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丫头与我一道吧。”刑老夫人说。
刑大夫人忙道:“那我便带着舞玉一道坐小姑的车吧,方才来的路上,舞玉还念叨着她四姑姑呢。”
刑氏拉过舞玉手来,上下打量,然后牵着她手说:“正好我与嫂子说说话。”
车队又动了起来,刑老夫人的车上,她紧紧握住叶榕手说:“外祖母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你了,听你母亲信中说你定了门好亲事,外祖母就放心了。”
叶榕也很想念外祖母,虽然她跟外祖母相处的日子不长,也就是小时候去过几回,但外祖母对她最好。在她印象中,外祖母又严厉又慈爱,严厉是对别人的,对她总是和蔼又可亲的。
小的时候,她只要一去姑苏外祖家,外祖母总会舍了自己亲孙女,要让她这个外孙女与她同吃同睡。
细细算起来,叶榕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外祖母了,如今一见,她真真是跟个孩子一样,就依偎进了她老人家怀里,就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
刑老夫人乐呵呵抱住人,手轻轻拍着叶榕后背,慈爱道:“这次进京来,就不走了。城东刑家老宅很久没人住了,估计要好好修葺一番才行。这些日子,便住在你们家,这样的话,就能天天看到你们母女了。”
叶榕也很希望外祖母留在京内,这样的话,不但她可以常常看到她老人家,于母亲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倚仗。
想起魏昭提起的安排大舅回京做官的事情来,叶榕说:“大舅答应要进京做官了?”
刑老夫人叹息道:“凭你大舅的本事,只要他想,早该升迁入京为京官了。只是,打从你外祖父去世后,我的身子一直不太好。你大舅孝顺,非得留在靠家近的地方做官。这回,是我铁了心坚持要入京来住,他才松口的。”
老太太忽又严肃起来:“从前我只知道你那父亲有房爱妾,但没想到,他竟会是这般糊涂之人。荤素不忌,一点礼义廉耻都不顾了,外头养着自己妻子的寡姐,算怎么回事。”
叶榕超小声:“您知道了?”
叶榕知道,母亲每回寄回去的家书中,素来报喜不报忧的。有多少委屈,她都是自己一个人默默承担。她知道外祖母老人家身子不好,是怕她气着,这才什么实话都没说的。如今,眼瞧着要瞒不住了,母亲是打算寻个机会与她老人家好好说说的,没想到,她竟然知道了。
叶榕怕她气着,忙安慰说:“您别气,这件事情说来话长,等回去后,母亲会慢慢告诉您。”
“他们叶家都这样欺辱人了,还能有什么内情?”老太太说,“若不是护哥儿那孩子说漏了嘴叫你大舅发现了,写信严厉逼问,我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薛护去年进京参加秋闱考,当时还是刑大舅写信给刑氏这个妹妹,让她帮忙照拂一下的呢。所以,刑大舅对薛护是否高中这件事情,还是十分挂心的。
薛护高中后,自然写信过去报喜。一来二往的,从去年秋至今年春,甥舅二人倒也通过几回信。
与此同时,刑氏那边肯定也是与家里通信的。
刑大舅本来就是观察入微的人,心思细,两封信一对比,立马发现破绽来。所以,来信对薛护严厉一番逼问,薛护就全都实话说了。
薛护实诚,加上对刑大这个舅舅又敬仰又畏惧,既然都实话说了,自然不会再藏着掖着,所以,便把他知道的一切细节全都告知了刑大舅。同时信中还提,若大舅可以做主,希望可以亲来京城一趟,劝他母亲早日改邪归正。
刑家人这才知道,原这叶侯府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缺德事儿。
第81章
“这我才知道,你娘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自己还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呢。”刑老夫人想想都觉得心疼,“也怪我,当初,就不该把她嫁到叶家来。”
叶榕说:“娘这些年的确受了不少委屈,好在,如今好了。有您在,有大舅在,就算再有人敢给娘委屈受,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刑老夫人把叶榕搂在怀里说:“那个魏二爷,我想亲自见一见。”
当初之所以在那么多提亲的人家中选择叶侯府,也是想着,长子早慧出息,日后迟早是要进京为官的。到时候,兄妹二人有个照顾,也是好的。可哪成想,老头子忽然就病倒,没两年就走了。
老头子走了,她思念成疾,很快也病了。
