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江南梅萼
时间:2019-08-17 08:14:33

  “哦,是我唐突了。”长安收回手,一转身,却发现床上的钟羡已然睁开了眼睛。
  习武之人本就比一般人要警醒些,固然是在自己家里要比别处更让人安心,但她与丫鬟这般说话,也足以让他醒来了。
  长安毫无扰人清梦的负罪感,脚步轻快地凑到床前俯下身,笑眯眯道:“文和,你醒了。”
  “安公公,你为何在此?”钟羡从床上坐起来,若不是动作稍显僵硬,长安还以为他的伤根本不疼呢。
  “是陛下听说你受了伤,让我送点上好的伤药过来给你。”长安拿过放在桌上的伤药盒子。
  “连宫里都知道了,那别处就更不用说了。”钟羡苦笑道。
  “嗨,不就是儿子被老子打了一顿么,有什么稀奇的。俗语云棍棒底下出孝子,可见老子打儿子是常态,不打才不正常呢。来吧,试试陛下赏的这药好不好用?”长安道。
  钟羡道:“伤口已经上过药了,先放着吧。请转告陛下,我伤愈后再亲自进宫谢恩。”
  长安岂肯轻易放过这绝佳的验证他是否有狗公腰的机会,当即道:“文和,君恩大如天,不受即为不敬啊。虽然你我关系不错,我也不能为了你回去欺骗陛下不是?若是陛下问起文和的伤如何?我说我没看到。他再问,药好用吗?我说他没用……我这不就等着挨骂了吗?”
  钟羡无奈,吩咐丫鬟:“去唤大夫过来。”
  “诶?换个伤药而已,何必麻烦大夫,我帮你换就是了。”长安忙毛遂自荐。
  “你会?”钟羡怀疑。
  “我长安有什么不会?来吧!”长安大喇喇地就要去解他的中衣。
  “等一下。”钟羡挡住她的手,抬头对丫鬟道:“你先出去。”
  “是。”丫鬟垂眸顺目地退了出去。
  长安低声笑道:“你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光个膀子还怕人看?”
  钟羡一边自己解开中衣一边道:“因为没有必要让不相干的人看。”
  长安盯着他的动作,有些心不在焉道:“那对你来说,什么才是相干的人?”
  钟羡将脱下的中衣放在床沿上,看着她道:“比如说,你这个为了回去能交差,定要给我换药的人。”
  长安:“……”你妹裹得跟个蚕茧子一样,啥也看不见,伤到底是有多重?
  “我这也是身不由己嘛。”长安腆着脸凑过去,从他肩头解开绷带的结扣,将绷带一圈圈地解开。锁骨露出来了,挺直而惊艳,仿若优雅飞扬的蝶翼,却又带着俊秀如竹的弧度,勾人万分。
  长安暗暗在心中给这个让自己毫无抵抗力的部位打了个满分。
  绷带再解开几圈,胸膛也露出来了。比起成年男子,他的胸膛算不上多宽,但基本上已可预见几年后坚毅宽厚的模样。连胸肌的形状都带着少年人所特有的含蓄与清秀,肌肉线条起伏有致,平滑不突兀。还是满分。
  待到绷带全部解开时,他的腰腹部也就无所遁形了。他果然有腹肌,但不像巧克力那般块块凸起,依然是少年特有的纤薄形状。从肋骨往下到髋骨为止,腰身迅速收缩,曲线性感得要命,比起这腰来,那胸就显得宽了,果然是标准的狗公腰。
  长安看得心口发热眼睛发直,就差喷鼻血了。
  钟羡本来侧着脸任她施为,但见绷带都解开了,她却半晌都无动作,又忍不住回过脸来看她。
  长安迅速回神,坦然道:“文和你身材真好!我这辈子怕是怎么也练不出这样的身材了,但是想想陛下也不可能会有这样的身材,我心里就平衡了。”
  钟羡:“……”
  “事无绝对,我也不过是寻常锻炼罢了。”钟羡道。
  “得了吧,想想陛下连用膳都困难,锻炼……吓!钟太尉可真下得去手啊!”长安边说便绕到他背后,一见他背上纵横交错皮肉翻卷的伤口惊了一跳。伤到这个程度,恐怕愈后也定然会留疤。
  “是我自己不好,与我爹无关。”钟羡想起自己昨天的所作所为,还觉着有些难以启齿。
  长安一边拿药刷给他的伤口上药一边道:“不过啊,年轻时多经历些,多受点教训也没什么不好,毕竟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嘛。”
  钟羡听着她老气横秋的语调,忍不住失笑,道:“听这谆谆教诲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大的年纪多深的阅历呢。”
  “我这叫做‘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长安摇头晃脑道。
  钟羡笑了笑,沉默片刻,忽问:“陛下是不是怀疑我被打也是我爹设的一个障眼法罢了?”
  长安好奇:“何出此言?”
  钟羡道:“为伤者送药我也不是没见过,但周到得连药刷一起送来,陛下是第一人。”
  长安:“……”她能说是她自打要来看他就已经准备好要亲自为他上药以便全方位一观他的狗公腰所以思虑周到自备药刷的么?
