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榕当即便明白他的意思了,他这是在暗示自己。
于是叶榕道:“去过,但不常去。”又说,“既然魏二哥推荐,那过几日我便去尝尝那里的茶。”
然后魏昭就笑了,倒没再当着叶萧的面与叶榕说话,只从食盒中捏出三块来。
“叶兄,我拿三块带着路上吃,你不会不给吧?”
叶萧忙说:“你若是喜欢,这一整盒都拿走吧。我想,阿榕不会在意的。”
魏昭摇头:“这我就不夺人所好了。”
魏昭没久留,拿了点心就告辞要离开。
叶萧想着母亲交代给他的任务,于是竭力挽留:“你又没什么事,难得我今天休息在家,你留下了吃顿便饭再走吧。”
魏昭下意识朝叶榕那看去一眼,而后拒绝,严肃说:“吃饭什么时候不能吃?等你来年高中进士,你我有的是机会一起吃饭。今天,就免了。”
魏昭一再拒绝,叶萧倒也没强留。
魏昭走后,叶榕告辞说:“我也不打搅哥哥了。”哥哥难得回来一趟,嫂子如今又怀有身孕,自然得让他们夫妻二人多呆在一起,“哥哥好好陪陪嫂子,她一定高兴。”
言罢,叶榕也走了。
叶萧莫名其妙,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叶榕知道,魏昭那所谓的拿走三块点心,就是暗示她三日后在桂清楼见面吧。所以,到了那日,叶榕寻了个借口,带着桂圆几个出门去了。
理由倒是好找的,因为到了冬天,府上各房都有裁做冬衣的份例。如今冯氏怀孕,刑氏为冯氏母子考虑,没再让她跟着自己打理家务。所以,叶榕这个女儿便又重新开始跟着母亲一起打理这些庶务。
叶榕出门,就说去街上各大铺子瞧瞧,看看外头的新花样。
刑氏应了。
桂圆最为稳重,且上回在富阳的时候,她也瞧见自己与魏昭私下见过面。所以,街上逛了一圈后,叶榕给那些跟着来的婆子丫鬟派了差事后,就带着桂圆来了桂清楼。
叶榕主仆二人一进茶楼来,掌柜的便亲自迎接过来,招待说:“贵客楼上请。”
叶榕没说话,跟着掌柜的上楼顶楼雅间。看到魏昭的时候,桂圆十分诧异,但见主子面上一派沉静从容,她则只低头跟在主子身后,什么话都没说。
魏昭起身迎了过来,对叶榕十分礼遇:“大妹妹请。”
叶榕朝魏昭欠了下身子后,在魏昭对面落座。
桂圆懂事,虽然人没有退出去,但却站到了门口。只远远瞧着自家姑娘,守着她,但主子说的话,她却是听不到的。
在叶榕面前,魏昭态度十分随和。但此刻,却也收敛了平时的玩世不恭,态度很认真。
两人间的案几上正煮着茶,热气缭绕,缕缕清香。
魏昭伸出一双素白的大手来,轻轻握住壶柄,先替叶榕斟了一杯热茶。
“大妹妹尝尝看。”将茶壶又搁回炉子上后,魏昭抬眸向对面看去,“天气冷,喝点茶暖暖身子。”
“多谢。”客气道谢后,叶榕端起杯盏来,浅浅啜了一口。
然后魏昭说:“大妹妹让梁博文带话给我,找我是有何事要谈?”
叶榕目光有些闪躲,没看魏昭。想起母亲那日说的那些话,如今又当着魏昭的面,她总归有些难为情。
不过,她倒是没一开始就提她娘让魏昭考进士提亲的事,只先扯了别的说:“薛家表哥的事情,劳烦魏二哥了。”
魏昭说:“他们夫妻两人也的确是帮了老梁大忙,也说不上劳烦。”
叶榕双手紧握着杯壁,嫩如葱尖的十指十分好看养眼。魏昭目光瞥到,一时间没有挪开。
叶榕继续说:“他若是能与绣娘好好过日子,也挺好。”
魏昭挪开目光,道:“绣娘虽是我的人,但我也跟她说了,若与薛护过得好,便好好过下去。我想,你母亲叶大夫人,也该是这个意思。”
叶榕点头:“我母亲并未迁怒他。”
琢磨了一会儿,叶榕终于还是开口了:“那日母亲与二哥说的事情,二哥还请别往心里去,也别为此有什么负担。母亲不明白,但我懂,我也已经把话跟母亲说清楚了。”
又说:“我今天来,也是想认真与二哥谈一谈的。”
魏昭心里其实差不多能猜到她想说什么了,但出于礼貌,魏昭还是尊重道:“你想谈什么,但说无妨。”
叶榕道:“你我虽以兄妹相称,但毕竟不是兄妹。魏二哥帮我,其实我心中十分感激。但其实,二哥日后真的不必再帮我,前世的那些债,你已经还清了。”
魏昭却道:“我若不知道你有难也就罢了,若知道,又能帮你解决掉,我也不可能冷眼袖手旁观。”他今天倒是没再如从前一样,说些让她拿自己当哥哥的话,因为他也正视了彼此之间的关系。
既不是亲兄妹,又何来纯洁无染的兄妹之情?
