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季瑜听说郭娆会死,脸都黑了,他将郭娆拉到身后,冷冷道:“本世子敬你一声大师,望你慎言。”
对于年轻人的指责,度空并不恼,细观他面相后淡然一笑:“世子年轻有为,魄力非常,是能成大事者,只是,男女情爱上……世子请听老衲一言,缘起缘灭,一切皆是因果,世子切莫执着,不然最后非死即伤。”
他的语气带了罕见的叹息。
季瑜双手握得咯吱响,心中冷笑。
他从不信命。
谁敢动郭娆,那便试试!
他此刻眉眼见全是戾气,度空知道,此人性情狠决,若是向善,将来造福一方,为百姓之福,就怕……
度空脑子里闪过一副画面:一个英姿勃勃的年轻人,手执利剑,煞如修罗,一夜杀尽数百人。
冲冠一怒为红颜,血流成河。
他摇了摇头,解铃还须系铃人。
度空看向郭娆,莫测问了句:“施主来京城之际,是否曾噩梦连连?”
郭娆心下一惊,想起梦中场景,不知为何,突然手脚冰凉。
宋妙涵一见她反应,便知她一定经历过什么。
“梦是梦,梦亦非梦,一切示兆乃命中注定,施主,你是受上天眷顾之人。”
度空点到即止,万物自有其定律,他虽窥得天机,却也无法真正道破,来回因果,报应太大。
宋妙涵见度空出去,心中焦急,就想先去安慰安慰郭娆,再去找度空问清楚。但一回头,却发现郭娆早已被人揽在了怀里,柔声细语安慰。
她不再犹豫,安静地退出去,追着去寻度空。
季瑜看着怀里面色惨白的人儿,很心疼,将她鬓边发丝挽至耳后,他宽慰道:“你莫要信那老秃驴的话,有我在你身边,谁敢找你麻烦?”
郭娆神情恍惚,静默不语许久,才看向季瑜:“……可我真的梦见过自己死了,那种感觉很真实,我曾经也告诉过自己,那一切都是假的,可是今日度空又提起,好像还知道些什么,我就感觉那梦肯定没那么简单,它可能真的是一种预示,将来我会——”
季瑜用手轻压上她的唇:“别说出那个字,娆儿,相信我,你所担心的一切,将来一定不会发生。”
他眼眸幽深,低下头,温热的轻吻落在了郭娆额头,此刻却无关情.欲。
郭娆被季瑜抱在怀里,左思右想的复杂不安,最后全化在了这克制的一吻里。她靠在他温热的胸膛,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闭上了眼,突然就感觉无比安心。
宋妙涵见过度空,就在外面等着他们出来,见郭娆脸色好了很多,她稍稍放了心。
但今日这一出,大家估计都没什么兴致在寒山寺转了,于是宋妙涵又安慰了郭娆几句,约她改日再见就与她告别。
回到府上,宋妙涵心里还在不停地回忆着上一世郭娆的事情。
上一世她被郭娆求情救下,后来回到楚府,楚风离对她心怀内疚,她略施了小计便让楚风离将宋云倾彻底打入冷宫,从此不闻不问,她虽是姨娘,却相当于主母的存在。
那次魏老夫人六十大寿,楚风离带她去参加,她才真正和郭娆相识。那时郭娆十七岁,孝期已快结束,她记得没发生什么大事。可她问度空,度空只给她一句天机不可泄露,便什么也不肯说。
难道是她死后郭娆才出的事?也只有这种可能了。
“小姐,楚公子刚刚过来了。”
一声叫唤,将宋妙涵拉出回忆。
宋妙涵神情淡淡,问:“他人呢?”
拂冬咬着唇,面色有些愤慨,又不知如何说。
“说。”
“楚公子刚问了一句您去了哪里,二小姐就过来了,她说……她说先带楚公子出去转转。”拂冬是真的看不惯二小姐的行为,亏得还是知书达礼的千金小姐,竟然连姐姐的未婚夫都敢明目张胆地觊觎。
宋妙涵唇角扯出一抹讽笑,没再多问,进了屋子沐浴出来,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问身边的拂冬。
“花农今日情况如何?”