如此耽误了儿子几年仕途不说,也累得女儿孤身一人留在京内。她是知道她那个姑爷有房爱妾的,但世家子弟纳妾,谁也不好说什么,加上女儿每回来信、或者回娘家小住的时候,总把自己伪装成一副很幸福的样子,她就真以为她过得倒也还不错。
儿女双全,萧儿又像他舅舅一样,早慧,小小年纪便高中秀才。榕儿德才兼备,更是京中诸贵女的楷模。
她就真以为女儿很幸福。
可她错了。
女儿的婚事,是她大意了。所以如今外孙女的婚事,她定要仔细把关。她想看看,那儿郎是不是真的如信中所言一样。
叶榕点头:“今儿您与舅母表兄表妹一道入京,他是知道的。我听哥哥说,他今儿会登门来拜见您。”
刑老夫人点点头,觉得魏家此举是把自己外孙女放在心上的,所以,心中稍稍安定了些。
等回了府,刑老夫人安置好后,自是与刑氏两个母女一起抱头痛哭一场。
之后,便是刑老夫人严肃把女儿说了一顿。刑氏挨批,倒是老实受着,也不回嘴。
还是刑大夫人圆场说:“母亲,您坐下来歇会儿吧,别把自己个儿累着。”扶着老人家坐下后,刑大夫人悄悄冲刑氏投了个眼神,这才继续安慰老人家道,“小姑这么做,也是担心您,担心您的身子。但既然事情过去了,我们就不要再想那些,只往好的方向想才好。”
“如今咱们也进京来了,日后与小姑多有照拂。有您坐镇,不管叶家还是唐家,都不敢欺负我们刑家姑娘。”
刑老夫人是疼女儿,哪是真的想责怪她啊。她是怪她不该有苦不言,委屈了自己。
“你有委屈不说,只往自己肚子里咽下,那要你那几个哥哥何用?”刑老夫人语气软下来,“你就是性子太直太要强了,总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所以,最后吃苦头的人就是你。”
刑氏抽了帕子擦了擦眼角,倒是笑起来:“我日子怎么了?我儿子如今是陛下亲赐的进士出身,我闺女在京中也是小有名气,连皇后都夸过她。除了嫁的人不怎么样外,论教养子女,又有几个能比我好。”
“您就知道骂我,怎么也不夸我。”刑氏不服气。
刑老夫人倒是被女儿给气笑了,摇摇头,有些无奈:“算了,你这性子还真不知道像谁,反正一时半会改不了。不过,你嫂子说的也对,日后有娘在,我看谁敢欺负你们!”
“夫人,外头大爷带着魏家二爷过来了,说是要拜见刑老夫人。”
“快,快叫他们进来。”刑老夫人说。
很快,魏昭并叶萧一道进来了。叶萧老夫人自然认识的,所以,她自然一眼便认出了叶萧旁边的魏昭来。
紫衣金冠,意气风发,正值当年……这是老夫人看到魏昭的第一印象。
走得近了,魏昭立即利落抱手深弯腰给刑老夫人行礼。老夫人亲自起身过去,把他扶了起来,而后,就近细细打量。
英眉朗目,瞧着舒风爽月,是个好颜色的俊俏儿郎。可眉宇间,又攒着几分气宇轩昂的英气,长身玉立,仙鹤之姿,松柏之仪。老夫人还是头回瞧见有人长得既儒雅又英气,她总觉得眼前之人非池中之物,日后必能成大器。
老夫人因常年带病不见好,前两年,便住进了姑苏城外的寒山寺里静养。当时寺庙里住着一位得道高僧,懂五行八卦之术。她与那高僧聊得来,常常聚在一起聊天说话,倒还算相谈甚欢。
相处久了,她倒是也略能懂一些。
她对这些神鬼怪诞之谈虽心存敬畏,但却不太相信。直到一年前,她久治不愈的病突然就好了,这才回悟起当年那高僧说过的话。
高僧说她的病会好,并且日后会进京与京中的女儿常聚。一直久病,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想到这些奇怪的往事,老太太有些走神。直到叶萧喊了她一声“外祖母”,她才惊醒过来。
刑老夫人笑望着魏昭说:“这位便是我家榕丫头未来的夫婿吧?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一边笑说,一边继续毫不避讳打量魏昭,“与我家榕丫头倒是般配。”
魏昭知礼仪懂进退,手会写嘴会说,自然是把刑老夫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当然,夸得一点都不夸张,一看就是走了心的。
刑老夫人被夸得立即将那些愁啊烦啊都抛去了九霄云外,只拉着魏昭,让他赶紧坐下。刑老夫人故意将准外孙女婿拉到自己外孙女旁边去坐着,叶榕望了魏昭一眼,抿了下嘴,轻轻笑起来。
等老夫人回去自己座位上后,魏昭这才侧头朝一旁未婚妻看去。
叶榕能感受到他投落过来的火辣辣的目光,不过,碍着这么多人在,她倒是不好意思回应他的。于是,魏昭越是看她,叶榕越是挺直了背目不斜视。
魏昭无奈道一声:“你就看一看我能怎样?”
这句话说得虽小声,但叶榕听到了。她跟魏昭的关系本来就敏感,再听他说这样颇有些暧昧的话,叶榕脸忽然就红了。
知道她脸皮薄,比较矜持端肃,所以,魏昭也不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逗她。本来只是小两口之间的玩闹,但那边刑舞玉忽然一个转头瞧见叶榕涨红的双颊后,惊奇喊道:“表姐你脸怎么了?是不是热着着了暑气?”
