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看向柳正:“工部侍郎柳玉廷如何?”
他当年钦点的探花郎,和他父亲一样优秀,这几年处理事务能力非凡,替他解决不少麻烦。这他都看在眼里,所以他也乐意提携,让柳玉廷子承父业,成为第二个内阁首辅。
柳正未觉有何不妥,还一笑,似乎不谋而合:“微臣亦是如此认为,但只工部侍郎一人,微臣认为还不够。”
皇上蹙眉:“何以见得?”
“工部侍郎正三品官员,虽在京中举足轻重,但在江州,却可能并不如此。江州距京城千里之远,管治无法全面,故在州长统辖内,州长权利滔天。在处理水患时,也可能会不服侍郎管束,引起冲突。若要震慑江州官员,微臣以为,最好派出一名皇室宗亲,和工部侍郎一同前往。”
皇上子嗣薄弱,几位兄弟也在当年夺位中不是被杀就是被赶出京城,真正的皇室血统,少之又少。众人目光不由都看向了太子与靖王。
太子目光坦然,主动请缨,拱手道:“父皇,儿臣愿前往江州,同柳侍郎治理水患。”
靖王在一旁,亦道:“儿臣也愿为父皇分忧,前往江州。”
皇上看向自己两个临危不惧,无私无畏的儿子,心中颇感自豪。
柳正却道:“两位殿下赤子之心,体恤民瘼,乃百姓之福。但此去江州,一人便可。如今皇上病重,无法上朝,朝中亦是缺监国代政之人。”
背后众臣沉默。
监国兹事体大,可手握重权,若利用得当,也可收服人心。如今太子靖王之争,就差放在明面上。监国一举,百利无一害,如今只看皇上更属意谁了。
他们人中,中立者有,各自心中有主之人,亦是不少,此次过来,不过是必要时出一份力。
皇上一愣,看向太子与靖王。
江州水患严重,疫情四起,此次前去,危险不小。他目光徘徊中,最后不由看向了太子。
皇后一直观察皇上神色,一见他这般举动,心中悲凉,也有讥嘲。
她站出来,声音尽量柔和:“皇上,比起代政,如今江州水患更为严重。霖儿身为一国储君,一直为皇上分忧朝政,现在自然也要为民之表率,前往江州,与百姓同甘共苦。而延儿,虽说对代政之事毫无经验,但万事靠学,延儿聪慧,自会学得最好。”
整个寝宫回荡着皇后大义凛然之语。
谁人不知太子是皇后亲儿,此去江州,凶险万分,皇后竟能考虑大局,毫不偏袒亲儿,也不愧是一国之母。
靖王党之众,心思敏捷者却听出了皇后的以退为进,心里一噔,大呼不好。
果然,只听柳正不赞同道:“皇后娘娘此言差矣。太子殿下从小接触朝政,有多年从政经验,现在对各种政事想必悉然于心,然靖王,这一点却是无法企及。虽说靖王聪颖,但政事牵连甚广,一个处理不好,后果无法想象。且政事也非一时就能学好,它更多的是依赖所积累的经验。虽说江州之事严重,但朝政之事来自全国各地,更乃重中之重,焉能取小舍大?再者太子殿下本就是一国储君,代政无可厚非。依臣之见,太子监国最为妥当。”
柳正非太子靖王之流,说话亦是心中所想,毫无偏袒。
皇后目露难色,看了看靖王,又看了看太子,最后转向皇上:“这……”
靖王看了皇后一眼,目光微动,站出来开口:“父皇,柳太傅言之在理,对于朝政,儿臣知之甚微,比之大哥,实在望尘莫及。再说处理江州之事,虽然凶险,但只要能替父皇分忧,儿臣便在所不辞,望父皇答应。”
皇上看着自己的小儿子,目露疼惜,有些犹豫。
他心中明白,是该太子监国的,只是江州那边凶险,延儿还小,万一出事了怎么办?而霖儿,他身为长子,他……
皇上不由转头看了眼长子,发现他垂着眸,侧脸安静沉稳,平添了几丝刚毅,又似泛着孤独。想起自己的私心,心中无端涌起一股心虚愧疚。
对于两个儿子的态度,他心中很清楚。他是真的爱贵妃,而不是像对皇后那样的敬重,所以对贵妃的儿子,他是异常疼爱。他想过废储,但太子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每次一动那个念头,就会想起当初自己亲手抱起的襁褓婴孩,当初初为人父的喜悦,还有当初真正温情的几年。所以总是犹疑不定,废储圣旨无法下笔。
所以对贵妃立延儿的承诺,一直无法兑现。所以对靖王,总是有着纵容。
纵使靖王犯下大错,他亦是心怀包容,无法两全时便偏袒靖王,打压太子。事后又怀着愧疚,召见太子,诉说着自己的两难,说太子身为一国太子,要心怀天下,身为哥哥,要让着弟弟。
而刚刚,他的感性面又不自觉偏向了小儿子,而众大臣,却站在了他的理性面。
柳正对皇上这些年的偏心都看在眼里,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以前事小他并不想插足,可这次,兹事体大,皇子怎可与一国储君并重?
