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娆就是怕季月她遇刺而后心情波动,所以才让下人瞒着不告诉她。此时见季月惨白脸色,一惊,赶紧帮她顺气,认着错:“娘,您别说话,是我错了,我不该瞒您,娘您别生气。”
季月看着郭娆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心里痛极:“眉眉,娘是怕啊,好不容易到了京城,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
郭娆红了眼眶:“娘……我知道。”
第13章 不动声色
暗室里森冷潮湿,灰尘遍布,老鼠“吱吱”叫着,拖着肥胖的肚子,明目张胆觅食。
忽而“嘭——”地一声,老鼠受惊似地如风疾驰,窜到了角落,半天才伸出脑袋,豆大的眼睛幽亮盯着声音那处。
“说,你们家小姐为何刺杀郭娆!”
“……奴……奴婢不知……不知道……”
“呵,不知道?”长公主悠然坐在檀木椅上,染着大红丹蔻的手指抚着发丝,动作温柔,语气却森冷如地狱恶鬼,“既然如此,就别怪本宫不客气!”
她转头:“左烈,将乌杀带来,它肚子也应该饿了。”
她语气变柔,婢女却感觉背脊发凉,抖如糠筛,但还是咬着嘴唇,不肯松口。
不久,就见一肩宽体阔的男子走进来,他的手上,牵的是一只狼。
那狼体型壮硕,嘴露獠牙,吐着舌头看向婢女时,眼泛绿光,像是下一刻就要扑过去,将她撕咬拆吃入腹。
婢女从来生活在后宅,哪里见过这般可怕凶狠的狼,出自本能的,她身心俱恐,身子不断后缩,最后退到了湿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本宫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
婢女眼泪不断地流,哭着摇头:“奴……奴婢不知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
长公主冷笑:“左烈!”
左烈面无表情,无丝毫怜香惜玉,手中的绳索就这样松开。
“啊——不要——走开——啊——”
女子痛苦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暗室,凄惨绝望。
“不要——长——啊——长公主——我——我说——”
暗室里顷刻间弥散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长公主以袖掩鼻,轻笑起来:“早说不就好了,何必吃这么多苦。”她向旁边左烈使了个眼色。
左烈将狼牵开,婢女躺在地上,衣服破碎,浑身是血,还有被扯下的大把头发,她的脸上,到处都是被狼爪撕翻出浓腥的血肉,几近面目模糊。
“……是……是驸马……是他让我家小姐刺杀郭娆的……”
“他手上有……有小姐父亲勾结边疆蛮夷的证据……这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啊……是驸马威胁小姐……是驸马……”
长公主笑着的脸倏地阴冷下来,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怨怒丛生。
左烈见主子神情有异,上前道:“长公主,要不……奴才去查一查驸马?”驸马与长公主鹣鲽情深,鲜少理会俗事,又怎会无缘无故刺杀魏国公府的人?如果不是这婢女在撒谎,那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长公主语带怒气,一拂袖:“查什么查,都给本宫滚!”
……
霜香居。
孟安匆匆走向书房,对面前的人道:“世子,长公主府来消息了。”
书案前的人正低首写着什么,并未抬头,径直开口:“说。”
“长公主派的人说,这一切都是杜应合身边一个小婢的诡计。原因那杜应合曾失手打死了那小婢的姐姐,小婢一直怀恨在心,寻机报仇,她知晓自家小姐爱慕姚公子,便在此次宴会上,对杜应合下了迷心散,蛊惑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而后永无翻身之地。”
“那小婢人呢?”
“畏罪自焚了。”
季瑜不紧不慢,拢袖搁了笔,这才抬头,声音如清水击石:“你调查的结果如何?”
“刺杀表小姐之事,实乃驸马所为。”孟安面容端肃。
季瑜勾了勾唇角,夸了句:“效率不错。”
效率不错?
难道世子知道是驸马?派他查案只是为了考验他?
一想到这种可能,孟安擦擦额上的冷汗,幸亏他只用了半天,他问:“世子,您知道是驸马?”
季瑜想起那时女孩绯红如霞的脸,但笑不语,示意孟安继续。
孟安略一迟疑,才开口,“……奴才调查驸马之事时,发现他不仅与高湘湘私下通情,还发现他似乎和靖王暗有往来。”他有些吃惊,这驸马平日里看着与世无争,和长公主夫妻恩爱,没想到深藏不露,野心不小。
“先别轻举妄动,找人盯着他。”
“是!”