即便是亲兄妹,岁数大了,各自嫁娶后,也是得避嫌的。他这样一再救她于危难中,也不怪那刑氏夫人误会。
其实这些日子,魏昭倒是有认真在考虑刑氏的话。唯一可以庇她万全的法子,就是将人娶回家来。
她呆在自己身边,有他日日夜夜守着、瞧着,自然不可能会出事。
如今,就看她的意思了。她若是不愿,他理解,也不会强求。她若是愿意,他自然会万般周旋,竭尽全力护得他们母子三人万无一失。
所以,魏昭便也直言道:“那日叶夫人说的话,我这几日来,倒也认真想过。”
听他这样说,叶榕不由便抬眸望了过来。
魏昭望着她那双漂亮的水眸,一字一句认真说:“来年……我打算与叶兄一道参加会试。虽然这些年比较混账,但书也有带着念,所以,中个二甲进士,倒也不难。你母亲说,只要我中了进士,便可登门提亲。”
第60章
叶榕惊于他的直接, 握着杯盏的手倏的就紧了几分, 无疑是紧张跟难为情的。
他这般直接, 让她无处遁逃。既然逃无可逃, 她索性也就直接面对了。
他态度这么诚恳, 于是叶榕也认真跟他谈:“魏二哥从前只拿我当恩人、当妹妹, 对我也从未流露出过别的情意。如今,却突然说这样的话……我知道的, 那日母亲对你说的话, 你肯定是听进心里去了。”
不但听进去了, 肯定还认真考虑权衡过。所以, 他今天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虽然只是轻飘飘几个字,但叶榕知道,这背后需要肩负起多么沉重的担子。本来他肩上的担子就不轻,如今再背上叶家的……叶榕总觉得不能过于亏欠他。
魏昭一时没说话, 他在等叶榕把话说完。
叶榕继续道:“我娘是误会了,我会跟她说清楚。至于今天的话, 我就当你没有说过。”怕他误会自己只是单纯在意魏家未来满门抄斩的命运, 所以叶榕也实话与他说,“我知道魏国公府日后要抄斩, 可我也知道, 二哥一定会改变国公府的命数。”
“我不是单纯怕跟着一起获罪, 我只是觉得,你肩上担子本来就不轻,如今再背上我们母子几个, 想必要操劳的更多。”
魏昭却笑了:“都是不相干的事。既然大妹妹与我掏心掏肺说了实话,我便也与你实话说……我可以向你保证,魏家不会出事。”
“至于你们家,就更没什么事了。”魏昭说,“你父亲德行有亏,但只要你兄长来年高中进士,在朝野一步步为官。也无需多厉害,只要能稳扎稳打,再凭着他侯府嫡长孙的出身,日后爵位必然是他的。”
又提点:“你们家老侯爷可不糊涂啊。”
叶榕自然懂这些,可能是前世母兄下场太过凄惨,她有些过分的怕了。
见她一时沉默不说话,魏昭又笑着鼓动说:“我们魏家,未必比不上顾家。你若是与我定了亲事,纵然顾旭再纠缠你,顾家长辈们也是不会允许的。”
又说:“再有,唐家小人得志,胆敢纵容一个妾氏如此放肆。若是你与我成亲,有魏家做你的后盾,唐家再想做跳梁小丑,便也得率先思虑三分。”
说来说去,都是说她嫁来自家的好处,聪颖如魏昭,自然知道这样说不妥。所以,细数完嫁来魏家的种种好处后,又开始说魏家娶得她进府的好处。
“只是大妹妹这般人才品貌,不但才名远播,且德名在外。而我,只是一个纨绔子,我们家这一房也不是长房,大妹妹看不上我,也是可以理解。”
叶榕忙说:“是不是长房嫡孙,我不在乎。我看中的,是人才品貌。”
于是魏昭又笑了起来。
叶榕觉得此事她给不了他答复,且若是此刻直接应了,便是私相授受,日后传出去,也不好听。
所以,叶榕只能说:“魏二哥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我想,二哥的亲事还得二夫人做主,我的亲事,也得母亲做主。此事,日后再议不迟。”
魏昭欣然同意:“大妹妹考虑的是对的。”又说,“待我明年进了进士,再请母亲登门提亲不迟。”
叶榕没说话。
两人一时沉默了,目光都落在案几上煮着茶的小炉子上。
魏昭忽然提了顾旭:“这些日子,顾旭不在京城。”见坐在对面的女子忽然看过来,目光中明显透着不明情绪,魏昭也看向她,认真说,“他只身一人去了南境之地,等再回来的时候,或许他就能什么都想起来了。”
“你们之间或许有误会,若是他记起从前的一切,与你解释清楚……到时候,你若是改变主意,我依旧尊重你的决定。”