脱口而出问完后,再看一旁的准姐夫魏昭,刑舞玉忽然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于是立即找补:“我也有些中暑了,京城比姑苏热。如今才六月,竟然就这么热了。”
刑老夫人笑着道:“你打小就是个小火炉,你自己说说看,一年四季,除了冬天你不喊热外,其它季节你哪天不热的?”
刑舞玉就憨憨笑两声,不说话了。
刑家人刚安顿好,叶老夫人就过来见亲家了。刑老夫人虽然心中对叶老夫人有诸多意见,但既然人家主动过来,刑老夫人自然得热情相迎。
“亲家母,该是我亲自过去看看你的,怎么你倒是过来了?”刑老夫人热情道,“住你们家房子吃你们家的饭,我该要过去说声谢谢的。”
叶老夫人说:“都是一家人,你这样说,倒是客气了。我听老大媳妇说了,所以,特意命人收拾出这处的院落来,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不喜欢。”
“喜欢喜欢,当然喜欢,这里可凉快得很。”
叶老夫人:“既喜欢,便一直在这儿安心住着,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若有什么缺的,只管跟老大媳妇要,如今咱们家是她当家做主。”又叹气,惋惜说,“你我亲家一场,竟然也没见过几回面。这回亏得榕丫头了,若不是她要出嫁,您老还不能从姑苏进京城来呢。”
刑老夫人也惋惜:“萧儿娶媳妇的时候,我因还病着,大夫嘱咐不能舟车劳顿,所以,我只能让我们家老大媳妇替我跑这一趟。如今身子好了,就能上京来给榕丫头送嫁了。”
叶老夫人倒是真的高兴,拉着刑老夫人手拍了拍:“还是榕丫头最有福气。”
“我看你方才过来,健步如飞,想来身子还很硬朗。”刑老夫人夸叶老夫人身子骨好,“不过,你岁数比我小得多,可有六十高寿了?”
叶老夫人好听话倒是会说的:“我也不小了,亏得有你们家姑娘帮忙打理阖府庶务,我这才能轻松许多。我不管事儿,平时操劳少,家中儿子媳妇都孝顺,孙儿孙女也都好,吃得多睡得多,身子就好些。”
“你这样好。”刑老夫人又夸了几句。
叶老夫人平时好个叶子牌,有几个牌友,说了几句后,已经开始撺掇着刑老夫人日后加入她的老姐妹团了。一时间,整个气氛其乐融融,十分和谐。
正说笑着,忽然跑进来一个仆妇,走到刑氏耳边去,说了几句话。
刑氏问她:“三姑娘要跟着走了?”
那仆妇道:“唐家那将军来,先是把三姑娘斥责了一顿,说她不懂规矩。之后,就说是三姑娘的不对,要亲自送她去顾家。”
刑氏故意狠狠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唐家太过目中无人。”
刑老夫人忙接女儿的话,问:“怎么了?你发这么大的火。”
刑氏讽笑道:“府上世子爷的一房妾氏唐氏,她兄长好生奇怪,好端端的,竟跑咱们侯府来撒野!”
第82章
刑老夫人原是要找叶老夫人好好问问的, 她好好一个闺女从江南远嫁到京城来, 结果叶家竟然让一房妾把势做大, 她势必要找叶家讨个说法。但她是客, 本该是她安顿完后先去见叶老夫人的, 结果, 叶老夫人却先过来见她了。
叶老夫人不但给她脸面先来见她,且还十分热情。又是招呼又是慰问的, 刑老夫人是懂规矩知礼节之人, 伸手不打笑脸人, 人家既然给自己脸, 自己不可能迎面一个耳光扇打过去。
所以,一时间,刑老夫人倒是没有找得到机会说。
但眼下,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于是, 刑老夫人变脸比翻书快,立即将机会牢牢抓住, 赶紧发问:
“唐氏?”老人家敛去面上所有笑意, 眯了眯眼,继而扭头看向一旁叶老夫人, “可是我那好女婿的那个贵妾?”
叶老夫人立马有些心虚起来, 连连应着:“是, 正是。”忙又统一战线,表示她是绝对立场站在刑家这头的,于是立即说唐氏的坏话, “小门小户的姑娘,不懂规矩。我一会儿去说她,你老人家,就别生气了。”
叶老夫人率先来见亲家刑老夫人,这一招,是二房的夫人支的。老夫人也是怕刑家人会质问她有关唐氏的事儿,所以,急忙中便去找了二儿媳妇,是顾二夫人让她笑脸迎人,嘘寒问暖,不给对方质问的机会。
她原还想着,老二媳妇这招果然有用。可谁想到,唐家那边竟然又出了幺蛾子。
刑老夫人却并不再领情,只冷哼:“不提我倒是忘了,这唐氏一个妾,她的兄长要进侯府大门,难道不要通报一声吗?就这样光明正大就进来了?”又看向自己女儿,“方才还说什么,是跑来侯府撒野的?这到底是哪家的泼皮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