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原本叫她去抄经就是为了罚她,结果她却这般悠然自得的模样,叫他这个罚她之人情何以堪?
慕容泓遂坐直身子,凝神屏息气沉丹田,然后状若无意地清了清嗓子:“嗯哼!”
满室静谧中突然出了这么个动静还是很吓人的,长安托着腮的手一滑,下巴差点磕到桌子上。抬起头来朝慕容泓那边张望一番,又不见他有什么动静。
长安揣测:这厮莫不是嗓子干痒?
她抓起笔装模作样地写了几个字,脑子里却又想:看赵椿给我的这份报告,也不像是有异心的样子,那栗子酥又是怎么回事?若说是巧合,那上面的针眼作何解释?若说不是巧合,赵合绝对不会毒害嘉容,赵椿更不可能自作主张带糕点给她。而且赵椿当时是说这栗子酥是给她吃的。谁也不能保证给她吃的东西她就一定会去分给嘉容,所以说这栗子酥能不能被嘉容吃到,对于旁人而言,完全是个未知数。只不过,这栗子酥本身无毒,就算她这次不给嘉容吃,而是自己吃了,也不会发觉异常。除非对方知道嘉容因为喜欢吃栗子酥而对栗子酥的香味非常敏感,而且她与嘉容关系不错,有极大的可能会与嘉容分享糕点。并且准备从今天开始时常借赵椿的手送栗子酥进宫来,以确保总有一天嘉容会吃到这加了花生粉在里头的栗子酥。
若真是如此,那此人不仅心机深沉消息灵通,为了弄死嘉容,也算是甘冒奇险不遗余力了。若不是慕容泓味觉敏锐,今天找不出令嘉容过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就如许晋说的,嘉容十有八九救不回来。他便已经得逞了。
必须把这人找出来弄死,否则这次失败了,难保会有下次,还有下下次。一次又一次,总有她防不住的时候。嘉容身份非同一般,绝不可以出事。且就算不为嘉容,这人竟敢算计她,她长安又不是包子,哪有挨了咬不反咬回去的道理?
眼下这件事刚刚发生,那人定然正在密切观望中,此时去找赵椿容易打草惊蛇,她还需耐下性子,想个万全之策才行。
慕容泓发了招,自然想看看效果如何?耐心等了片刻之后,又故技重施,从帷帐后探出小半张脸往书桌那儿投去一瞥。
嗯,那奴才终于把笔拿在手里了,不过没在写字,而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将笔头放在嘴里啃呢。
他一支支亲自挑选的玳瑁翠毫笔……
为了拯救他的笔,慕容泓这次没有迟疑,坐回去后立刻“咳”了一声。
长安咬笔头的动作一顿,看着龙榻狐疑地眯起了眸子:慕容泓那厮莫不是在窥视她?
是与不是,一试便知。她当即将笔一放,脱了鞋蹑手蹑脚地向龙榻那边走去。入秋后内殿铺上了丝绒地毯,这般踩上去行走根本悄无声息。她一直走到龙榻榻首,蹲伏下来,将呼吸放得又轻又缓几不可闻。
过了片刻,慕容泓再次从帷帐后探出脸来,想看看那奴才还在不在咬他的笔。一看之下却是一愣,那奴才人呢?
他往榻沿这边挪了挪,直接探出半个身子,将内殿环视一圈,也未见长安身影。
“死奴才,又作妖。跑哪儿去了?”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嘀咕道。
谁知话音方落,与他咫尺之遥的榻首帷帐后突然探出一张脸来,长安笑眯眯道:“陛下,您找奴才?”
慕容泓再没想到她就藏在离自己如此之近的地方,这般冷不丁地钻出来自然将他吓了一跳。他撑在榻沿上的手一软,探出的半个身子当即就向地上栽去。
“哎哎,陛下当心!”长安动作迅速地从帷帐后窜出来两手向上一撑,原本是想撑住慕容泓的身子的,谁知他衣裳穿得宽松,她着急忙慌中又估计错误,以为是他胸的地方,原来却是他的腋下,于是乎……
一声轻响,长安双手朝天地被慕容泓压倒在地上,额头上一阵磕痛,心中不由大骂:mmp!同为男人,慕容泓你丫胸比钟羡窄三分之一,这像话吗?
她骂人,慕容泓还想骂人呢。这下脸都丢尽了不说,还亲了这奴才的额头一下。亲了额头不说,还磕得他嘴角好痛。他支起身子,正想骂这奴才一顿来掩饰尴尬,谁知那奴才原本还一脸气恼,然而目光一瞄他的嘴,竟然就定住了。
长安不敢不定住啊,慕容泓这厮嘴角估计是被他自己的牙磕破了,一滴血珠子摇摇欲坠,若是滴在她脸上,他这晕血的家伙会不会直接晕过去?
