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江南梅萼
时间:2019-08-17 08:14:33

  嘉容听着长安的话,想起素日里赢烨对她的好,忍不住又哭了起来,道:“可是他对我这样好,我却连一件事都不能为他做,一件都不能……”
  “你想为他做什么?毒死陛下?我告诉你,就算你昨天不摔跤,你也毒不死陛下,因为昨天人多手杂,他在粹园根本就一杯茶都没喝。你能毒死的,最多是他身边的人罢了。他们那些跟你年纪不相上下的人,与赢烨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就因为你一念之差尸横遍野命赴黄泉,你想想看,若真到了那一步,你成什么样的人了?心如蛇蝎滥杀无辜,这样的你,还是赢烨喜欢的样子吗?当他把你的名字嵌入他的名字中时,你确定他想要你为他做这样的事?”
  “我不想的,我不想的……”嘉容捂住脸,一边摇头一边哭。
  “若是你昨天没有摔跤,将那壶毒茶端到了陛下那张桌上,我告诉你会发生什么。陛下是绝对不会被毒死的,而他身边那些人,父辈不是朝中重臣便是世家权贵,他们被毒死了,他们的家人能饶过你?众怒难犯,更何况你此举委实恶毒无比,陛下纵然不想杀你,也找不到借口来保你。结局毫无疑问,你会被以最残酷的方式杀死,然后赢烨发兵攻打大龑为你报仇,又将有无数的百姓和将士因为这场战争而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或许这都不是你关心的,你关心的不过是赢烨会不会赢得这场战争?答案毫无疑问,他根本没有胜算。因为你毒死朝中那么多高官重臣的子弟,会使大龑整个朝廷前所未有的团结一致同仇敌忾,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二十万兵马的赢烨,如何能与上百万兵力相抗衡?赢烨的死,才是终结这件投毒案的最后一笔。说实话,我真的不敢相信,你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长安在嘉容对面坐下,叹气道。
  “我不想的,我也害怕。可是她说赢烨病重,我再不回去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着……”嘉容话还没说完便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她睁大眼怯怯地看着长安,连哭都忘了。
  “哈,赢烨病重!”长安却似乎根本没抓住她话里的重点,反而因为她一句“赢烨病重”差点把刚喝下去的水都喷出来。
  “这种鬼话你也能信?如果赢烨真的病重,这种消息赢烨那边的人捂还来不及,怎会轻易往外泄?万一被朝廷知道了,只怕立刻就会派兵去攻打群龙无首的荆益二州。依我看,这透消息给你的人定然是十分了解你的,清楚你看到赢烨病重必然会关心则乱脑子发昏,而不管你投毒能不能成,你都逃不过一死。他的最终目的,就是想借陛下之手除了你,免却赢烨的后顾之忧罢了。”长安十分笃定道。
  嘉容被长安这种语气笃定的判断给惊着了,下意识地连连摇头否认道:“不可能的,不可能。她是我亲姐姐,她不会这样害我的。”
  长安倏然抬头,眸光如电:“你见着你姐姐了?”
  嘉容愣了片刻,难得的聪明了一回:“……你、你刚才只是在套我的话?”
  “我有哪句话说得不对吗?”长安不答反问。
  嘉容语噎,比口舌,她向来都不是长安的对手。
  “别以为是你亲姐姐就不会害你,更何况还是个觊觎自己亲妹夫的姐姐,什么大义灭亲六亲不认的事,就是这种人最做得出来。你也不想想,年前你不是刚与赢烨通过信么?若他真的病重,他会给你写‘等我’这两个字?让你等他什么?等他的死讯么?”
  “可是,也许当时他病得不重,如今过去了三个月,他的病情加重了呢?”嘉容还是不能相信她姐姐会以此事来骗她。
  “你放心吧,如果赢烨真的病重,朝廷绝对比你先知道。要不你以为军中那么些个细作都是白养的?”长安翘着二郎腿,道“好了,跟我说说昨天到底是什么情况吧?”
  嘉容咬唇,面露难色。
  长安挑眉道:“你不愿说?你不愿说我可走了啊。陛下那边我也没立场帮你求情,至于你能不能等到你的赢烨,我也不管了。”她起身欲离开。
  “不,等等,我说就是了。但是你能不能帮我保密,我不想我姐姐在这里出事。我知道以你的聪明,要编个借口替我遮掩过去不难的。求你了,好不好?”嘉容眼巴巴地看着长安道。
  “你自己还不知会怎样呢,还有这闲工夫担心别人。”长安道。
  嘉容低下小脸,垂泪道:“我反正已是这样了,如果将来陛下真想用我去胁迫赢烨做什么,我是绝不愿连累他的。若我姐姐能活着,至少赢烨身边还能有个关心他的人。”
  长安:“……”圣母现世,她这等凡人除了顶礼膜拜之外真的无言以对啊。
  两刻之后,长安出了屋子,锁好门后,准备去甘露殿找褚翔。
  堪堪走到清凉殿侧,前头有人挡道。
  长安抬眸一瞧,当即笑脸相迎:“郭公公,陛下已经下朝了?”
