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最近病情加重,咳喘之症愈发严重,还几次出现昏迷,宫中一群庸医,只会说静心调养,但养了这么久,每日人参补药,却仍不见丝毫起色。”
他看着她,“今日本王来这里,就是为了找本调养身体的医书。”
郭娆闻言默然。
据闻皇上迷信炼丹神药,又沉溺女色。学医之人都知那炼丹长生不老乃歪门邪术,那丹药主要成分是朱砂,朱砂有毒,人日日服用,毒素日积月累,身体不垮才怪。
宫中一向奉行少说多做,那些太医想必也是为了保命才对皇上之举不敢多加劝阻。
只是郭娆倒没想到这个传说中野心勃勃,手段狠辣的王爷,竟还挺孝顺的。
不过又转念一想,皇上待靖王极好,更因为他几次罚了身为储君的太子,想必皇上与靖王之间父子之情挺深的,靖王担忧皇上病情也在情理之中。
她曾因为她母亲的病,六岁就开始看医书,也接触过很多奇闻杂札,对于朱砂毒症有些了解。
她虽不能完全根治皇上的病,但缓解他的症状还是有把握的,于是笑着看向靖王,道:“王爷怕是小瞧了我,据您描述,皇上的病我还真能帮上几分忙。”
说完她带着靖王上了三楼,寻了很久,找到一些类似五禽戏的书籍还有药膳的食材书交给他,边道:“病中之人也不必每日人参补药,话说物极必反,有时候补得太过,很有可能对身体造成不可知的伤害。治病讲究内外兼顾,皇上整日精神倦怠,还偶有昏迷,这肯定与身体素质也有关系。”
“这本襄央所编的戏功,是基于华佗的五禽戏修撰而成,也更完整。只要每日练它,任力为之,以汗出为度,再配上这本调理身体的药膳,不出一月,皇上的身体一定会有所好转。”
也是出自对医学的喜欢,她谈及医理时,总有一些神采奕奕,忘乎其它。
她渐渐忘了在靖王面前需要有所保留,侃侃而谈中眼里带上了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放松与惬意。
郭娆将手中的书递给宗政延,却发现他一直看着她没说话,她奇怪,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王爷?”
“你懂医术?”他忽然问了句。
郭娆点头:“以前对这方面感兴趣,有所涉猎。”
靖王接过郭娆手中的书时,郭娆心里松了口气。
她想,若是她的方法有用,皇上病情好转,那她和靖王之间应该也两清了。
最后郭娆又说了一些养病该注意的事项,眼看时辰不早,她交代得差不多了送走靖王,又急忙提着裙子跑回二楼,找了大半个时辰最后在一个游记类的角落里了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书。
打发走白露,在周围左瞧右瞧后,她做贼似的低头快速挑了两本,又随手拿了两本游记掩人耳目。
独自结账时,看到掌柜看她的眼神,郭娆脸红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但因带着面纱,她努力说服自己,强自镇定。
白露在外面买了小姐想吃的糕点回书云斋,就见小姐捧着书走了出来。她走过去问:“小姐,糕点已经买好了,您要的书找到了吗?”
郭娆抱着书的手紧了紧,眼神飘忽地点头,而后两人坐上马车回府。
这时书云斋角落里走出两个人来,年轻男子蓝衣华绸,气质出众,却是去而复返的靖王。
他眼看着远去的马车,神情不明。
一旁王冲见王爷眼神,惊得后背冒汗,弓着腰提醒了句:“爷,那是魏国公府的人。”
靖王睨他一眼,毫不在意:“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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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只那一眼
坐上马车,白露表情就有些担忧,她看着郭娆,试探问:“小姐,您与靖王……”
郭娆知道白露是怕自己和靖王走得太近,在魏国公府会不好解释,而且在外人看来也会受鄙夷,毕竟谁会喜欢两边倒的墙头草。
于是抚慰了句:“靖王于我只是有救命之恩,现下……大概也还清了,我与他没什么交情。”
白露松了口气:“那就好。”
郭娆扯了下唇,抱着书靠在榻上,听着外面不断行进的车轱辘声,眼神却越来越涣散。
……
傍晚夕阳西下,天边云霞火红如炬,京郊福来栈。
“小姐,夫人吃完药刚歇下,还是不要打扰她了,晚膳您先吃吧。”
郭娆看着紧闭的房门,最后点了点头,开口:“也好,待会儿我留些饭菜,晚上娘醒了记得端给她吃。”
她又道,“绿枝,今天赶了一天路,既然母亲睡了,也就不用你伺候,你先与我们一起吃吧。”
绿枝犹豫了瞬,才点头,与她一起下楼,边道:“小姐,现在我们已经进了京城,算路程大概明日午时就能到国公府,这一路的奔波也算要结束了。”
郭娆想到什么,明显有些拘谨。
绿枝见她表情,劝道:“夫人让您瞒着身世,也是为您好,再说,入京城的就我们几个,奴婢与香云她们定是会死守着这个秘密的,除非老夫人未卜先知,不然怎会无故怀疑您的身份?”