  当然不能。
  “这个……文和,你别怪陛下多心,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应是比我更了解他的。他如今处境这般艰难,不得不处处小心。”长安讪讪地将慕容泓推出来背锅。
  钟羡没再说话。
  长安上完了药,想着该裹绷带了。这可是个好差事,借着裹绷带的机会,她差不多可以隔着绷带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将他上半身都摸一遍。可是……
  若真的这样做,好像也太无耻了点。两人身份如此,不睡何撩啊?
  认清了这一点,长安不得不痛心疾首道:“我没想到你伤势这般严重,这绷带若是裹不好,恐怕不利于你伤口恢复,我看还是叫大夫来帮你裹吧。”说着,出了卧房吩咐丫鬟去叫大夫过来。
  在等大夫过来的间隙,长安拿出随身带来的两本册子,对钟羡道:“这本《笑府》是拿来给你解闷的。这本《西游记》,就是那四个和尚的故事,我手写了一部分,本来是要送给钟夫人的,因为字太丑,到底没敢拿出手。等你好了,手抄一遍再送给钟夫人吧。”
  钟羡看了看那本《西游记》,字如蟹爪,果然丑得很,且一眼瞄去已经看到了两个错字。
  他忍着笑抬头向长安致谢:“辛苦,我代我娘多谢你了。”
  正说着呢,外头忽有丫鬟报道:“少爷,宫里来人传御旨,老爷让您穿戴整齐,到前院大厅一同听封呢。”
 
 
第156章 幕僚
  赵枢回到丞相府,孤狼般焦躁地在书房里来回徘徊了片刻,招来金福山道:“去叫孟槐序来见我。”
  过了片刻,一位年逾花甲,体形干瘦精神却矍铄的老头来到赵枢的书房。他便是赵枢两个月前新聘的幕僚孟槐序,朱国祯一事便是他出的主意。
  进了门,见赵枢面色沉郁地坐在书桌后头,孟槐序自顾自地在一旁坐下,抬起头道:“观相爷面色,今日朝议,结果似乎不尽如人意。”
  “何止不尽如人意,说难听点那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赵枢自知事已至此发怒也无用,倒还不如平心静气地共谋对策。
  “愿闻其详。”孟槐序道。
  赵枢便将今日朝上发生之事说了一遍。
  孟槐序听罢,道:“之所以造成今日之败局,皆因相爷消息闭塞之故。”
  赵枢不可思议道:“我消息闭塞?你可知为了供养眼线,府中每月要花多少银子?”
  “花多少银子也无用,”孟槐序从容自若道,“关键的一点你并未能让我知晓。那就是,慕容泓身边有一位作风强势,行事好剑走偏锋的谋士。”
  赵枢蹙眉:“你的意思是,分封诸王并非是慕容泓自己的主意,而是他身边谋士给他出的计策?”
  孟槐序颔首,道:“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不可能有这般强大的心志与魄力。若是他有,他的帝位来自正统,朝内朝外的文臣武将虽不乏心志不坚摇摆不定者,但忠于先帝的应当也不少,他早该拉起自己的一股势力。一年的时间不多不少,就算不能不为你们这三个顾命大臣所牵制,至少也该有实力与你们分庭抗礼了。”
  赵枢思忖着道:“前几日的确听说他从天清寺请了个和尚回宫,还说那和尚是傅月樵。我正在调查此事的真伪,并未将那和尚放在心上。今日他在朝上说新聘了一位帝师,莫非就是指那和尚?”
  “事到如今,那和尚到底是谁都不重要,确定慕容泓身边除了他之外没有其他的谋士,就必须尽快将他拉拢过来。若不能拉拢,也需尽快将他除掉。”孟槐序道。
  赵枢有些烦恼道:“这是后话,眼下真正让我忧心的是钟慕白。今日这场朝议,我固然是一败涂地,皇帝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唯独他倒成了真正的赢家。我必须先确定他到底是真的有独擅朝政的野心,还是已经和小皇帝连成一气,故意做戏而已。”
  “有子息克乏这个弱点在,钟慕白再厉害也不足为虑。人都是希望富贵绵延子孙昌盛的,若是后继无人,纵然权势滔天,也不过一代而止,又有多少人会真心去投靠他呢?至于要试他与皇帝是否已经合谋便更简单了,只要在他的独子钟羡身上做文章,一试便知。”孟槐序道。
  赵枢忙道:“请先生赐教。”
  “慕容泓分封七王,虽能解燃眉之急,却不利于长治久安。若所料不错,慕容泓说要安民,那么下一步就该推行之前已被提出的军田制了。既然要推行新制度,又怎么缺得了去推行的人呢?所以,相爷是时候恢复科举,替慕容泓好好选拔一批人才了。”
  赵枢也不是愚笨之人,自然一点就透,当即便眉舒目展起来。
  孟槐序看他一眼,继续道:“相爷别高兴得太早,我早说过,钟慕白不足为虑,眼下真正棘手的,是云州。”
  “先生是担心慕容泓的孤立政策?云州靠海,慕容泓管得了陆地,管不了海面,通过海上贸易,云州便可以解决大部分物资需要。”赵枢不以为意道。
  “据我所知,云州用以海上贸易的物品主要有茶、丝、木材、药材、桐油和果品之类。因为云州多山地丘陵,丘陵地带耕种困难,而平原地带土质贫瘠不利产粮,故而泰半的海上贸易目的都是用这些东西与别州交换粮食。另外,迄今为止,云州连一个铁矿都没有,这就意味,云州缺铁。兵器长时间不用,是会老化的。换句话说,铁矿,与军队的战力息息相关。云州出产的物资,对于别处来说都是可有可无,从别的州采买也是一样的。然而云州所欠缺的粮食和铁矿,却是致命的。所以封王不是慕容泓的杀招,对云州实行的禁止贸易禁止通行的孤立政策,才是真正的杀招。若相爷不能为云州解决这两大难题,云州必将脱离相爷你的掌控,这才是你的当务之急。”孟槐序道。
  赵枢目瞪口呆,他对云州这些情况完全不了解。
  “先生何以对云州的物资情况了解得这般清楚?”他问。
  孟槐序冷淡一笑,道:“不知天下,以何谋天下?”
