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江南梅萼
时间:2019-08-17 08:14:33

  闻听此言,长安知道自己与慕容泓真正的不同之处体现出来了。出生在封建社会世家大族的他自小就习惯了把人当财产的生活,在他心里,人等于财产、工具甚至玩意儿这种思想是由来已久根深蒂固的。他不会有丝毫觉得这种想法是对生命的不尊重这种觉悟,因为这本就是这个社会的游戏规则。
  不仅他有这样的想法,甚至被他当成财产、工具和玩意儿的那些人,想必也是这种想法。因为这是他们的父母官乃至他们的亲生父母从他们一出生就教给他们的生存原则——服从主人(权贵),这样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那她在他心中会是什么?她想,最多不过是一柄利器吧。也许他会因为她的趁手和锋利而时常付出耐心与温柔来擦拭保养她,但那也不能改变她在他心中始终是柄利器的本质。
  也许,这样想有些狼心狗肺了,但她需要保持这样的清醒。
  “多谢陛下教诲,只不过,这是您这等身份的人才配拥有的特权。若是奴才也有了这样的想法,那奴才本身岂不就成了一件成了精的工具?若碍了您的眼,您找个和尚来把奴才收了可怎么办?”长安仰起头,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慕容泓看着她,这奴才陪着他在甘露殿闷了一冬,皮肤白腻如脂,刚才在外面又跑过步,那艳丽的血色从雪白的肌肤下透出来,娇嫩剔透,配上那双始终如宝石生辉般晶灿的眸子,还真是隐有成精的苗头。
  这奴才越长越好看了。
  心中陡然冒出这个念头让慕容泓自己都愣了一下,觉着自己有些不可理喻。曾几何时,他居然也会去关注一个奴才的外貌变化了?
  他有些不太自然地收回目光,轻咳一声,道:“朕心里有数。”
  这个回答倒是有些出乎长安的意料,她原以为按照他的尿性,会答:即便你成了精,朕也制得住你。
  然而他这没有顺势承认她在他心中就是件工具的回答也没让她心中轻松多少。因为从一定程度上来讲,她还是喜欢清楚明白的关系,这有助于摆正自己的位置。
  “那,陛下,奴才什么时候能去选那二十四个人呢?”长安凑上前贼兮兮地问。
  慕容泓一边摊开折子一边有些心不在焉道:“你什么时候都……等等,一个蹴鞠队十二个人,你为何要选二十四个人?”
  长安笑着解释道:“还有十二个人是替补队员。”
  “不准。只能挑十二个。”慕容泓道。
  “二十个?”
  “十二个。”
  “十八个。”
  慕容泓转过脸来看她:“你非得跟朕讨价还价是吧?”
  长安不高兴地撇嘴,小声嘀咕道:“万一将来有赛事,队中某个人却突然病了,连个替补都没有,怎么上场?”
  慕容泓斜瞟着她,不说话。
  “算了,奴才还是去找褚翔教奴才蹴鞠吧,好歹到时能做个替补。”她向慕容泓行了一礼,欲告退。
  相伴一年了,彼此都太了解了,说难听点对方尾巴一翘就知道要拉什么屎。见长安这副模样,慕容泓很是感慨:我到底对这奴才做了什么?竟然让她都有胆子这般光明正大地拿捏我了?
  只可惜他虽是心中不爽,却还是在长安一只脚跨出内殿门槛的时候叫住了她,道:“就十八个人,不能再多了。”
  长安唇角得意的弯起,一回身却又换了副感激的模样,一路小跑到慕容泓腿边噗通跪下,道:“谢陛下通融。那……奴才在哪儿办公呢?”
  慕容泓这回真的给气笑了,道:“就组建一个蹴鞠队,你还要地方办公?办什么公?让他们一天一报告,还是一月一总结?”
  长安认真想了想,点头道:“有道理。如果奴才要训话的话,每天夜里去他们房里训也是一样的。陛下,您久病初愈,徒步往返宣政殿一定累了吧,奴才给您捶捶腿?”
  “去去去,待朕八十岁的时候你再来捶吧。”慕容泓没好气道。
  次日一早,长安送走了慕容泓,回到甘露殿与爱鱼玩到旭日东升,这才准备去净身房挑人。
  刚出了甘露殿,旁边迎上来一位老太监,长安定睛一瞧,原是看守椒房殿的江公公。
  江公公一见长安出来忙凑了过来。
  彼此见过礼后,长安问:“江公公这是来找我的?什么事啊?”因椒房殿离甘露殿不远,长安遛猫时经常溜达到椒房殿那边,是故与这江公公也算熟识。
  江公公道:“怎么安公公还不知么?昨夜褚护卫亲自来通知杂家,说椒房殿的西配殿拨给安公公您用了。杂家就想来问问,那西配殿安公公打算做什么用,杂家也好提前做些安排。”
  长安愣了一下,道:“原来是这事啊。我现在有点事要去办,待会儿我来椒房殿找你好吧?”