再偏心,也该有个度了。
柳正一叹气,跪了下来,恳请让太子监国。
众人一见太傅跪下,除却靖王党,亦是纷纷下跪伏地。
皇上感觉事情有些棘手,若现在真驳了太傅,那太子,从此后在朝堂恐怕再没威信可言了,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
闭着眼沉默良久,终是开了口:“好,便依众爱卿所言,太子监国,靖王前往江州。”
皇后闻言,松了口气。
“但是――江州凶险难测,为以防万一,李得光,你去将朕的免死金牌拿来,朕要赐予靖王。”皇上看向靖王,细细叮嘱,“延儿,见此令牌如见朕。在江州若有人敢忤逆你,持此令牌,便可即刻斩杀!”
皇后闻言,冷笑。只是有些疼惜地看向太子,太子转头,对上她的目光,摇头轻笑,眉眼间尽是云淡风轻。皇后心中却更恸。
第73章 折子戏言
储秀宫。
“咣——”地一声,霍贵妃拂了桌几上的糕点茶盏,‘蹭’地站起来,近乎目眦欲裂:“你说什么?皇上居然让延儿去江州?!”她才刚离开昭阳殿,张晴语那个贱人跟皇上说了什么?
平夏也有些心慌:“是啊,娘娘,现在我们怎么办?”
皇上现在病重,太子把持朝政,这对靖王非常不利,而现在,靖王又要离开京城。
她听说,江州正在闹瘟疫,传染性极强,死了很多人,活着的人都在往外跑,靖王却要往里去……
“不行,我要去找皇上,让他找别人去!他怎么能这么狠心,让自己的儿子去送死!”霍贵妃又气又怒,转身就要往外走。
平夏一把拉住她,跪在地上:“娘娘,不能去啊,靖王此番去往江州是众大臣合力推荐,您就算去了,也不一定有用啊!”
贵妃再厉害,也只是后宫女子,而后宫,最忌讳干政。
尤其现在皇上身体不好,受不得刺激,而贵妃又爱和皇上使性子,万一两人起了争执,皇上……
若贵妃没了皇上撑腰做主,那一切就真的完了。
霍贵妃咬牙切齿,恨恨道:“宗政琉!”他承诺过的让延儿做太子没做到就算了,现在竟然还要把他往火坑里推。他怕什么,自己死了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太子。可她呢,若延儿没了,她以后怎么活!
“延儿一定不能去江州!”霍贵妃双手紧握成拳,眼中闪过狠意,“宣霍侯爷进宫。”
……
一处二层高的阁楼,外面绿木百花环绕,清风拂过枝丫间,偶尔蹦出一只鸟儿来,活泼欢叫,更显此地安静宁谧。
忽然,“吱”地一声,阁楼门被打开。一白衣女子神色慌张,探出头四处张望一阵后,跨出门槛。
“纯姨娘。”
外廊守门的丫鬟见女子出来,有些惊讶。
听丫鬟开口,纯姨娘紧张神色滞了滞,稍纵即逝。她放在袖子里的手握得很紧,勉强笑着朝丫鬟点头。
“屋里太闷,我想去外面走走。”
丫鬟有些为难:“可是……”二公子说过不能让纯姨娘一个人乱走的。
纯姨娘脸色冷了下来,“怎么,我连出去透透气都要经过你们允许吗?”
在这院子里做事的丫鬟都知道,这位纯姨娘很得二公子喜欢,几乎日日来她的院子,她们这些做丫鬟的,哪里敢得罪她。
两个丫鬟当即脸色发白,跪了下来:“奴婢不敢。”
“那就让开!”
丫鬟不敢再拦,纵使面带犹豫,但还是让开了。其中一个稍显机灵的,借机站了起来。
“姨娘鲜少出院子,万一迷路就不好了,不如带上奴婢一起吧?奴婢对府中熟悉,还可以帮姨娘介绍景色呢。”
纯姨娘抿了抿唇,没再拒绝,拂袖出了院子。
别处几个丫鬟见人走远,才凑过来说悄悄话。
“纯姨娘今天怎么了,怎么发这么大脾气?上次我不小心把她喜欢的一支簪子摔坏了,她也没怪我呢。”
跪着的另一个丫鬟站起来,拍了拍膝盖灰尘,道:“主子的事不要妄加议论,万一传进二公子耳朵里,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二公子刚刚被传进宫了呀,好像有什么急事似的,估计一时半儿回不来。”另一个丫鬟插嘴。
有丫鬟立马神神秘秘地:“我听说这位纯姨娘是二公子从勾栏院买回来的。”
“勾栏院?”一声惊呼。
二公子性情温润如玉,是她们这些丫鬟心中光风霁月的朗朗君子,怎么会去那种污秽之地?