“那表小姐那边……”驸马心机不小,第一次没能将表小姐灭口,若是不动他,说不定他还会有其它阴谋。
季瑜没再说话,坐在椅上,屈指轻轻敲着书案。
孟安知道世子这个习惯,每次一做这个动作,就说明他在细心筹划着某事。于是也没打扰,只在一旁静候。
“调几个影卫过去,暗中保护她,无特殊情况,不要惊动。”
“……是。”
孟安微微心惊,世子为了表小姐,居然都调动影卫了。他一下子想起那晚他们的相遇,而后瞥那人一眼,小心翼翼试探开口:“世子,那表小姐似乎……”
季瑜抬眼看他,似笑非笑。
孟安立马心虚止住。那天在花园他就认出她了,但他真没想到会这么巧,挑中的居然是主子上京的表妹。不过据他仔细观察,表小姐似乎没认出他们来,也对,那时他们都易了容,表小姐一闺阁女子,怎么可能认得出来呢。
……
自从长公主宴会回来,这几日郭娆过得很劳累,因为每日都有媒婆上门向她提亲。
朝歌丧事传统,父母死后子女要守丧三年,前三个月是重孝期,期间不得沾荤腥、着华服、办喜事,三个月之后稍微宽松,只是不得操办酒宴喜事。郭娆的父亲离去世已经大半年,重孝期早就过去,现在是可以定亲结喜的,只是不能大办酒席而已。
但即使是这样,有些贵族人家依然是嫌晦气的,郭娆心里明白,所以那些前来求娶的人,多数不是冲着她的样貌就是冲着她的季老夫人得宠外孙女身份。虽然如此,她的母亲依然乐此不疲,整日看花名册,就希望能甄选个合适的出来,连平日里的苍白病容也添了几分红润色。
郭娆并不反感与别人定亲,因为一些原因,甚至想赶紧订下亲事,将来母亲离开,她也离开。
只是现在这个选夫过程着实难熬,母亲拉着她日日翻看对方背景资料,刚开始还好,现在看多了,只觉得头晕脑涨。
眼下时间还早,她放下手中花名册,揉了揉眼太阳穴,道:“去园子里逛会儿,醒醒目吧。”
香云应是,拿了狐裘披风给她披上,两人一起出了菡萏阁。
冬日寒冷,园里开得最艳的花儿是梅花,其次是四季棠,牡丹稍逊,不比春日艳丽朵大,有些蔫巴巴的。
郭娆下了走廊,到半片梅林地驻足,闭着眼深吸了口清冷的香气,顿觉神清气爽。
香云见小姐模样,有些心疼,她劝道:“小姐,您不必如此心急的。”
郭娆一愣,知道她指的什么后,有些为她的细心入微感动。
总有人是懂她的。
她勉强笑了下,笑容却有些苦涩:“你知道我……我是无法安心长久呆在国公府的,若不是想为父亲翻案,我根本不会来京城。”
虽说郭家族人全部为钱财翻脸,甚至因她容貌要将她送予官家做妾,但这并不会将她逼到绝路,因为她身后有许多追求者。
若她愿意耍些小手段,提前爬床污了自己名声,再在爱慕者身上使些功夫,是可以摆脱做妾命运的,甚至可以将母亲也带离郭家,下半生过得很幸福。
当初被郭家后院女眷一逼再逼时,她就萌生过这种想法。
但这个想法在知道父亲之死并非偶然时,全部破灭。
“凤阳那边他们相互勾结,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一闺阁女子,根本毫无对抗之力。”
她并非圣人,原本幸福的一家四口被害得支离破散,她无法做到有仇不报。
和毫不知情,一心思念父亲的母亲不同,当初要来京城时,她曾满寄希望于外祖家,可是在看清老夫人对她父亲之死的态度时,她就知道,唯有靠她自己。
“阿娆,你也来赏花啊!”
一声清脆笑声,将主仆俩人从私密对话中拉出。
郭娆抬眼,就见袅娜着身姿过来的季连柔姐妹。
她淡淡道:“三表姐,五表姐。”
季连柔貌似心情不错,见她表情冷淡,也没在意,只捂着帕子笑起来:“听说阿娆好事将近呀,瞧外面,媒婆都快踏破门槛了。”
郭娆何尝听不出她的暗讽,原因无它,因为来求娶的人不是纨绔子弟就是官家庶子,有名望的官家嫡子几乎没有。郭娆看过花名册,其实那其中有些人挺不错的,长相周正,虽是庶子,但努力上进,差的不过一个身份而已。
但在向来眼高于顶的季连柔眼里,这些身份想来是不够看的。
特别老夫人对她另眼相看,季连柔本以为她会高嫁,但来求娶的人,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是身份低微,这就好像在说,她只配这些人。
可日子是自己过的,郭娆并不在意季连柔怎么想,所以对她的话无多大触动,她回:“岁数到了,男婚女嫁,这是常理。届时妹妹亲事订下,请两位表姐吃喜糖。”
季连柔没想到她是这般不在乎的模样,笑容一顿,有些噎住。
非常不愿意相信郭娆不贪图富贵权势,不然她为何日日在老夫人面前晃,殷勤讨好?一想起老夫人对郭娆的态度,季连柔就恨得牙痒痒。
想起什么,她立马阴阳怪气:“阿娆真是看得开,我这个当表姐的自愧不如。不过,在阿娆亲事订下前,可否为表姐解一惑?”
