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娆咬了唇,语气委屈:“可我想吃你亲手做的肉丝面。”
季瑜:“……”
大眼瞪小眼眨眼间,季瑜还是披着衣裳出去了,带着困意进了厨房。
万籁俱寂,厨房守夜的婆子瞌睡连连,见着门口突然出现的高大身影,吓得差点一声尖叫。抬头见是世子,才赶紧捂住嘴巴跪下。
“……世……世子。”
季瑜面色淡淡,颔首后让她起来生火。
婆子初始一脸惑色,见向来金尊玉贵的人儿居然还拿起刀来切菜,下巴都要惊掉了。
季瑜做完面条回来,已是三刻钟之后。
郭娆正坐在床上吃糕点,声音窸窸窣窣的,嘴角也鼓得满满,像只偷吃的小松鼠。见季瑜端着托盘进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香喷喷的,她眼睛发亮,扔了糕点就要下床。
季瑜见她模样,皱了皱眉,夜里凉意重,她穿得单薄就那样在床上吃了这么久糕点?眼看她还要光着脚丫子下床,他脸一下子黑了,赶紧喝止,还训斥了声。
郭娆被训得肩膀缩了缩,身体退回去,乖乖坐在床上不动了。
季瑜放下托盘,绕过绣屏到衣橱,挑了件御寒的披风。刚准备走的时候,眼角余光却忽然发现一堆折叠衣服下的深蓝书角,旁边还有一本灰绿色。
季瑜眼里闪过狐疑,然后拿出了书。一看封面:风流家主俏丫鬟。
季瑜唇角抽了抽。
翻开随意看了看,讲的大概就是个已娶娇妻的世家公子在妻子怀孕后,被个貌美小丫鬟勾引风流的故事。书上文字大胆露骨,每隔三页还附带一张恩爱风流图。
季瑜忍着心中异样,又翻开了那本灰绿色,那本更直接,第一页入目的就是四个大字:观音坐莲。
一张男女奔放的大图醒目得让人精神抖擞。越往后翻越不忍直视。
季瑜:“……”
终于知道那缠人的小妖精那么多花样儿哪儿学来的了,还有那整日神经兮兮哭着控诉他变心的话儿,怕都是受的这话本子影响。
心中九曲十八弯后,季瑜还是选择将书默默放回原处,当做没看见。
外面郭娆嫌季瑜磨蹭,拿个披风那么慢,她都饿死了。
“季瑜,你好了没呀?”
娇娇柔柔的声音,季瑜心一酥,感觉这辈子就折在这女人身上了。紧了紧手上披风,他若无其事出去。
郭娆生产是在冬月,那日正好下了雪,漫天雪花飘扬。
屋子里烧了暖暖的地龙,郭娆享受着丈夫的揉腿,正靠在绵软被褥上吃着进贡水果。
说说笑笑没一会儿,她的肚子就开始痛起来。
郭娆肚子很大,大夫说她这一胎可能是双胎,因此张氏格外看重。不光奶娘精挑细选了四个,还有接生的稳婆,都是花了大价钱请来的。
郭娆一发动,季瑜就赶紧抱着她进了产房,几个稳婆开始有条不紊地分工,并对季瑜说,产房污秽,请他出去。
郭娆感觉肚子一股坠痛感,非常痛,这一下子让她想起曾做过的流产噩梦,她脸色顿时变得惊恐,就像扑通在水里突然抓住了一根浮木,抱着季瑜不肯撒手,一直摇头。眼里泪珠也开始大颗大颗地往外掉,看上去无助又可怜。
“季瑜,别走,我害怕。”
季瑜的手臂都被她抓出了血痕,却没吭声,还笑着安慰:“好,我不走,你乖。”
“呜呜呜,阿琅,我好疼……”
产房里女人的痛叫与男人的轻哄不停响起,几个稳婆面面相觑。她们接生过那么多大户人家的孩子,还从没见哪个女人的丈夫这般……这般温柔体贴,竟不嫌产房脏秽,愿陪女人生产。
肚子里孩子一动,郭娆脸色刷地惨白,叫得痛苦。
季瑜比郭娆还紧张,额上都冒了冷汗,见几个稳婆站着不动,顿时吼道:“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过来!”
几个稳婆瞬间如梦初醒,纷纷围上去。
郭娆孕期养得好,稳婆也有技巧,这一胎很顺利,只用了两个时辰就接生完毕,是一对龙凤胎。
丫鬟端着一盆盆血水往外走,满头大汗的稳婆也赶紧跑出去报喜。
屋子里,打扫的丫鬟动作轻悄悄的,床边,季瑜小心翼翼抱着孩子给郭娆看。
郭娆掀开襁褓看了眼,表情却像要哭出来,有气无力的:“怎么模样皱巴巴的,好丑。”一点也没有妙涵孩子的精致雪白。
季瑜没想到郭娆第一关注点居然是这个,忍俊不禁:“当初你怀着他们俩的时候可不是这表情,我还记得,你骄傲地跟我说,他们是你贴心的小棉袄呀。”
郭娆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子飚出来,止也止不住。季瑜心里一咯噔,刚生完孩子情绪就不稳,这样可不好,于是赶紧哄她,顺着她的话儿安慰,最后见她心情被抚顺了,才松了口气。
“生当复来归,死当与卿同。男孩就叫来归,女孩叫卿同,好不好?”
