那是季连柔被退了婚的未婚夫。
韩宋也算与她们姐妹几个一起长大,她和他还一起赛过马,他的性子正直热血,爱憎分明,她还不清楚么,他只喜欢自己的未婚妻,又怎么会做得出强抢民女的事情。
但自从被退了婚,他日日饮酒,消沉堕落,从前的健气风发再也见不着几分了。
那日她撞见他的时候,他正被自己几个约定去参军的兄弟围着劝解,还没从退婚的打击中走出来。
季连柔为什么退婚,她心里想的什么她都知道,那时候她只是替韩宋不值得,也看不起季连柔的势利心。
刚刚她居然还算计到了自己一起长大的姐妹身上,还强词夺理一味装可怜,不知怎的她一时就再也忍不住讥讽了起来,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姐姐。
太子见季连欣有些难过,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大哥哥一样安慰了句:“偶尔过分,无伤大雅。”
见太子站她这边,季连欣心里好受了些,小孩子得了夸赞似地弯了眼。
太子有意哄小姑娘开心,见她笑了,又开口:“昨日西域使者送了些贡礼,我挑了些新鲜物什带来,现在应该送到你房中了,你去看看吧。”
太子今日过来是找老夫人的,说完就没再停留,直接朝老夫人的松风堂去了。
季瑜瞥旁边郭娆一眼:“等我。”
留下两个字,他也跟着离开,郭娆根本来不及拒绝。
眼看着一群人全走了,季连欣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郭娆按下对季瑜的恼怒,走过去提醒了句。
“连欣,我们也走吧。”
季连欣却看着她,眼中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喜悲,她道:“姐姐,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位柳玉廷吗?”
郭娆一怔,那是季连欣在长公主宴上说起的,她记得,于是点了点头。
“我六岁那年,在凤鹫宫与永乐玩耍,无意中听见姨母与母亲开玩笑说,将来要将我许配给太子表哥,让我做太子妃,那个时候我懵懵懂懂,后来才知道太子妃意味着什么。”
她祖父曾经叱咤魏地,拥有无上兵权,亲信更是无数。尽管他已经去世,但曾与祖父并肩振兴魏地的祖母还在,只要祖母一天不倒,魏地旧部就还是簇拥魏国公府。
太子需要军队力量与靖王对抗,而军队,是魏国公府所不缺的。作为回报,将来就算祖母不在了,太子表哥登基,亦会给予魏国公府永世不衰,繁荣昌盛的荣耀。
而要将这种给予的关系联系得更紧密,联姻是最直接的。
“十岁的时候我在马场上喜欢上了玉廷哥哥,我总缠着他,后来才知道他订了亲,他对未婚妻温柔体贴。家里人也知道了我喜欢玉廷哥哥,但他们没有阻止,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若是任性大闹一回,要嫁给玉廷哥哥,家里也是有可能帮我办到的,魏国公府还没到非要牺牲嫡女联姻的地步,但却不可否认,联姻能让两边关系更加可靠稳固。”
“可我心里也明白,玉廷哥哥不喜欢我,我若强行嫁给他,家里人会遗憾,玉廷哥哥会不开心,高兴的只有我一个。但我若嫁给太子表哥,大家就都会高兴,太子表哥纵然对我没有男女之情,但对我很好,我还有魏国公府撑腰,有姨母撑腰,我也会过得很好,只是不会那么开心罢了。”
“世家贵族里的女子,尤其是嫡女,真正能随心所欲的又有几个?大多都是为了家族利益而生,以家族重任为先。祖母,母亲她们宠了我这么多年,让我随心所欲,自由自在,我不能那么自私,总是想着自己。”
“你看,太子表哥虽然对我没有男女之情,但对我很好,有什么也总是想着我,嫁给他我应该知足的。日后山高水长,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会像喜欢玉廷哥哥一样喜欢上他,然后大家就皆大欢喜了。”
郭娆看着她那模样,心中一叹。
她也终于知道自己当初想错了,连欣她是真的很喜欢那位柳公子,那不是朦胧的好感,是真切的感情。
但是她没有过求而不得,现在与季瑜,才只是情谊萌动的起点,季瑜纵着她,对她无所不应,她心里总是泛着甜。
没有真正体会过那种情爱无奈,她除了安慰连欣向前看,也无法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真正评说什么。
郭娆走过去,握了她的手,真诚安慰:“有所失必有所得,连欣,别难过,一切都会好的。”
季连欣心中也不是难过,只是有些事一直闷在心里,累积得多了就有些喘不过气来。现在她都说了出来,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一圈,她看着郭娆笑起来,又恢复了曾经的活泼模样。
“姐姐,我已经没事了,刚刚只是听太子表哥说又给我送东西,想起了一些往事而已,现在我已经放下了。”
郭娆欣慰一笑:“放下就好,走,我陪你下棋去。”季连欣好像很喜欢下棋,为了陪她解闷,她想她可以装得不那么笨,真正和她玩几盘,彻底转移她的注意力。
季连欣的笑容却忽然一滞,显然回想起了那天的象棋噩梦,她忙想拒绝,脑子里却忽然又蹦出刚刚郭娆与她哥哥亲近的画面,于是她看着郭娆,狐疑道:“阿娆姐姐,你与我哥哥……”
季连欣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古灵精怪得很,这件事她迟早会察觉猫腻,所以郭娆根本没打算瞒着她。
见她暧昧试探的语气,纵使心里有点紧张,郭娆面上还是佯装淡定地点了点头。
季连欣惊得长大了嘴,双眼亮晶晶,八卦之心熊熊燃烧,抓心挠肺,她那万年冰山脸的哥哥居然也会喜欢女人!