  郭晴林本来正仰头看着殿檐下的一只燕巢,闻言回过头来看向长安,“嗯”了一声,却没说话。
  长安见他那样,以为他是为了昨夜她没去赴约之事前来兴师问罪,遂从怀中掏出那块乌木令牌,递过去道:“郭公公,昨夜我本想去……”
  “我已经知道了。没关系,有道是好事多磨,这次不成,那就下次好了。这块令牌,你先留着。”郭晴林伸手将那块令牌推回来。
  长安看着他的手,这双手保养得可真是好,白皙干净关节柔软,连指甲的弧度都圆润得一丝不苟。
  想来也是,那些粗暴之举都有旁人代劳,他的手自然能一尘不染光洁无瑕。
  猝不及防的,这只光洁无瑕的手突然抬起来伸向她的脸颊。
  长安下意识地头往旁边微微一偏,欲躲。
  郭晴林笑了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委实算不得老,颜色上纵有斑驳,那也是值得细细品味的岁月沉淀下来的痕迹,更何况他的这种痕迹还透着股往事不可追般的沧桑与神秘。
  “你怕我?”他并没有缩回手,手指伸到长安肩上,拈起一根发丝,估计是方才嘉容倒在她身上时粘上去的。
  “郭公公您这般身份地位,宫中有哪个宦侍不怕您吗?”长安避重就轻地笑着道。
  “你可以不怕。”郭晴林将那根发丝弹开,毫无预兆地转移话题“都问出来了?”
  长安心中咯噔一声,在这宫里,似乎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莫非郭公公对此事也感兴趣?”长安试探地问。
  “不感兴趣。只不过,我不希望你把你所问到的,如实禀告给陛下。”郭晴林道。
  “为何?”
  “因为我并未将嘉容投毒一事汇报给太后,所以我不希望陛下采取后续行动让太后发现这一点。太后与陛下对待嘉容一事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他们若是因为此事起争执,真正难做的,是我们这些夹在中间的人,你懂么?”郭晴林看着长安,以一种循循教导的语气道。
  长安思忖道:“可若是隐瞒了嘉容交代的事实,因此而引发了什么不可预知的后果,怎么办?”
  郭晴林弯起唇角,道:“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审讯犯人,原本就不是你御前听差的职责。还是说,这宫中有什么你绝对不能失去的人吗?”
 
 
第201章 乐子
  “绝对不能失去的人?说实话奴才真想厚颜无耻地说出您的名字,可是奴才没这个资格。”阳光灿烂,长安有些畏光地眯着眼。她唇角惯常上翘,这般长眸眯眯便似在笑一般,带着一丝寻常奴才脸上不常见的坏。
  “哦?我还以为,你会说陛下呢。”郭晴林看着长安,眸底的兴味更浓了些。
  “陛下?咱们是奴才,伺候他奉承他那是职责所在,难道还真敢交心不成?他们这些人上人,又怎会了解做奴才的身不由己和孤单寂寞。奴才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陛下心中是什么玩意儿,所以奴才才更敬佩郭公公,因为您在上位者心里已经不是玩意儿了。”长安一脸谄媚。
  郭晴林看着长安脸上那曾让他觉着腻歪的奉承表情,忽然觉着这奴才实在是挺有意思的。旁人如果坏,都坏在心里,生怕被人看出来,而他却坏得大喇喇的,生怕旁人看不出来。他知道这其实是一种自信的表现,坏在表面,是因为对别人无所畏惧,所以才敢这般挑衅。
  他难得地起了些交谈的兴致,问:“这是不是玩意儿,你判断的标准是什么?”
  长安唇角一勾,道:“比如说这欺上瞒下之事,只有人才有这个能力和立场去做,玩意儿不会,也不敢。”
  郭晴林蓦然大笑起来。可能与音质有关,他平时说话时并不觉有多娘娘腔,但这般大笑的时候,那声音到底有点变调了。
  长安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
  “好奴才,当真是有恃无恐。上一个敢这般当面讽刺我的人,骨头都已经烂没了知道么?”笑过之后,郭晴林伸指掐住长安尖尖的下颌,仔细看着她的脸。
  “奴才哪儿敢讽刺您呐,最多是措辞不当……啊,对不住,奴才指甲太长,划伤您了。”长安去推他手时动作极快地用指甲在他腕子上划出一道血痕来,忙不迭地道歉。
  郭晴林收回手,瞥了眼手腕上的伤痕,又抬眸看了看面前那假惺惺道歉的奴才,这回是真的整个人打心底里都活泛开来了。被他盯上的小太监各种各样的反应他看得多了,虽是因人而异,总也脱不了那个范围去。敢以这样的方式主动来撩拨他的,长安是头一个。这不由的让他愈发期待他接下来的表现。
  “没关系,杂家就喜欢尖牙利爪的小东西。”郭晴林声音低了下去,带了点亲密的味道在里头。
  “真的吗?就算被咬一口挠一爪子也没关系?”长安长眸晶晶亮,眼底带了点隐秘的欢喜,心中却在冷笑:就知道你个变态是个抖s与抖m的综合体!