“但若是等你嫁了我后,他再记起一切来。那个时候,就算你想走,我也不会放手了。所以,大妹妹需要想清楚啊。”
“没有误会。”叶榕语气轻飘飘的,垂着眼睑,忽而扯唇轻笑了一下。
这个笑,颇有自嘲的意味。
事情既然都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其实叶榕也没什么好再藏着掖着的了。正如魏昭曾经对她说过的一样,有些话,她只能跟他说。
所以,叶榕决定把她跟顾旭的过往全部说出来。
“我父亲宠妾灭妻,十分疼爱唐姨娘母子姐弟三个。不但如此,他还处处压制诋毁我哥哥。当年,顾家大夫人瞧中了我,想聘我为顾家嫡长媳,嫁顾旭为妻。顾旭这个人,其实撇开与唐家的关系不说的话,他的确很好。”
“所以,我当年是愿意的。”
“本来一切都挺好,但叶桃也相中了顾旭,想嫁过去。我只知道顾旭与唐统私交不错,但从不知道,原来他跟叶桃竟然也十分要好。”
“父亲素来十分厌恶母亲,又见在亲事上不肯相让妥协,便更变本加厉。叶桃与唐姨娘二人,更是趁着母亲带我去城外寺庙烧香的时候,演了一出好戏,欲陷害我母亲。可惜,戏演砸了,叶桃真吊死了。”
“叶桃死了,那个他们找来诬陷我娘的嬷嬷也死了。所以,我母亲便百口莫辩。叶桃死后,我父亲更是铁了心要扶持叶千荣。我哥哥叶萧,在父亲多年的言语攻击下,早失了自信,成了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因着叶桃的死,父亲十分怨恨我母亲,若是日后侯府落到父亲手中,我母亲与哥哥肯定一个都没好下场。我娘明白其中厉害,她很着急,所以,她直接将父亲杀害了。之后,叶千荣也被哥哥赶出侯府去。”
“那个时候,顾家已经落难了。但顾旭为护得叶千荣周全,即便自己都自身难保,也得暗中差人好好护了他十多年……他就那么怕我母亲再对叶千荣下毒手。”
“十年后,顾家平反回京。没多久,叶千荣也回来了,彼时的他,已经是大将军。他开始彻查当年的事情,我母亲与兄长被打入死牢。我兄长的两个孩子,也被贬为庶民,永远流落民间,不得再踏足京城半步。我曾求过顾旭救我母亲兄长,但他根本试都没试过,直接告诉我,他无能为力。”
想起过往种种,叶榕总还觉得心揪着疼。
她那个时候是很爱顾旭的,所以,对他抱有的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哪怕他尝试了,尽力了,回头再跟自己说这样的话,她都可能会放下过往,原谅他。
可他没有啊。
怎么救叶千荣的时候,再是艰难险阻,他都能那么有本事。而到自己母兄身上,就是证据确凿无能为力?
她知道,在他心中,一开始根本就认为母亲兄长是错的。所以,母亲兄长被斩首,是罪有应得,不值得救。
可他为什么不想想,母亲无缘无故为何要下毒手?
或许他想了,但因为叶桃死了,他心早偏在叶桃身上,所以,他便觉得叶千荣做什么都是对的。
可既然如此,既然叶桃姐弟那么好,他当初为何还要娶她?直接拒绝这门亲事不好吗?
别人可以骂她母亲恶毒,但顾旭绝对不可以。可别人却有帮她母亲说几句话的,顾旭这个女婿,反而选择站在了“正义”的一方。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比被亲人插刀子更疼的了。
所以,这一世,叶榕即便是死,也不可能再进顾家的大门。
魏昭是个极其护短的人,且不论对错,但若是当时他站在顾旭的立场,哪怕就算叶夫人要杀人偿命,他也是会暗中做手脚至少把人救下来的。或许,这可能就是“正义之士”与“纨绔子弟”的区别吧。
也可能在魏昭眼里,顾家人就是愚蠢、愚忠,对他们一家没什么太好的印象,所以,再看顾旭也带了几分颜色。
安安静静听完后,魏昭说:“所以,你便救下了那个叶桃?”
叶榕点头。
魏昭却不赞同,摇头说:“救什么救?她不是想死吗,让她死去好了。你只管撇清你母亲的关系就成。只要跟你母亲无关,她是死是活,有什么关系?”
叶榕一愣,倒的确没这样想过。
当时她想的是,只要叶桃不死,他们便害不了母亲。倒没想过,让她死,然后帮母亲撇清干系。
其实当时那样做,不过是费点心思而已,也不是没有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