慕容泓见这奴才眼神直勾勾的,后知后觉地发现眼下这个姿势的确有些……危险,他决定先爬起来再教训她不迟。
长安两只手在慕容泓背后忙乱地在袖子里找着帕子,想给他把那血珠子擦了去。谁知慕容泓居然想在此时起身,他一动,那血珠子跟着一晃,眼看就要掉下来,长安实在没招了,昂起头凑过脸就在他嘴角上吧唧亲了一口。
慕容泓起身的动作一僵,瞠大了眸子看着身下那胆大包天的奴才。
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长安昂起头又在他嘴角吧唧亲了一口。没办法,那血又渗出来了。
“放……”这下慕容泓反应过来了,可是一声“放肆”还没出口,就被长安用帕子捂住了嘴。
“陛下息怒,不是奴才色胆包天非礼您,是您嘴角破了,奴才怕您见了血要晕,一时又没找到帕子,故而出此下策,请陛下见谅。”长安一脸无辜地小声道。
慕容泓心中虽是生气,可一个皇帝被一个奴才给亲了,真要他上纲上线地发作,他还真没这个脸。
奴才冒犯皇帝,按罪就该直接拖出去杖毙,然而,他如何舍得?可若只是小惩小诫,又未免显得他的面子太不值钱。故而,思来想去,唯有先接受了她的解释,宽宏大量一回了。反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他养好了身子,还怕没有教训这奴才的机会?
如是想着,慕容泓便忍了一口气,自己用帕子摁着嘴角,爬起身坐在床沿上,瞪着长安道:“快去抄经!再敢偷懒乱跑,抄十遍!”
长安知道把慕容泓给惹毛了,当即也不敢吱声,夹着尾巴回到书桌后坐下,老老实实地抄经。
慕容泓躺回床上,深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实乃至理名言。若非遇着长安这奴才,打死他也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被奴才亲了不发作的一天。
可是能怎么办呢?既然还要用她,只能原谅她啊!
也怪自己犯贱,罚便罚了,管她有没有认真在抄?果然人是不能轻易改变的,要如以往那般不是与己相关的紧要之事,便冷眼旁观漠然置之,不就没这场祸事了么?
吃一堑长一智,定要吸取教训,下次再不可这样了。
慕容泓反省完毕,闭上眼准备入睡。然而眼睛一合上,被长安亲过的嘴角却又不得劲起来,那种她亲上来时软糯亲密的感觉似乎还残留在上面,陌生而又灼热得让人耳根发烫。更可恶的是,亲便亲了,偏这奴才还发出那种声响,简直……
慕容泓难以忍受地将摁着唇角的帕子往榻下一扔,将被子拉高至顶,在一片黑暗中强迫自己入睡。
正在抄经的长安也很忧伤,想亲的人不敢亲,尽亲这不想亲的了。也不知她的钟大帅哥背上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想到钟羡不免就想到越龙,为了防止让人顺藤摸瓜,自从越龙进了宫之后,不管宫内宫外,她都没再让人联系他,一切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反正在月季花种好之前他若还没能上太后的床,他会有什么下场他自己清楚得很。
待把刘汾除去,也不知太后那边会再派个什么样的人过来?其实细想想,自刘汾的家人出事后,他就等同于半个废人了,原本的确不必急着除去他的。只是,若不动他,四合库那边她更是鞭长莫及,如何能把四合库弄到手呢?这就算是他找对食的代价吧。
还有郭晴林那边,陈佟为何放过她这个未解之谜一定要设法搞清楚……
长安虽是年轻,奔波一天到底也累了,写了没两个字,脑子里胡思乱想一通,便迷迷糊糊地趴在书桌上睡了过去。
慕容泓翻来覆去半晌还是没睡着,气恼之下想叫人去煮碗安神汤来喝,结果坐起来往书桌那边一看,发现长安趴在书桌上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
慕容泓一阵无语:这心大的奴才!
他牢记着先前的自我反省,本欲不理她。然而,他从被中钻出来不过片刻便觉着身上冷嗖嗖的。到底深秋了,晚上寒气重,这奴才就这样趴着睡一夜,会不会着凉生病?
咳,当然了,他才不是闲极无聊要去关心一个奴才生病不生病。只不过如今他病着,若这奴才也病了,倒有很多事没人去做,未免不便。
慕容泓瞄了长安两眼,心中又想:这么快便睡了,《地藏经》一定还没抄完。这奴才犯了错还没罚完,朕倒又去关心她,君威何在?且看她这般龙精虎猛的模样,冻上一晚大约也无碍。
但是……记得上次她淋了场雨便病了好几天,甚至一度高热不退十分危险,想必身体底子也不算太好,冻上一夜还是可能会生病的。
只是……可是……
就这般反反复复地犹豫了半天,直到慕容泓自己都有些受不了自己的优柔寡断了,才一咬牙心中道:罢了!就当是为了朕的大业!