  “没关系。只要你啃得动,便把我吃了,也无妨。”郭晴林似笑非笑道。
  长安悚然,低眉顺目道:“奴才不敢。”
  郭晴林轻笑,道:“耽搁的时间够长了,走吧,回甘露殿。”
  两人回到甘露殿时,钩盾令余国忠正在里头回话。春天到了,加上明年后妃们要入宫,后苑该好好捯饬一番了。
  “……丁香香味太浓,朕不喜欢。把宫里所有的丁香都移栽到卫尉所去,这些卫尉们身上整天一股子汗臭,给他们熏熏也好。”慕容泓一边翻着余国忠呈上来的册子一边道。
  “是。”余国忠在一旁记下。
  “栀子也不要。芭蕉藏鬼,柳树招阴,这两样也少种些,其它随便吧。”慕容泓将花册子交予一旁的长寿递还给余国忠,眼一抬见郭晴林和长安回来了,便问道:“长安,你喜欢什么花?”
  长安笑道:“花不就好看么,又不能吃。奴才不喜欢花,奴才喜欢果树,什么桃树梨树李树杏树……”
  “你退下吧。”长安正掰着手指说得起劲,慕容泓转过脸对余国忠道。
  长安闭上嘴,眼巴巴地看着余国忠退出殿去。
  “褚翔说,嘉容那边交给你去审问了,问出结果来了么?”慕容泓端过桌上的茶盏。
  “问出来了,有人假借她姐姐的名义告诉她赢烨病重,这丫头一听就急了,没顾得上多想就做下了这糊涂事。然而心中到底是害怕,所以才摔了一跤。”长安不假思索道。
  慕容泓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眼睫低垂,问:“你怎么知道是有人假借她姐姐的名义?”
  长安已然察觉他反应不对,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反口的余地,只得接下去道:“毕竟是亲姐妹,哪有这样迫不及待置自己的妹妹于死地的?”
  慕容泓放下茶盏,也没看她,道:“朕知道了。”
  过了片刻,长安出去遛猫。
  郭晴林跟着慕容泓来到内殿。
  慕容泓在窗口站了一会儿,背对着郭晴林,问:“为何忽然跟朕打这个赌?”
  “不为什么,只是闲来无事替陛下找个乐子罢了。”郭晴林俯首道。
  慕容泓从袖中取出那张郭晴林从茅舍墙壁上找到的纸条,凝视半晌,一边撕一边道:“确实是个不错的乐子。”
  甘露殿后面的小花园中,长安坐在亭子里,看着爱鱼趴在亭栏上与一根随风轻曳的花枝玩得不亦乐乎,眉眼之间略显沉郁。
  她知道自己进退维谷了。
  一边是给她画地为牢的慕容泓,一边是目的不明但绝对不怀好意的郭晴林,她两边都想抗争,却两边都处于弱势。得罪任何一方都轻而易举,想要依靠其中一方,却没那么容易,最关键的是,她似乎并没有第三条路可走。这就是她目前的困境。
  当然,比起郭晴林,她自然更愿意相信慕容泓的,但方才她已得罪了。
  他什么都没说,但他的表情告诉她他其实一早就知道了,不过就是在等她的答案罢了。她也是在那时才知道自己被人摆了一道。
  她得罪了他,却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她向郭晴林示了弱。毕竟她这样容易便中招了,可见她的道行与他比起来且不够看呢,不是吗?
  她不后悔,因为事实向她证明,君心难测。比起自以为是地去讨好,先学着怎样去做一个合格的奴才似乎更为可行。
  只不过,不管怎么说心中总归有点难过吧。她与慕容泓相处也有一年多了,人非草木,怎可能一点真情实意都没有?连爱鱼都愿意给她摸尾巴了,这人还不如猫呢。
  难过也只难过了一瞬,叹了口气的功夫长安便又振作起来了。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有之前过得那么优哉游哉,但郭晴林之所以会出现在甘露殿,还不是拜她所赐么?自己挖的坑,跪着也得填完啊。
  第二天,慕容泓去上朝后,长安在殿前的海棠树下逗爱鱼玩。忽紫宸门上的黄门来报,说是钟羡找她。
  长安将爱鱼放回殿内,来到紫宸门外,见钟羡果然站在道边,好不稀奇,问:“文和,上次陛下不是说你可去甘露殿等他吗?怎的在这外头不进去?”
  钟羡道:“顾命大臣都只能在宫门外等候,我何德何能,能去殿中等着呢?终归是于理不合,还是在这里等比较好。”
  “迂腐。”长安取笑他,又见他脚边放着一只食盒,问:“这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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