拂冬回:“他今日饭菜比往日多吃了些。”
宋妙涵点点头:“现在过去看看他吧。”
西厢房一隅,屋子灯火明亮。
宋妙涵推开门进去,一眼就看见了缩在角落里的少年。
她叹了口气,挥手让拂冬出去,然后走到少年面前,温声唤道:“小隐。”
少年听见声音,身子一颤。
良久,埋在膝间的头才抬起来。
他右边的半张脸掩在了半截白铜面具下,另外半边脸,眉眼隽秀,肌肤白净如雪。
“夜里地上凉,快起来。”
女子声音带着熟悉关切,少年涣散的瞳孔慢慢聚出几分精神,继而喊了一声。
“妙姐。”
第48章 生辰前夕
夜深人静,树下只有风吹虫鸣。
影六眼睁睁看着那道黑影掠入了姑娘香闺,犹自不敢置信。
他觑着旁边的人,又惊又奇:“孟总管,那位表小姐……”
孟安心下对于主子的孟浪也是震撼的,但跟在主子身边久了,总不得像什么都不知道,他面上装得淡定,乜影六一眼,高深莫测:“心里明白就好,不必非要说出来。”
这话说得,那就是了。
影六抱着剑靠在树上,脑子一转,脑补了一出,突然间就恍然大悟。
那次长公主府刺杀,他被派去保护表小姐时就有些疑惑了,又曾听影四说过表小姐曾脱了衣勾引……
主子与表小姐福来栈相识,本就有过一夜姻缘,主子对那位表小姐心存怜惜也是情理之中。两人再次见面,说不得主子就是有些意动的,不然主子那样一个有洁癖又冷厉的人,怎么可能任由别人脱了衣近他身?
这厢季瑜悄无声息进了郭娆闺房,脚步轻缓。
月光透过棱窗撒进来,漆黑的屋子渗了微微光芒,就像披了一层银光薄纱,透着宁谧的朦胧美。
不远处案桌上还燃着安神的金合香,味道芬香馥郁,还带着些女孩子喜欢的香甜,微风吹进来,丝丝卷拢烟缕犹如被冲折了腰,散开来,剎时消逝在流动的空气中。
风来风去,淡香盈室。
床前,被风拂动的流苏帘帐,被一只纤长的手掀开。
皎洁的月光盈上女子侧脸,女子面颊莹润,睡颜酣美,细细柳眉下,睫毛弯弯翘翘,就像两把扑扑的小扇,精致美丽,可爱至极。
季瑜想起这双小扇上抬时,露出的那双纯粹干净的眼,每次嗔着笑着看他时,水汪又闪亮,总是让他心底发软,心生欢喜。
她的鼻子也很美,细腻秀挺,好像在做着什么美梦,唇翘了个小小的弧度。
季瑜嘴角也忍不住弯起,然后俯下身,伸出手覆在了女孩子脸上轻抚。
曾经那样肖想又思念的姑娘,每每午夜梦回都会梦到的姑娘,是真的已经在他身边了。
可是,度空却说她活不过双十年华,这么一个让人怜爱都来不及的娇人儿,她还这么年轻,世间美妙的感情才刚在她心中萌芽,他还没教她开出一朵花来,她就要凋败,香消玉殒。
季瑜想到此,眼眸彻底沉下来。
他并不信什么预言,也不惧神魔,却怕这世上真的再也没有一个她。
他伸手从女孩儿脸颊流连到了锦被上的双手,女孩儿的手又小又软,可能放外面久了,还有些冰凉。
季瑜将被子轻轻掀开一角,将她的手放了进去,在黑乎乎又温暖的被子底,与她十指紧扣着缠绵摩擦。
……
郭娆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躺在贵妃榻上假寐,一只不知哪儿来的小白猫突然跳上了榻,钻进了她被子里,在她手边来回轻蹭。胖软的爪子轻巧巧踩着她的掌心,又伸出粉嫩的舌头轻舔,尖尖的牙齿厮磨着她的手指,那湿润滑溜的触感扰得郭娆心头痒痒。
正想抬起手打它一打,那小猫却突然松了口,两只小短腿攀上她的腰腹,在被子里蠕动着,轻压慢爬到了她脖颈前,毛茸茸的脑袋埋在她的脖子上,流连着又蹭又咬。
郭娆还听见了那小猫轻轻地“喵~”,就像在叫着她的名字,轻声细语,羽毛划过心尖儿似的。它脸上的几根胡须扎到了她的脸上,它又滑出了小舌尖在她脸上舔……
早上香云为郭娆更衣,瞧见郭娆白嫩的脖子上有个大红印,非常显眼。
她一惊,掀了郭娆一角衣领仔细看:“小姐,您脖子怎么红了一块?”这夏季到了,屋子里日日都燃着特制的驱虫香,难不成还有蚊虫?
郭娆一怔,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昨晚梦到的那只猫,她坐到梳妆镜前偏头看了眼,果然有个印子,草莓似的,又大又红。
香云心里急得不行,生怕这屋子真有什么脏东西,于是替郭娆上好药后,匆匆忙忙就跑去了药圃找灭虫药。
季连欣自从那日带着郭娆去偷听墙角,就知道自己闯祸了,这些日子一直躲在宫里不敢回来,就怕哥哥训她。
好不容易今日回来,正在廊上徘徊着要不要去见郭娆,恰巧就见郭娆的婢子风风火火地往药圃冲。
她灵机一动,想也不想就蹦出去,半道截了人,问:“香云,跑这么快做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突然蹦出一个声音,香云吓了一跳,见是六小姐才呼出口气。
“六小姐,是我家小姐,小姐不知被什么虫子给叮了,脖子红了大片,也不知道那虫子有没有毒。”香云焦急得很,“奴婢现在是要去药圃找些驱虫药,不然万一再伤着小姐,奴婢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季连欣一听,却精神抖擞。
这可是她向姐姐将功赎罪的好机会,于是扯着香云的袖子就往药圃奔,边道:“我知道烟染这里有一种燃香,专驱各种蛇蚁鼠虫,可有用了,我帮你找!”