郭娆耸了耸鼻子:“……季来归,季卿同。”
“好听吗?”
“……嗯。”
第88章 折子戏言
珍珠是魏国公府新来的丫鬟, 没读过书,也没什么见识。刚进菡萏阁时,被里面的华丽壮观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她初次浇花的时候,手都是抖的,生怕碰坏了娇花儿一丝一毫。
白露姐姐私下对她说,让她不要害怕,说这阁楼里住着的表小姐人美心善,只要遵守本分, 表小姐不会轻易处罚下人。
她一直将这话谨记于心,奉行少说多做,安安分分。
后来有一天, 表小姐身边的香云姐姐突然提拔了她做三等近侍丫鬟, 说她老实本分,可以入表小姐的屋子打扫。
她终于有幸近身看到了传说中那位,集世子爷宠爱于一身的表小姐。表小姐的确长得很好看, 她从没见过长得那么好看的人儿。
第一次进屋子打扫时, 她看痴了眼, 还不小心摔碎了一个杯子,她吓得脸色惨白, 立马跪下。香云姐姐刚要斥她,那位表小姐却及时抬手阻止,还捂着嘴笑,说她可爱,又送了她一支漂亮的发簪。
那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收到礼物, 她忍不住红了脸。
这才是昨儿发生的事,她开心地捂着簪子睡了一晚。
可今日一早起来,小姐妹慌慌张张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却让她的喜悦全部被冷水浇灭。她说,表小姐……死了?
世子发了大怒。珍珠与一众丫鬟奴仆一样,正跪在内室俯首低眉,噤若寒蝉。
但她还是忍不住抬了头。
视线穿过水晶珠帘,透过一张薄薄的戏蝶屏风,她依稀看见里面摆了个缠枝铜炉,炉里正燃着熏香,轻烟袅娜。
她知道,那香叫罗生香,是表小姐生前最喜欢的味道。
缠枝炉后是一张床,珍珠隐约瞧见了坐在床畔的世子,他好似老僧入定般,抱着表小姐一动不动。床沿还趴着香云姐姐和香叶姐姐,她们身子颤抖,正在小声啜泣。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她们的哭声哀恸绕耳。
清晨的风从窗外轻轻吹进来,罗生香拂面,香依然好闻,但里面却多了一股湿润血腥。
珍珠怔怔望着屏风后躺在世子怀里,胸口无起伏的女子,脑子里浮现出昨日她掩唇轻笑的鲜活,一时心神晃然。
直到袖子被旁边的小姐妹悄悄一扯,她才回神,还来不及转头,就听见外面一阵杂乱脚步声。她仓促收了目光重新低头,眼睛却不知何时已经是通红。
孟安抓了鬼鬼祟祟的婢女进来,押着她跪在地上。
“世子,人抓到了。”
床上的男人抱着女人如雕塑般岿然不动,听见抓到人时,眼珠才终于动了动。转头对上地上人惊惧的目光,他声音平静得可怕:“谁让你这么干的?”
青桂对上世子空洞冰冷的眼神,惊恐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世……世子……奴婢——”
仓惶解释中,却忽然瞥见他怀里脸色雪白的女子。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猩红,尤其是那只无力垂下的右手。青桂记得,晨间送药时,女子右手白皙纤纤,撩开红帐,从她手里接过了毒药。
而现在,猩红的血正蜿蜒着她的手指下滑,滴答滴答。
她是真的杀了人。
青桂顿时像被什么扼住了喉咙,嗓子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她不说话,季瑜轻轻笑了下,也没在意。他紧了紧怀里冰凉的身体,温柔凝着怀里的人,俯身亲吻女子的发顶,嘴里却说:
“砍了她的双手。”
青桂吓得忘了反应。
孟安面无表情,拔出手里的佩剑毫不留情砍下去。
“噗滋!”
“啊——”
利器深入血肉的声音和惨叫声同时响起,女人的痛苦哀叫在室内久久回荡不散。
跪在屏风外的丫鬟们看不清里头情形,但听着里面的惨叫声,没一个不是身子抖了抖,唯恐主子迁怒。
青桂看着滚落在地的两只手,吓得两眼直翻,几欲昏厥,舌头都捋不直了:“世……世子……我……”
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但这并不是可以加害别人的理由。
季瑜薄唇轻吐:“双脚。”
青桂脸色惨白,眼神恐惧看着床上的人,就像在看一个地狱魔鬼。
孟安又举起了剑,那剑上还带着血,窗外阳光洒进来,银光与猩红相缠,妖冶又森冷。
青桂身子不断后缩,抖如糠筛,心头狂跳叠叠如浪,在剑冲过来一瞬间,人的本能反应让她一声保命尖叫:“是长宁郡主!”