“是真的!我还听李嬷嬷说……说是二公子害得纯姨娘家破人亡的呢!纯姨娘当初会入勾栏院也是二公子害的。七夕那晚他们好像还大吵了一架,纯姨娘一心寻死,结果撞在柱子上没死成,反倒失忆了。”
“真的吗?那纯姨娘也太可怜了。”
“怪不得七夕后二公子将这院子里的丫鬟全换了,肯定是不想让姨娘想起以前的事情!”
林姝棠到了后园的恣水亭上坐着,看着水中游得欢快的小金鱼,对跟来的丫鬟道:“我想坐这儿喂会儿鱼,你去取些鱼食过来。”
丫鬟见纯姨娘面上无异色,像是真的对游鱼感兴趣,看得津津有味的,稍稍松了口气,笑着道:“姨娘等等,奴婢马上就回来。”
说完,提着裙摆跑出了亭子。
林姝棠面色淡淡,直到丫鬟没了影子,才赶紧站起来,慌慌张张往园子北墙跑。
她以前来过柳府,柳玉廷也带她在园子里逛过几回,她记得北墙那边有一株很大的桂花树,枝干都延伸到了墙外,因为它活了一百多年,所以柳太傅没有舍得砍。
每年八.九月份,那边都是一片桂花香漫。
林姝棠气喘吁吁地跑,不久果然闻到了馥郁花香,她擦了擦额上的汗,加快脚步。
挽起袖子借着撑力刚到墙头,却忽然听到小厮一声惊叫——
“纯姨娘?”
林姝棠心下一惊,抬头,就见几个小厮正往这边来,旁边还有那个刚刚去给她取鱼食的丫鬟。
肯定是丫鬟发现她不见了,才让人找过来的。
柳玉廷好不容易放下戒心,若这次被抓回去,以后肯定逃不了。想到这里,林姝棠咬了咬牙,使出浑身力气攀上墙头。
墙距地面九尺有余,里面是正追过来的小厮,林姝棠心一横,闭着眼跳了下去。
不出意料脚被狠狠一崴,她白着脸强撑着站起来。
外面是一条寂静的巷子,没有行人。
她拖着一瘸一拐的脚,赶紧离开。
“啊——”
扶着青石墙面刚拐过一处,忽然听闻一声惨叫,伴着剑收鞘的声音。林姝棠一惊,下意识赶紧捂了嘴,贴着墙不敢动。
“将军,都死了。”
“探子已经打听到,那些贵族公子小姐正在揽香湖岸举行诗会。你们快换上这些难民的衣服,记住,一定不能暴露身份,将京城搅得越乱越好。三日后,本将军会亲自带军队入京,将那皇帝老儿打下皇位!”
“是,将军。”
……
等他们说完,换完衣服离去,林姝棠后背尽湿,呼出一口气瘫软在地上。
但想起刚刚听到的,她赶紧爬起来,瘸着脚往外跑。
大街上人来人往,吆喝喊卖声大,林姝棠稍稍放下心,却在看见前面的几个柳府小厮时,心又重重一沉。
“纯姨娘在那里!”立刻有小厮机敏地发现。
林姝棠惊惧,掉头就跑。人群中穿梭,慌乱着没跑出多远的距离,就突然撞到了人。
“小心!”
林姝棠毫无防备,一头栽进人怀里,额头撞得发晕。
“姑娘,你没事吧?”声音清润,隐约带着熟悉。
林姝棠茫然抬头。
对面铜面少年看清她样貌,扶着她的手一颤。他喃喃说:“姐姐?”
林姝棠浑身一僵,忽然就知道这声音为什么熟悉了。
由疑惑到不敢置信的激动哭泣:“阿贞?你还活着?”
“林姐姐。”
耳边又一声轻唤,林姝棠这才发现弟弟身边还站着个人,她还注意到弟弟与那人十指交握的手。
她吃惊道:“宋妙涵?阿贞,你们……”
宋妙涵也很惊讶会在这里碰上林姝棠。
不远处忽然接连传来尖叫,林姝棠疑问被中断,一转头,果然看到揽香湖岸人群混乱逃窜。她想起刚刚听到的话,猛然惊恐起来,抓住林贞的手臂就要跑:“阿贞,快走,这里不能留,那些难民是假的,他们会到处杀人的!”
林贞却没有动,转向了一旁的宋妙涵。
宋妙涵皱了眉,因为林姝棠惊慌的话。她说的难民是假的,是什么意思?
林姝棠见林贞站着不动,还傻傻看着宋妙涵,顿时急了,赶紧劝宋妙涵道:“魏地有位姓蔡的将军要造反,那些难民都是他的人假扮的,真正的江州难民已经被他们杀死了。他们假装难民攻击世家贵族,企图引起贵族仇恨,转移注意力,然后趁机攻入京城。三日后他们就要进京杀人了,我们赶紧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