  “好好,那您先忙。”江公公转身回去了。
  长安一边往紫宸门走去一边暗忖:以前小瘦鸡上戒尺是打她屁股的,现在只打她手心。那次怿心下毒,闫旭川提出要搜她的身,他不假思索便是不允。还有跑步这事,她都跑了大半个月了,昨天看到长福给她揉腿,他就让她不要跑。她故意说晚上要去太监房里训话,他又一改初衷赐了她办公之所……
  啧,这样联想起来,情况不妙啊!
  长安停下步子,脑中升起一个念头:擦!这小瘦鸡该不会发现她是个女的了吧!
 
 
第193章 悸动
  长安心烦意乱。
  慕容泓这厮说话做事似是而非,感觉像是已经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了,却又不点透。
  她心里也明白,这种事情如果点透了,两人就没法相处了。可是,她现在该怎么办?想办法试探一下他到底知不知道?还是继续陪着装傻?
  其实如果他知道了却愿意为她保守这个秘密也不是坏事,至少证明,只要她对他有用,他不会在意她是男是女。而且,万一将来遭遇身份引起的难关,说不定他还会帮她遮掩一下?
  只是,不知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如果他一早就知道,那时她银子被他偷用,她连着强吻他两次,这……他没处罚她,难不成就因为知道她是女人?
  按他那水仙属性,他不会以为她喜欢他吧?
  说实话,她别的不怕,就怕将来他一个脑抽把她塞他后宫去。公用小黄瓜,不对,看他那弱鸡样,也可能是公用小唇膏,她可不感兴趣。
  长安一边走一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想想自己也不算什么国色天香,这么想或许有些自作多情了。可转念一想,就慕容泓那张脸,不管男人女人,世间能胜过他的原本就没几个吧。按照互补原则,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对另一半是不会有太多要求的,比如说她就不在意男方智商高低,只要颜好身材好就够了。
  这样一想,她更应该努力了。不管怎么说,如果慕容泓已经发现了她女人的身份并且隐瞒不说,那么,在他真正报仇雪恨大权在握之前,应该也不会对她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她至少应该在他有这个自由和权力强迫她做他女人之前,具备可以对他说“不”的能力。
  这不是自恋,更不是杞人忧天,而是防患于未然。
  长安振作精神,疑神疑鬼患得患失实在不是她性格,她需要的始终是勇往直前无所畏惧。
  不多时来到净身房,一年前横眉竖目地指挥卫士将她叉进来的净身房管事魏德江眉开眼笑地迎出来,道:“哎呦,安公公,一年未见了,这一向可好?当初杂家狗眼看人低慢待了安公公,还请安公公大人大量,别跟杂家记仇啊。”
  “瞧魏公公这话说的,当初要不是您执意让杂家来这净身房,杂家哪有这造化得遇陛下?杂家感激您还来不及呢。再者您是一房的主管,杂家不过是陛下跟前一个小办差的,哪儿担得起您的赔罪啊,可别折煞杂家了。”长安笑道。
  “嗨,这宫里头谁人不知,便是甘露殿的芝麻,也比别处的西瓜大些。更何况安公公这般得宠的御前听差,杂家这个净身房总管跟您比起来,那就是这个。”魏德江竖起一根小拇指。
  “魏公公也太自谦了。若魏公公真的这般看好杂家这差事,要不咱俩每月的俸银调换一下,杂家也让魏公公体验一把陛下的宠信如何?”长安道。
  魏德江愣了一下,哈哈笑道:“安公公真会开玩笑。”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院内,院内新出炉的小太监们已经整整齐齐地排成三个方阵,长安大略一看,至少也有三百来人。
  “今年人怎么这么多?”长安问。
  魏德江道:“这不陛下明年就要大婚纳妃了么,后宫的娘娘们需要人伺候,这得力的被挑上去了,空缺出来的位置不得找人填上么。没有一年时间的培训和调教,只怕到时候替不上手。”
  “原是如此。”长安走到第一个方阵前,看着那些年轻甚至稚嫩的脸,心中没来由地想起了长禄。虽然知道这是封建王朝必不可少的畸形产物,心中还是少不得骂了声“作孽”。
  “都打起精神来!这位可是陛下身边的安公公,今天要从你们中间挑十八个人回去组建蹴鞠队。蹴鞠知道么?这可是天大的好差事,别人天天苦哈哈地做工才有饭吃,被挑上的天天玩球就能有饭吃有俸银拿,更别提将来若是替陛下赢了比赛,那些赏赐更是你们想都不敢想的。能不能时来运转飞黄腾达,可就看今天这一遭了啊!”魏德江替长安吆喝道。
  众人听了,不由都目光灼灼地看向长安。
  长安原本觉得理所当然,但如今面对这些鲜活的面孔时,她忽然产生了一些负罪感。
  十八个活生生的人,谁能想到他们实际上不过是慕容泓为了安慰她而送给她的玩意儿罢了,天知道她挑了他们去是想用他们干什么?
