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呆着别出门?她?李斯特先生什么时候和一位小姐同居了?”
肖邦徐徐地打开门,立即就有一个金色的脑袋凑上前。他的眉隐隐地抖动着,这个人真的一点外都不跟他见。
“惊喜,弗雷德,我回来啦,高兴吗?我可是一到家就来你这儿啦。”李斯特给了肖邦一个大大的热情拥抱后,便一股脑地冲进他的客厅,在沙发上有些瘫软地坐下。
“您的礼仪呢,先生。您这是在国外呆久了,彻底解放了您的天性了吗?”肖邦随意地打趣着他,却还是走到茶壶边为他倒了杯茶,“茶水要不要?”
“哦,天使一样的弗雷德,你解救了干渴得快要昏过去的弗朗茨了。”他接过茶,在主人的不赞同里将它一饮而尽,“我到现在真的一口气都没缓。”
“所以,我该说我的荣幸吗?”
李斯特冲着肖邦眨眨眼,得到了对方一个嫌弃的冷哼。
“说吧,你不是在国外做筹款演出的吗?这么急冲冲地回来找我有什么事?”肖邦接过客人的杯子,准备再给他续茶。
“筹款演出早结束了,我是被那群王公贵族绊住了,然后回了趟家。不然早到巴黎了。”
波兰人倒茶的姿势顿了顿,他的眼睛暗了暗,最终闭上后睁开,只手将茶杯递给他。
“帕格尼尼去世了,夏洛琳一定很难过。来找你是因为我没在家里看到她,想想在巴黎她最有可能是来寻你了。”
李斯特话还未说完,门口传来开门的声响,他眼睛亮了亮,立即站起身来。
“哇哦,弗朗茨,真是惊喜!”
李斯特欣喜的笑容淡在了脸上,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开门的人,是抱着一大袋面包的乔治?桑。
“乔治,见到你我也很高兴。你……怎么穿上了裙子?”
好友的问话让这位争强好胜的女士瞬间露出了小女人的羞赫,她将装着食物的袋子放在了桌子上,跑过来在肖邦脸上偷了个吻,挽着他一脸幸福地看着李斯特。
“当然是为了我的弗雷德呀,我可以为他变得比女人更女人。惊喜吧?”
李斯特的眼中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让他不解地是肖邦不论是吻还是挽手,都没有躲开桑。
“你、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你在说什么胡话呢,弗朗茨,再这样下去我可要生气了。”桑佯怒道,“当然是四年前啊!先生们,我去准备餐点,你们先聊。”
四年前?来找桑你认真的吗?
那你告诉我,我和夏洛琳在瑞士一起骑马同游的那个人是谁,幽灵吗?
“告诉我你们是逗我玩的——”对方一脸默认的表情让李斯特觉得今天是不是自己没睡醒。
“你来找我什么事?”肖邦重新提及了重点。
“我来找夏洛琳啊,弗雷德,你知道夏洛琳在哪吗?”
他有些期待地看向对方,对方皱了皱眉沉默不语的深情令他心中一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突生惧意,有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开始一点点地填补他的认知,便不想知道答案快速想离开这。但那个淡漠的波兰人没有给他机会,用一句话轻易地就让他整个世界都崩溃。
“夏洛琳是谁?”肖邦说。
……
等桑再次出来的时候,李斯特已经离开了。她看见肖邦一个人立在窗前,背影有些落寂。
“弗雷德,弗朗茨不留下来用餐吗?”她上前想去抱一抱他,被他不动声色地躲开了,顿时有些失落。
肖邦看了看她,平静地说:“乔治,弗朗茨有些急事需要理清。我去工作了,餐点做好了你先吃,不用叫我。”
桑愣愣地看着肖邦在书柜下取出一个箱子,翻找了一会后只身进了卧室——胳膊下似乎还夹着一个木盒。他轻轻关上了门,像是隔绝了整个世界。
李斯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他只觉得天昏地暗,一切都是浑浑噩噩的。
所有人的记忆里似乎都没了夏洛琳这个人,让清晰记得她的他显得格格不入。他无法忘记方才肖邦说出那句话时看他的眼神——感觉自己像是这个世界的另类一样。更让他不能释怀的是,他竟然忘了她。
肖邦忘了夏洛琳是谁,李斯特觉得这是他生来听过的最可笑的笑话。
但他笑不出来了,因为这一切都似乎是真的。
跌坐在沙发里,李斯特无力地用胳膊盖住了自己的眼睛。刚刚在楼下,他最后期待着去向斯特里普夫人求证,但房东太太给他的回答让他入赘冰窖。
“先生,您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住的呀。”
钢琴家在心中呼唤着上帝,请求他看在他虔诚祷告的份上让他从这个噩梦里醒过来。当他松下手臂,屋内的宁静和窗外的热闹将他的孤寂与苦楚一点点地显露出来。
神灵没有回应他。
他不禁从沙发上翻身而起,冲向他的书柜,在某个抽屉里,他找到了一叠厚厚的信封。
他笑了,觉得确认疯狂的人不是自己。
看啊,这就是证据,就是夏洛琳存在的证据!