话音落的瞬间,室内除了劫后余生的颤抖喘息,彻底沉静下来。
季瑜轻轻说:“长宁郡主?”森冷无比的语气却让在场每一个人胆颤不已。
季瑜将怀里的人放下,贪婪看了她一阵,声音温柔:“等我回来。”
再次站起来时,满眼冷肃狠绝。
孟安看着世子的陡然转变,心下一惊,忙上前拦住:“世——”
话未说完,已被季瑜抢了剑一脚踹开。
孟安没有防备,被这一踹,狠狠撞退到了后面梳妆台上,唇角顿时溢出一丝鲜血。
季瑜瞥一眼地上的青桂,冷冷道:“将她处理干净。”
说罢提剑而出。
皇上听说魏国公府的事情急忙赶来,见到的一幕就是季瑜浑身沾着血,拿着剑煞如修罗从菡萏阁出来。
他一把攥住他的手臂:“玄琅……怎么回事?”
季瑜眼眸血红,浑身透着肃杀戾气。
“让开!”
孟安捂着胸口,从屋子里追出来,见到皇上,赶紧道:“皇上,快拦住爷,他是要去贺府。长宁郡主杀了表小姐,爷是要去为表小姐报仇!”
皇上狠狠拧了眉。
皇上道:“玄琅,现在正是谋划贺家的关键时刻,他们还不能出事,你冷静一点。”
季瑜转向他,眼神空洞,好像只剩一具躯壳,没有灵魂。他缓缓说:“哥,娆娆已经怀了我的孩子。她刚刚一直紧紧抓着我,哭着对我说——阿琅,我疼。你知道她死得多痛苦吗?”
不知哪一句触动了皇上,皇上攥着季瑜的手狠狠一颤,目光下意识就转向了屋内。
从他的方位看去,只能看到半圈跪在地上发抖的丫鬟小厮,最里面的情景什么都看不见。但一阵风吹过时,他闻到了空气里沾染的浓重血腥。
皇上神思恍惚,也不知在想什么。须臾,他松了手。
贺家。
从白天到黑夜,惊恐惨叫不绝于耳。
月黑风高之际,浑身沾血的白衣青年,目如古井无波,手执利剑,煞如修罗,一步一步从外面杀入内院。背后所经过的青石板,鹅卵小径,草丛花丛,俱是尸体横陈,血迹洇染蜿蜒。
空气中血腥味弥漫不散,风拂过,树叶飒飒声婆娑,伴着园子里青年极有韵律的脚步轻缓,‘吱嚓’、‘吱嚓’,动中愈发显得寂静,每一步幽幽如索命阎罗。
暗处藏匿的两人,满头冷汗,听着不断靠近的脚步声,心脏如鼓擂动,身体紧贴着假山一动不动,唯恐被发现。
季瑜盯着假山,嘴角噙起丝冷笑。不急不缓走上前,眼也不眨一剑劈下去。
“啊——!!!”
女子惊慌尖叫响彻黑夜。
贺苏莹颤抖喘息着逃出假山,一时不防狠狠摔在了地上。像是有恶鬼在身后追,她边撑着手继续往后爬边吩咐手下仅存侍卫。
“快……快动手……快杀了他!”
黑夜风冷,灯笼朦胧的黄晕下,季瑜一手持剑,凤眸血红,妖冶如魔。
旁边侍卫早已抖如糠筛,看男子浑身煞气,顿时将主子的话抛至九霄云外,丢了剑撒腿就跑。
贺苏莹瞪大了眼。
季瑜提着鲜血淋漓的剑,居高临下看着女人,说:“害怕吗?”
他的声音很轻,如情人私语呢喃,但在贺苏莹听来,却无异于厉鬼索命。
她哆嗦着:“……阿……阿瑜,是我错了,求你不要怪我,我不是故意的……求你看在季伯伯的份上,放过我吧……”
季瑜笑得诡异:“放过你?你害她之时,想过放过她吗?”
贺苏莹发觉他的强烈杀气,知道求饶没用了,惊慌失措掉头就跑。但男人动作更快,在她转身之际,毫不犹豫一剑插入她的心脏。
不过顷刻,胸上漫出的血就洇染了衣裳。冷风灌进来,贺苏莹心口发凉,她不敢置信,抬头看向季瑜。
季瑜问她:“疼吗?”
他的剑还插在她心脏上,边说边靠近,手握紧剑柄,然后面不改色用力一反转。
血肉翻搅的声音在寂静黑夜格外清晰。
他又问:“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