郭娆没开口,两人到一楼餐桌坐下,香云已经烫洗了碗筷,还要为她布菜.
郭娆拒绝了,看着她们说:“赶路辛苦,大家都奔波了一天,现在不讲究什么主仆之分,坐下一起吃吧。”
香云香叶自小跟着郭娆长大,在凤阳时没有官宦人家那么多规矩,她们之间说是主仆,其实也像姐妹,于是也没客气,笑着就坐了下来。
现在正值白天与夜晚交接之际,大家不是要吃饭就是要休息,福来栈客人越来越多,谈笑的声音也越来越大。郭娆丝毫没受到影响,她低着头,安静秀气地吃饭。
不知何时,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小,直至没了声音。郭娆有些奇怪,停了筷子抬头,就见门外进来几个人,个个提刀带剑,气势沉肃压迫,一看就不是好惹之人。
为首之人穿了一袭黑色便衣,容貌无奇。但郭娆发现,他的眼睛长得非常出挑,内勾外翘,是神韵独特的凤眼。
世人都说长着凤眼的人,不论男女,都自带风情万种,波光流转中端的是含情蜜意,柔情千百。但他那双眼睛里,盛的却是冷漠疏离,气势逼人。
他好像发现有人在看他,敏锐转头,郭娆躲防不及,与他眼神相撞,对个正着。
他目光毫无温度,只停留了一瞬就移开,郭娆却被那眼神看得心下惴惴,不敢再看第二眼。
他们在她的邻桌坐了下来,郭娆听他们喊那人‘主人’,态度恭敬,神情严肃。他们好像在谈论什么事情,声音很小。
郭娆初入京城,对陌生的环境小心又警惕,那些人一看就是很有来头,郭娆不想靠他们太近,匆匆吃完了晚饭,就上楼休息。
到了晚间,她就被人劫持了。
想起那晚发生的事情,郭娆坐在马车里,现在回想起来就阵阵后怕。
也幸亏那个人隐忍力够强,也算个正人君子,她最后才能安然无恙。若是换了普通的无赖登徒子,郭娆不敢想象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她本来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妾生子,但自出生开始,却金娇贵养,父宠母爱,比谁活得都好,若不是后来父亲……
郭娆闭了闭眼,想起了父亲之死,想起了大伯父三叔伯的阴冷眼神,还有她的家破人亡,这一路的坎坷多舛。
马车在国公府门口停下,回忆到此终止。
郭娆整理好心情,下了马车入府,往自己的菡萏阁去,经过花园的长廊时却碰巧遇到季连玉,她的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
“你……”
郭娆开口,刚想关心一句,季连玉就马上抬了头,瞪着她,恶狠狠道:“看什么看,我才不要你可怜我!”
她语气虽然凶狠,却隐藏着的一丝脆弱逞强。
只瞪了她一眼就偏了头,不知看见了什么,眼里水光又突然盛涌。
郭娆闭了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见到河池上的晚风亭,有一男一女,似乎在聊着什么,靠得极近。
她认出那女子是季连柔,而男子,她记忆中没见过这个人。
郭娆收回目光,却见季连玉直直盯着亭上,眼里闪过一丝怨愤,而后也没看她,伸手一抹眼角,提着裙摆飞快地跑了。
郭娆一下子明白,刚刚季连玉对她,明显是迁怒。
她转头向白露问了句:“亭子上那位年轻公子是谁?”
“回小姐,那是陵安伯幼子,韩宋。”
韩宋?
郭娆心里隐隐觉得熟悉,忽然想起有一次去老夫人那处请安,郑氏正与老夫人说起的退亲男主角。
原来是他。
他们不是退亲了吗,怎的现在还纠缠不清?
郭娆回想起那时,在老夫人允许退亲的那一刻,季连柔的表情又忧又喜,而季连玉,她脸上的喜色与愉悦,是按捺不住的。
郭娆又看了眼亭子上都快抱在一起的两人,若有所思。
……
季连柔心里是又欢喜又难受,她拿帕子轻拭眼角,看向面前神色悲痛的男子,语气哽咽为难:“宋哥哥,你就忘柔儿吧,柔儿已经放下了,你以后……也莫要再来找我了。”
韩宋表情很是受伤,他盯着她质问:“柔儿,你若是真放下了,那前日看见苏雅给我送香包时怎么还会那么生气?”