不远处的假山旁。
季瑜蹙着眉,转头对孟安说:“去看看她们在做什么。”
六小姐身边的是表小姐的婢子,事关表小姐,孟安不敢懈怠,连忙弯了腰退下去打听。
再次回来时,他禀道:“药圃小童说,表小姐身边的丫鬟在找驱蚊虫的药……好像是昨晚表小姐的脖子,被虫子咬伤了。”
那么个娇滴滴的姑娘,孟安想象着她颈子上有个虫子叮的大红印子,这就跟一件精美光滑的瓷器上突然有了个小瑕疵一样的道理,看着是很美,但碍眼也是真的。
主子对表小姐向来温柔呵护,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如果不是他们的事还公开不得,表小姐就差被他们这些知情下属当祖宗供着了。
但现在照看她的下人却还让她受伤了,孟安似乎已经预见了主子盯着一群下人冻得能吓死人的冰渣子眼神。
他抬眼,用余光偷觑了眼那位。
这一看,却以为自己眼花了。
往常总是端着一张冰山脸的某世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古怪,面上还浮现了几丝红晕。
这世上能让自家主子露出这种表情的,除了菡萏阁那位还有谁?
孟安心思一转,联想起昨晚,眉毛一跳,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这边,季连欣在药圃拿了药,就和香云去了菡萏阁。
郭娆正坐在窗边,拿着绣了一半的竹叶香囊在研究,看见季连欣过来,有些惊讶。
季连欣笑眯眯地跑过去,将揣着的驱虫药献宝似的拿出来给她:“姐姐,听说你被蚊虫咬伤了,喏,这个可是烟染的独家灭虫秘方,有钱也买不到,我专门找出来给你的!”
郭娆一头雾水,疑惑地望向香云。
香云就将路上碰见季连欣,季连欣拉着她去药圃帮她找药的事都说了一遍。
郭娆听完,看着季连欣,莞尔道谢:“那就谢谢连欣了。”
季连欣见姐姐笑起来,终于松了口气。
她哥哥虽然看起来不好相处,但性子她了解,若他不喜欢姐姐,是不会与姐姐暧昧亲近的。
上次哥哥在祖母面前说那话肯定有其它原因,她不应该因为兴奋好奇就带着姐姐去听墙角,结果害得他们之间产生误会。
她虽然不知道他们后来发生了什么,但起争执大吵一架是肯定的,纵然她逃进宫里的时候知道哥哥姐姐已经和好了,但一想起那日姐姐伤心生气的模样,还是很内疚。
这次她回来,是因为听见姨母对永乐说起七夕女儿节,她记得姐姐的生辰就是在那日。
这是姐姐第一次在京城过七夕,趁着这次机会,她一定要好好弥补自己的罪过。
“姐姐,你的生辰就快到了,明日咱们去如意楼逛逛吧,我先给你挑些礼物,待七夕那日晚上,咱们一起出去看花灯好不好?”
说起生辰,郭娆自然想起自己那日的规划,她眸子闪了闪,而后才迟疑着点了头。因为出神,所以她没有发现,见她点头的瞬间,季连欣眸子里闪过狡黠笑意。
第49章 心思敏感
如意楼是京城最大的一座首饰坊,一共有五层,楼层愈上,装修也愈华丽,卖的东西也愈贵。
季连欣直接拉着郭娆去了四楼,里面的装饰极尽奢侈,还有供人休息的小厅,厅中四名婢女随侍,面目清秀,穿着雅致,在煮茶焚香。厅外各色金银玉饰,摆放齐整,让人赏心悦目。
不同于一楼二楼的闹哄哄,人挤人,这里很安静,人也少,但个个穿着价值不菲,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之人。
季连欣一路兴致勃勃,拉着郭娆左挑右拣。
毕竟是年轻爱俏的年纪,面前琳琅满目的精巧首饰,没过一会儿郭娆就看花了眼,还乐此不彼。
两人买了一堆东西,看时候不早了才准备打道回府。季连欣挽着郭娆,看着丫鬟手里的一堆东西,脸上的笑都可以堆出朵花儿来。
“姐姐,今日——”
“——马惊了——马惊了——大家快散开——”
“啊——”
大街上不知谁一声大喊,然后就传来一阵马嘶狂吼,接着喧哗轰起,夹杂着鸡飞狗跳。
季连欣正走到楼梯处,声音被打断,与郭娆对视一眼,两人赶紧转身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