他下了床,自软榻上取了那条柔软温暖的狐绒毯子,正气凛然地走到书桌旁,抖开,本欲公事公办地给长安盖上。事到临头却又怕动作太大将她惊醒了自己不好解释,遂轻手轻脚地将毯子披在了她身上。
做完这一切,瞧着长安也没醒,慕容泓自觉功德圆满,转身欲走。身后却传来一些细微的动静,他转身一看,长安在桌上换了个方向趴着,搭在她背上的毯子滑了下去。
他回身,将滑到椅子上的毯子轻轻扯起来,重新搭在她身上。长安没动。
慕容泓转身向他的床榻走去,走到一半,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发现长安头又转到这边来睡了,不用说,那毯子又滑下去了。
慕容泓忍耐地闭了闭眼,重新回到书桌边,再次将那毯子拉起来给她盖上,然后看了她一眼。
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一跳,长安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朕不是关心你,朕只是……”深知长安自以为是和胡搅蛮缠的本事,慕容泓想要先发制人,谁知话说一半,发现长安睁开一条缝的眼睛重新合上了。她根本就没醒。
慕容泓松了口气,但转念想起自己方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愚蠢行为,又觉无地自容。他转身快步回了自己的榻上,这一次再没回头去看长安了。他自觉已经仁至义尽,若长安还着凉生病,那只能怪她自己睡觉不老实。
待殿中重新归于沉寂后,长安依然闭着眼,然而搭在桌沿上的手却慢慢抬了起来,越过自己的肩轻轻抓住了搭在自己身上的毯子。
那柔软的触感似乎能一直传递到人心里去。
两世为人,在她的记忆里,除了上辈子的外婆之外,从没有第二个人,因为怕她着凉,而这般温柔地给她盖过毯子。
第164章 世家
次日一早,长信宫万寿殿。
一声脆响,碎瓷与茶水溅了一地。跪在地上的郭晴林额角的血淅沥而下。
“一个御前听差,自作主张说杀就杀了,谁给你的胆子!你真当皇帝是纸糊的不成!”慕容瑛厉声斥道。
郭晴林俯首道:“是奴才的错,请太后息怒。他发现了奴才的藏毒之处,奴才除了杀他,别无他法。”
慕容瑛凤眸微眯,盯着跪在她脚下的人道:“郭晴林,你素日的所作所为,哀家并非全然不知。只是未曾料到,你居然会疯狂若此。看你如今的行事风格,倒是越来越像你师父当年的做派了。”
郭晴林身子微微一僵,一个头磕到地上:“奴才不敢与那悖逆之人相比。奴才恃宠而骄失了本分,请太后降罪。”
慕容瑛向后靠在椅背上,眸光冷遂地权衡了片刻,终究还是道:“如今皇帝给闫旭川下了旨,令他三天之内必须就此事给甘露殿那边一个交代。你自己闯下的祸事,你自己去摆平。”
“是。”郭晴林伏在地上道。
“退下。”
郭晴林出去时,恰好太医院正杜梦山前来给慕容瑛请脉。
“哀家近来总觉着心浮气躁神思倦怠,你看看哀家这段时间所食所用之物,可有不妥之处?”把过脉后,慕容瑛得知自己身体并无问题,便吩咐杜梦山道。
杜梦山领旨,先看了慕容瑛最近的膳食单子,再将她所用之物,大到被褥枕头小到胭脂水粉,俱都检查了一遍。其中许多养肤护发之物俱是白露专门为她调制的,杜梦山检查得尤为仔细。
过了约两盏茶时间,杜梦山来报:“太后,您所食所用之物微臣都已看过,并无问题。您之所以会觉着倦怠困乏,大约是夏季炎热,使人食欲不振脾胃不和,身体过度损耗。而入秋之后,天气回凉,身体感觉适宜之后便进入自我休养阶段,晚上容易入睡,且睡眠质量较好,以致到了晨间不想起床,或白天经常犯困,这都是正常现象。过了这段日子,自可不治而愈。”
慕容瑛闻言,屏退众人,问杜梦山:“最近那许晋有何动静?”
杜梦山道:“回太后,许晋还是老样子,除了去相府给赵三公子针灸,便是在太医院研读医书,无可疑举动,也不曾与什么人密切接触。哦,昨日长乐宫有宫人发病,御前听差长安点名要他去诊治。”
慕容瑛默了片刻,倒笑了起来,道:“是哀家糊涂了,一个能独自困守太医院十数年的人,又岂会在短短两个月中被我们抓到把柄。罢了,先撤了监视他的人,哀家倒要看看,他到底能独善其身到何时!”
杜梦山躬身领命。
“最近皇帝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慕容瑛问。
杜梦山道:“比原先预计的恢复得要快。不过陛下身体底子本来就弱,此番遭此大创,不休养个数月时间,是决计没那个精力临朝的。”
慕容瑛点头,道:“哀家知道了。”
殿外,白露看着不远处的寇蓉,迟疑一阵,终究还是忍不住走过去道:“寇姑姑,可否借一步说话?”
寇蓉与她一起走到万寿殿侧旁,白露停住步子,看着寇蓉道:“寇姑姑,您知道,如今太后每日的梳洗装扮都由奴婢负责。您是太后身边最得力的人,奴婢也坚信您对太后定然忠心耿耿。只是,太后的耳坠耳环,都是由您手下的纹慧负责的,奴婢不知她往坠子上抹那种香是否出自您授意,但如今既然太后已经出现了身子不适的状况,不管那香原本是起什么作用的,如今,都别再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