但又一想,姐姐这么漂亮,她哥哥喜欢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她突然想起一事,于是立马拉了郭娆就跑。
郭娆跟在她后面,奇怪:“连欣,你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吧,今天太子表哥过来,是为了和老夫人谈明年三月选秀的事情,哥哥如今十八岁了,祖母早就操心他的婚事了,今天也一定会问几句的。”
她看向郭娆,笑得贼兮兮的,“咱们也可以顺便去听两句墙角,看祖母现在心中属意的孙媳是谁啊,然后你好好做准备,去打败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安知小仙女的营养液,么么么么哒哒~
第40章 宠爱纵容
季连欣拉着郭娆,佝着腰小心翼翼走到窗下蹲着,里面隐隐传出老夫人的说话声。
“……选秀三年一次,靖王如今也到了成家的年纪,这次皇上必定会替她选妃,殿下,你与连欣的婚事也不该再拖了。”
“连欣现在还小,性子不稳,成亲之事可以再推迟两年,先定亲也是一样的。”
“……也好,她那性子……日后还有得磨,也只有殿下这个表哥总是惯着宠着她,把她交给你,老身也放心了。”
……
“玄琅,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对于自己的婚事,可有什么打算?”
郭娆蹲在外面,腿都麻了,现在终于说到了季瑜,她看似不在意,实则耳朵都竖了起来,心里也有些紧张,听着里面的动静。
里面却半晌没有说话声,良久才听那人轻轻一句:“孙儿尚无心仪之人,现在不急。”
郭娆的心一下子坠到了冰窖。
尚无心仪之人?那她那日和他的耳鬓厮磨算什么?他果然只是凭着新鲜玩弄自己,并没将自己放在心上。
“感情都是需要培养的,我看柳家三姑娘就不错,她容貌才情皆上乘,性子也温婉娴雅,最重要的是,那姑娘还对你有意,这般好的女子,错过了日后可就难寻了。”
“我――”季瑜正欲回绝,忽然感觉窗外有道视线紧盯着自己,他皱眉抬头,然后就见到了紧抿着唇看他的郭娆。
郭娆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老夫人的方向背对着窗口,而太子与季瑜站在老夫人面前,外面敞着的窗户抬眼可见,太子显然也看见了窗外的两人。
季瑜敛了眉,言简意赅回绝了老夫人的提议,又递了个眼色给太子。多年兄弟,太子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看向老夫人,配合着不动声色谈起了宫中之事转移注意力。
季瑜见时候差不多,自己抽身退出了松风堂。
长廊。
“姐姐,你等等,事情肯定不是你想的那样,哥哥他不喜欢柳如宛的!”季连欣跑着拉住了前面走得飞快的人,喘着气急忙解释。
郭娆并不想听:“连欣,你先回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可是……”
郭娆不想再听谁再说什么,执意让季连欣离开,然后一个人沉默着回到菡萏阁,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她望着绣篮中那个绣了小半的竹叶香囊,心里有种被骗了的气愤,还有一股意味不明的委屈。
委屈?
郭娆忽然心惊,她何时变得这样矫情了,竟因为季瑜简单的一句话就变得这样没了理智。
她揉了揉额,告诉自己平静下来,这些日子是她鬼迷心窍了,竟真被他的放纵柔情迷惑了眼。
想起刚刚他轻描淡写吐出一句‘尚无心仪之人’,那样凉淡又薄情,果然符合他冷情的作风。
郭娆发现自己的手有些抖,她轻嘲,以往是她太看得起自己了,别人待她好一点,在她危难时给予她一点温暖,纵容她,她竟真的以为自己能驾驭那样一个高深莫测的人。
他是什么人,柳如宛是什么人,她又是什么人,她们根本不是一个层次,他看中的只是自己一副皮囊,腻味了就丢弃了,这些个世家大族的贵公子,她怎么会妄想和他们谈感情?
郭娆想起自己初始接近季瑜的目的,不过只是想依附他逃脱老夫人的摆布,查清父亲之死的真相,她应该回到这种状态的,能对自己的心收放自如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