  那些阴私的、罪恶的、要命而又见不得人的事。
  如果按她所想,他们作为她的第一批手下,或许能有那命大的活下来,将来就会成为她特务组织中的元老人物。但更多的,应该会无声无息甚至凄惨无比地死去。
  他们对此一无所知。他们还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指望她带着他们走上一条“只要踢球就能有饭吃”的康庄大道。
  她其实真的可以将他们带上这条康庄大道。组建一支纯粹的蹴鞠队,想必慕容泓也不会说什么,但同时他也不会再给她第二次发展自己势力的机会就是了。
  别人的人生,和自己的人生,只能二选一。
  “安公公,您想怎么挑?”魏德江见长安看着太监们不语,在一旁问道。
  长安回过神来,道:“蹴鞠第一要紧的是体力,让他们先围着净身院跑五圈。”
  魏德江赶紧安排人手带着这些小太监们出去跑圈。
  院中空下来后,魏德江请长安去大堂喝茶。
  来到大堂前,长安注意到院子一角有三个人正凑在一起聊天晒太阳,因那一角晾晒着布条,长安方才没能发现。
  “咦?净身师父换人了?”在净身房,净身师父就相当于手术室里的主刀医生,地位比别人高,穿得也与旁人不同,故而长安一眼就认出来了。
  魏德江朝那边看了一眼,道:“是啊,原来的净身师父说他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不能干这行了,所以就换了人。”
  长安心中暗暗警惕起来。
  当初那净身师父最多四十来岁,就老眼昏花了?就算这年头人吃的不好各方面功能退化快,他那两个学徒总还年轻吧,缘何换了净身师父,连学徒也一起换了?要知道这净身学徒可不是外头木匠瓦匠拜师收徒都看个人意愿的学徒,这是宫里安排的将来要接替净身师父的学徒,断不会因为净身师父离职,他们也跟着消失的道理。
  难不成,会与她蒙混入宫之事有关?
  认真说来,她进宫这么久,大事小事也算经历了个遍。若是有人想利用她才安排她入宫,这一年中也该有人联系她了。为何迄今为止毫无动静?
  还有这净身房,如果净身师父的更换真的是因为她,那是否代表,魏德江绝对是知情者之一?
  长安有心试探他两句,又恐打草惊蛇让对方藏得更深反而不妙。遂强压着心中那股冲动,一边喝茶一边与魏德江聊些无关紧要的家常。
  茶都喝了两壶了,还不见人回来,长安问魏德江:“这绕净身房一圈大概有多远?”
  魏德江琢磨琢磨,道:“怎么的也不会少于二里地吧。”
  长安:“……”
  两刻之后,陆陆续续有人回来了。三刻之后,长安不等了。就算一圈一公里,五圈也不过五千米,一般正常男人半个小时就应该跑完,四十五分钟还没跑完的,体力太差了。
  长安到院子里,将跑完之后还能满眼渴望地看着她的人挑出来,命人搬了桌椅过来,自己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捧着花名册,让他们一个一个地上来回答问题。
  问题都是统一的——假如陛下和皇后赌球,你们输了,陛下输给皇后,会惩罚你们,但不会要你们的命。而你们赢了,皇后不高兴,陛下为了哄皇后高兴,很可能要了你们的命。你们选择输掉这场比赛,还是赢得这场比赛?
  答案千奇百怪,有选择输的,有哭哭啼啼选择赢的,还有说要装病不参加比赛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只有两个人的回答比较有意思。
  一个名叫松果儿,他问长安:“如果我们输了皇后会不会为了讨好陛下砍对面球队的头?如果会的话,不妨和对手商量一下打个平局。”
  还有一个名叫袁冬,他回答:“我听上头的,上头让赢就赢,让输就输。”
  最终长安挑了包括松果儿和袁冬在内的十八人,回到长乐宫东寓所,给他们安排了两间最下等宦侍住的大通铺房间,把人往里面一扔就不管了。
  长安回到甘露殿时,慕容泓已经下朝回来了,正坐在内殿跟无嚣谈话。长安懒得见无嚣那个老秃驴,便又避了出去。
  如此,直到用完了午膳两人才有时间说话。
  “人都挑完了?”内殿,慕容泓端着他的睡前茶,问。
  “挑完了。”长安道。
  慕容泓看她一眼,见她双眸烁烁如贼,便知她又不怀好意了,遂道:“若无它事,先退下吧,朕要午憩了。”
  “陛下,您茶还没喝呢。”长安凑到他身旁嬉皮笑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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