郭娆淡瞥她一眼:“什么?”
“那日长公主府赏花宴上,杜应合说姚公子痴慕于你,是因为你勾引……那杜应合爱姚公子入魔,都为此付出了生命,可想――”
话未说完,已被郭娆厉声打断,“三表姐慎言,一个清白名声于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三表姐不会不知道。我从入府至今,除了那趟赏花宴,何曾出过门,又如何识得那位姚公子?此事明白人稍一想便知是诬陷,三表姐还是我姐姐,日日见面,不想却如此眼浊,非要听人以讹传讹,当那让人嫌恶的长舌妇。”
季连柔被这一通斥责,气得仰倒,刚要回嘴,却又听她道――
“不――”
她以为是郭娆意识到自己错了,就要道歉,心里刚升起得意,郭娆却说:“长舌妇嚼舌根纵然让人厌恶,但她们也聪明得很,能说得有板有眼,且让人信服,可你,连长舌妇也不如!”
“你――”
季连柔脸色愤红,指着郭娆的手都在颤抖。
因平常见惯了郭娆柔顺安静的模样,所以她偶尔会过过嘴瘾压压郭娆,并得寸进尺,郭娆从来都安静听着,何曾像现在这样变脸,故她一时头脑发懵,找不出话来反驳。
见她气得直哆嗦,郭娆心里居然有些畅快,也许内心里她早就看不惯季连柔姐妹的口蜜腹剑了,只是寄人篱下始终让她少了几分底气。
现在索性不再忍,底线全亮,虽然以后关系可能会僵持,但她觉得还好,因为眼睛耳根子都可以清净了。
郭娆微微一笑:“外面天冷,三表姐还有事要问吗?若没有阿娆就先回去了。”
说罢也不在乎她们的回答,扭头就走。
身后季连柔姐妹还呆站着,季连玉见向来温言细语的表妹发起火来居然如此厉害,看嫡姐脸色发青,她心中惊讶之余也觉痛快。
在外面透过气,身心畅快之后,郭娆打算回菡萏阁,路过河池时,偶然瞥见晚风亭有人静坐,正闲心烹茶。
她脚步微顿,犹豫片刻后往亭中走去。
“大表哥。”
亭上男子一袭华缎白衣,面如冠玉,眉目隽朗,气质清净如谪仙,正是季瑜。见有人上亭,他抬眼,两人视线相触,再移开,他唇角含了些许笑意,声音清润:“坐。”
郭娆印象中的季瑜并不是一个爱笑的人,就算笑了,也只是唇角勾起一点弧度,眉目毫无波澜,甚至说得上是漠然。也许身份使然,他给人的第一视觉印象,是高不可攀,冷如冰山之巅的雪莲。
在郭娆心中亦如是。故看到他眉眼温润,眼底真正含笑的模样,有几分怔愣,而后随即掩了失态,到石凳上坐下。
石桌上正煮着茶,壶中传出茶水煮沸的噗嘟声,壶口蕴出丝丝白气,顺带缕缕清香,沁人心脾。这样一个晴朗的冬日,沐浴在阳光下悠然烹茶,想象着轻捧香茶淡抿,温热四散驱逐身体寒气的感觉,的确是一种享受。
季瑜提起紫砂壶,亲自倒了一杯给郭娆,边道:“这是苏州雨花茶,味道新鲜细腻,香中含甘,很是不错,你尝尝看。”
得他亲自倒茶,郭娆有几分受宠若惊,表面镇定道了声谢后,端起茶杯。
因刚煮沸,茶水微烫,热度穿过杯壁直达掌心,最后暖意渗入心房,通身都暖和起来。她垂眼看了下杯中,里面茶色清淡,杯底芽叶肥壮,色泽润亮,非常赏心悦目。她轻轻吹了下浮雾,微抿了小口。
味道浓而不涩,刚入口时微苦,润过舌尖一圈后,香甜溢开,齿颊留香。
郭娆有个小爱好,就是喜欢鉴别各种茶,眼前的茶,味道属上上等,她口泛津甜,忍不住又喝了一口。热香四散,通体暖和,她舒服得眯了眯眼,就像一只乖巧魇足的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