他指着她发上的玉簪,“你又为何还一直戴着我送你的簪子?现在又为什么出来见我?”
一连串的质问,季连柔似是慌了,她后退一步,眼睛很是闪躲,吞吐着说不出话来:“我……我……”
韩宋见她这样,面上一喜,过去握了她的手,像以往那般急切开口:“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那日我都跟你解释清楚了,我跟那个姑娘真的什么都没有,他们不信我,柔儿,我们一起长大,难道你也不信我吗?”
季连柔当然还爱他,也相信他。毕竟是从小喜欢的人,怎么能一下子割舍得了?但是,相比一个小小的陵安伯府少夫人,她更想当太子妃。
季连柔狠了心挣脱他的手,眼里含泪:“可是……我们已经退亲了,宋哥哥,我相信你又如何?我母亲和祖母她们不信啊,不然谁又能断了我们的婚事……我母亲不让我见你,她一听说你来国公府,就把我关在房里,不许我出来,我还是买通了丫鬟,才能偷偷过来见你……”
“柔儿。”韩宋神情哀痛,看着她的目光却逐渐变得坚定,而后许诺,“只要你还爱我,我韩宋这一辈子定不负你,柔儿,你要等我,我一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嫁给我!”
季连柔眼神一闪,没说话,默了一会儿才对上他的目光,眼里是交织的爱慕与伤怀。
韩宋从怀里拿出一个木偶,那上面雕的是一个女子,季连柔看清那眉眼是谁时,心里一怔。
韩宋将木偶递给她,不好意思地笑着道:“这是我在羽林卫当差时,空闲的时候雕的,你看,像你吗?”
他的语气有几分罕见的期待。
季连柔接过那木偶,神情恍惚,呆了会儿后才点头。
韩宋控制不住地高兴起来,一时间忘了两人已经退亲,过去抱住了她。这次季连柔没有推开他,她的手垂在衣裙边,将木偶握得很紧。
这就是她舍不得韩宋的原因,他总是将她看得很重,将她真正地放在了心上,从没有谁这样纯粹真心地待过她,连她父母也没有。
所以已经退亲这么久,对于他的不敢置信与颓丧,来找她时的求和,她总是不拒绝却也不答应,有时见他下定决心想要放下了,又千方百计和他暧昧。
她总是给他希望与期待,因为她不想看见他喜欢上别人。即便她将要嫁给太子,她还是想他心中永远记着她,爱着她。
曾经他给过她那么多快乐和温暖,又怎么能再对别的女人好?他永远都该爱她的。
第43章 甜蜜日常
郭娆回到菡萏阁,就赶紧将买的画册藏在了案下书屉,放好东西刚起身,香叶就从外面跑进来,面上很是高兴。
“小姐,世子那边送东西过来了!”
郭娆见她笑得那么欢,也好奇:“送了什么东西过来?”
“是荔枝呢!”她又补了句,“那荔枝是尹州快马加鞭运过来的,奴婢刚刚看了眼,可新鲜了。”
现在是六月,正是荔枝成熟的季节。但京城气候夏热冬燥,很不适合荔枝生长,就算种植了,长出来的荔枝也是又青又涩。
尹州在南方,气候湿度适宜,很适合种植荔枝。一到成熟季,丰收的荔枝个大饱满,果肉香甜可口。
郭娆很喜欢吃荔枝,因为凤阳离尹州不远,以往每年夏季,她父亲都会派人去尹州,采购很多荔枝回来。
不久外面就有人抬了个筐子进来,掀开棉布,里面外壳红亮,粒大诱人的荔枝就显露出来。因筐底还放着冰,荔枝堆儿里还隐隐掠出几丝凉气,一颗一颗的红色堆挤在一起,就像刚采摘的一样,看上去让人很有食欲。
香叶见小姐抿着嘴笑了,也替小姐开心,捂着嘴笑起来。
身边几个伺候小姐的,就绿枝和她还有香云知道小姐与世子的关系,其她人都被瞒得很紧。
她只知道小姐与世子在一起了,但没想到世子待小姐这么好。这荔枝她问过,是世子特地派人用快马运的,几千里的路程,只用了一天一夜,只为博小姐一笑。
香叶赶紧洗了一盘荔枝放在桌上,笑眯眯地道:“小姐,您快尝尝吧。”
郭娆看着那鲜红,拿起一颗剥开,里面果肉莹白,饱满欲滴,一看就让人口齿生津。
她放进嘴里,香甜的汁液顿时在味蕾蔓延开,带着久违的熟悉。
那是一种家乡的味道。
霜香居。
“世子,荔枝已经送去菡萏阁了。”下人弓着腰进来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