  赵枢府里的幕僚不少,但论见识,的确无人能与这孟槐序相比。就方才这句话,府中众幕僚中,除他之外,就无人敢说。赵枢不由肃然起敬,拱手道:“此局如何能破,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两条路。一,救出陷在宫里的赢烨之妻陶夭,将其还给赢烨。赢烨自退守荆益二州后,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动,就是因为陶夭在慕容泓手里,令他投鼠忌器。只要陶夭回到赢烨身边,赢烨又岂会甘心困守荆益二州。他大军一动,整个大龑必将牵一发都动全身,有此强敌在前,谁还会顾及小小的云州,云州危局自然可解。”孟槐序道。
  赵枢沉思片刻,觉得此计太过冒险,便问:“不知第二条路是什么?”
  孟槐序看着他,道:“杀端王。”
  赵枢瞳孔一缩,问:“为何?”
  “端王慕容寉是先帝慕容渊存世之唯一血脉,慕容泓虽是先帝的兄弟,但在血脉上毕竟隔了一层。据我所知,对于慕容泓继承帝位这一事实,慕容渊旧部中心存疑虑的人应是不少。只要端王一死,留一个以前伺候过先帝,现在伺候端王的老仆逃出去,找到外面手握重兵并对先帝忠心耿耿的旧部,将端王之死归咎于慕容泓与钟慕白合谋,只要这个旧部对此信以为真,这个旧部就能成为相爷你可以拉拢过来的对象。有一便有二,当初我建议让朱国祯自立为王之时已经为万一事败留了后手,朱国祯谋反的理由是慕容泓杀了先太子慕容宪,要求他还帝位于慕容寉。而慕容泓分封七王是为了收买人心,收买人心之后杀慕容寉,是为了永绝后患。负责端王府保卫事宜的钟慕白藐视君威殿上杀人,却依然被封为定国公,具备与皇帝合谋的条件。一步一步水到渠成无可挑剔。现在慕容寉遇害,让旁人相信是慕容泓所为的几率,比平时至少要高出七成。两条路,但看相爷认为哪一条于自己更有利。”孟槐序道。
  “若是慕容寉遇害,就算扳倒慕容泓,无人继位,天下也必将大乱。我手中并无兵权,一旦天下大乱,于我而言绝对有害无益。”赵枢疑虑重重道。
  “相爷何必一定要扳倒慕容泓?我听闻慕容泓身子不太好,一个身子不好常年缠绵病榻的皇帝,只要我们筹谋得当,不管他亲政不亲政,他永远都是无权无势的儿皇帝。在相爷有取而代之的实力之前,又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废立皇帝呢?”
  赵枢站起身来,犹豫不决地在书房内踱起步来。
  以往和幕僚们谋事,他恨他们缩手缩脚治标不治本,而这个孟槐序正好与他们相反,出口便是危险之极的虎狼之计,如此一来情况立时倒转,他反倒成了缩手缩脚的那个。
  徘徊片刻之后,他停住脚步,对孟槐序道:“先生所言之事干系重大,我需得找人商议一下……”
  “相爷口中的这个人,是指太后么?”孟槐序忽有些不合时宜地接口道。
  赵枢见他表情颇有些不以为然,便问:“先生此言何意?”
  孟槐序道:“太后既然身在宫里,管好宫里的事也就是了。自古以来只听闻有女人靠男人成事的,不曾听闻有男人靠女人成事的。太后身在宫中,却未能将和尚与慕容泓的关系及时打探清楚并告知相爷便是最好的例证。更何况相爷图谋之事,皆是成功则反败为胜,失败则万劫不复之事,自然是少一个人知道真相,便少一分失败的危险。还请相爷三思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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