心中热切地呐喊着的李斯特,却在将信封翻过来的一瞬间煞白了脸——没有地址年月,没有收信人,更没有寄信人。
一封接一封,他狂乱地快速翻阅着,甚至有不少信件从他颤抖的手中掉落下来,散落在地板上,谱成一地的空白。
他的眼眶突然红了。他一封一封地疯狂地拆,一张接一张地将信纸铺开,直到他的脚下堆满了纸张——上面唯有岁月侵蚀的痕迹,却找不到哪怕一笔让他熟悉的字迹。
他无望地拆开最后一封信,依旧是没有自己的纸张,却布满了被揉皱又理平的痕迹。
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盈热。他细细地抚摸着这张信纸,像是终于找到了依靠,将它抱在怀里久久不放。
红着眼睛的李斯特再次打开了书柜,他一格一格地搜寻,一本一本地确认书名,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那本被呵护得极好的首版《巴黎圣母院》。
他哆嗦着翻开封面,扉页里大作家的字迹清晰如昨。视线缓缓上移,他看见了自己张扬自信的签名,只是它的左边,没有了夏洛琳。
手指在那片突然变空白的地方抚弄着,仿佛这里还存有她名字的温度。他静静闭上了眼睛,舒缓了下浑身发麻的肢体,恍惚地跌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
眼神,无意间扫过桌子,丝绒的戒指盒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
他放下手里的一切打开,一枚温柔的灰绿色宝石戒指安静地躺在那里。
怔愣了片刻,李斯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将戒指牢牢套在了自己左手的中指上。眼中压下去的水汽再一次氤氲,他不停亲吻着戒指上的宝石,仿佛从那里他就能得到一丝勇气。
“弗朗茨,等你再一次回到巴黎,我一定带着戒指和鲜花做的头环去迎接你,然后告诉你你最想听到的答案。”
我回来了啊,夏洛琳。
我不要听答案了,我只要你在这里就行,可以吗?
他谈起头,看到了一个小巧的记事本。伸出手,却迟迟不敢翻开。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挣扎了多少个来回,他终于说服了自己,却在看到里面的内容后,差一点控制不住泪水的侵袭。
从第一页起,慢慢的都是关于他报道的剪影。他不知道她究竟花了多少心思,从他孩提时代开始,将他音乐之路上的报道,一直整理到最近的贝多芬雕像义演。
“弗朗茨,永远不要说那样的丧气话。下次我送你一份礼物,一份让你一看你就知道自己有多好的礼物。
所以,继续在音乐这条道路上前行吧。迷路摔跤都没有关系,因为我知道,你是世上最好的音乐家。”
上帝啊,我究竟错过了些什么。
他无法说清自己内心纷乱的情绪,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撑不住了——比曾经遭遇的一切拒绝与非议的伤害都来得痛苦得多。
紧抿着唇颤抖的他移开了本子,抽出了下面的纸张。他错愕地看着上面的音符,那是他的字迹——模仿得像极了,连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可能是她留着他最后的讯息了。踉跄着,他掀开贝森朵夫的琴盖,哆嗦着架好曲谱,用一双抖得不成样子的手,去用键盘触及她的心声。
第一个小句,他就误碰了好几个相邻的琴键,他怔愣着,举起手凝视着。
弗朗茨?李斯特,从来没有在钢琴上弹出过杂音。但今天,他比一个童稚的新手更像新手。
他平复着心情,用力地将双手交握,等待每一根手指再次回归他的掌控之后,在钢琴上弹出了她最后想要告诉他的话——
是贝多芬的艺术歌曲,温热的爱。
它的第一句是:
ich liebe dich,so wiemich。
晶莹的眼泪自他的眼角滑落,像是钢琴家被温柔的爱抚过却依旧破碎的心。
他一遍一遍地在琴键上弹奏着这首曲子,仿佛永远不知疲倦般,慰藉着、忏悔着、赎罪着。
“我爱你,如同你爱我一般。”
夏洛琳,记得吗?
你还欠我一个告别的拥抱,所以你永远要记得与我重逢。
我此生的挚爱啊,如果世界遗忘了你……
那就由我来把你铭记。
作者有话要说: 【阅读提示】
1、《夏日最后一朵玫瑰》
小海生日宴会上夏小姐唱的歌(s.68),被他改编后用来告白(s.72)。
夏小姐想到原本的历史说自己不配拥有这首曲子,但小海在离开的时候将手稿送给了夏小姐,还是题上了她的名字(s.74)。
从此以后他就没有在演奏过这首曲子了。
这里历史修正了小海的记忆,也修正了这首曲子真正的去处——它在历史上被题献给了巴齐尼。
2、《巴黎圣母院》扉页
李子带夏小姐去拜访雨果时作家送给她的礼物,实际上是李子提前打招呼让文豪准备的。
雨果为她题词并签名(s.33)。回家的时候李子为了满足她收集签名的嗜好帮她也在扉页签了名(s.34)。
历史修正,上面只有了“李斯特,愿你拥有一份无悔的爱情。雨果”。
3、信件
夏小姐从李子去瑞士巡演开始给李子写信(s.62)。第一封信虽然被李子揉皱了但最后又被他还原收了起来。
这会李子已经发现自己喜欢上夏小姐了,从此一直就有了收藏她信件的习惯。
现在字迹全部被清除了。
4、“欠一个告别的拥抱”
这是夏小姐在给李子的第一封信里提及的(s.63)。
李子在回来参加婚礼时跟她说让她继续欠着。因为:你永远欠我一个告别的拥抱,为了实现承诺,就要记得永远与我重逢(s.72)。
第108章 你是我不朽的爱情
一阵耀眼的光芒在机场候机室旋起, 周围的人或声音像被定格了一样,等光芒消散,一位像是油画中走出来的少女抱着一把小提琴跌坐在候机室的地板上。
仿佛有谁隔空打了个响指, 暂停的人群开始涌动,声音也似乎终于逃离了真空的囚笼。夏洛琳耳边响起久违的语言,广播里温柔的语音播报提醒着游客们踏上自己的航班, 去往每一片他们期盼的土地。
现代一切都很便捷,想听见一个人的声音只需要一通电话,想见一个人有种种便捷的交通方式将你送往地球上的任一角落。
可若是她想听的那个人、相见的那个人在百年之前的时光里, 她又该如何找到他、去往他的身边?
“叮咚——”
方才哭过的小提琴家被身后的声音惊动,她诧异地望向座椅,上面放着的竟然是她的手机和登机牌。
夏洛琳一把抓过它。原本早已没电的手机突然自动开机, 传来一条讯息的的提示音。下意识点开, 是欧罗拉跟她报告行踪, 她去了波兰散心。
鼻子有些发酸, 她迫切想找个人倾诉,毫不犹豫便拨了她的电话。但听筒里公式化的回应冷冰冰地表达着“无法接通”。
手指一划,夏洛琳挂掉了电话。界面一闪,她看见了那张主题背景。
昏暗的室内点着一盏烛火,英俊的青年钢琴家愉悦地在钢琴上抚弄着琴键,他微微后仰着头, 金发纷扬。他的笑就这样定格在这四方的手机里,肆意地向着屏幕外的她散播着迷人的风度。
她用手指轻轻触碰着屏幕下那张熟悉的容颜,眼泪再一次顺势而下。她注意到自己左手中指上温柔的蓝绿色宝石, 像那个人多情的眼睛一样注视着她,轻颤着吻了下后,抱起手机和小提琴低声哭泣起来。
恍惚间她好像在琴头的花纹里瞥见了什么。或许跨越了百多年时光,让它终于泄露了些端倪。
fur meine liebe
她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心里的悲伤,放任自己失声痛哭起来。
弗朗茨,即使我和你隔了一个半世纪,我也只属于你。
我的心只会爱你。
在钢琴前又独坐了一夜的李斯特,终于在晨曦降临时挪动了身体。
他将曲谱夹进书桌上贴满了简报文章的小本子里,打开抽屉准备将它放在夹层里收好,却在里面又发现了一张曲谱纸。
确实是他的字迹,写于很久很久之前了,乐句不多,只有一段辉煌的旋律。
在李斯特的眼前,突然晃出一阵纷飞的手稿,就在这间小屋里,散成一地的雪花。他看向那座老旧却被夏洛琳打理得极好的沙发,在它上面,他第一次和她有过那么近的距离。
这间房子里,处处都充满着爱人的身影。她恋旧,喜欢一个地方就不愿意离开;或许他很早就为她沦陷,否则他又怎么会愿意,一直陪着她在这里住了十年。
从未有过这样深刻的感受,一个人是那么的不习惯。李斯特将曲谱收进本子里,带上本子出了门。
他无法再呆在那间熟悉到让他陌生的房子里了,没有了爱人,在住在那里,他一定会发疯。
夏洛琳不会希望看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答应过她要好好照顾弗朗茨,便不能再对她食言了。这是他欠她的,他会为了她,成为不朽的音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