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江南梅萼
时间:2019-08-17 08:14:33

  他进屋向钟慕白行了礼,还未开口,钟慕白便道:“若你是来与为父谈心的,为父欢迎。若是来为那些学子求情的,就不必开口了。”
  “爹,他们到底是无辜的,您即便要对付政敌,也无需拿他们开刀啊。”钟羡道。
  “无辜?整件事中,最无辜的难道不是你吗?”钟慕白抬起脸看了他一眼。
  钟羡一愣。
  “事到如今,你该不会以为陶行时杀人逃至我们钟府,第二天一早便有学子过来我钟府门前闹事,为父处置完一批又来一批,这些都只不过是巧合而已吧。”
  钟羡道:“我心中有猜测,但眼下并无证据。”
  “证据,你以为朝臣之间明争暗斗互相倾轧是开堂审案,按证据论成败吗?口诛笔伐众口铄金才是他们这些文人惯用的伎俩!为父严惩他们,他们议论为父心虚,难不成为父放过他们,他们就会说为父清白了?钟羡,你要明白,从为父当上太尉的那一天起,你就注定会站在大多数人的对立面。他们嫉妒为父的权势,就会嫉妒你的出身。他们不敢与为父正面宣战,就会从你身上来找破绽。此番为父就是要让他们明白,如今这大龑朝廷,还轮不着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兴风作浪!”
  “可是今年是大龑恢复科举的头一年,您这般做法,必定会将您自己推到举国舆论的风口浪尖,于您的官声大不利。”钟羡蹙眉道。
  钟慕白站起身,松松拎着他那把重达九十多斤的长刀,不以为意道:“再风口浪尖,为父也是大龑手握一半兵符的太尉,除了皇帝,无人能奈我何。可惜啊,皇帝还未亲政,就算他们告到御前,又能怎样?”
  听他此言,钟羡知道再劝无益,为免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求是书院那帮学子,他道:“父亲,上次在豫山毒害我的人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钟慕白比划长刀的动作一顿,回身问道:“谁?”
  “赵丞相的幕僚,孟槐序。”
  一刻之后,钟羡回到秋暝居,恰好看到钟夫人从他房中出来。
  他打起精神迎上去,道:“娘,您怎么过来了?”
  钟夫人道:“听下人说你午饭用的少,娘亲自去厨房做了些点心。你去见你父亲了?”
  钟羡点头,扶着钟夫人进房,母子二人在桌边坐下。
  钟夫人叹气道:“那些学子的事娘也听说了,你别怪你爹,那些话我听着都生气,何况你爹那个脾气,听了能不动怒吗?罚虽是罚得重了点,到底也是那些学子有错在先。眼下你爹这般罚他们还算好的,若是将来这些人科举入仕还这般拎不清,那丢官抄家流放哪个不比现在这个要命?所以呀,你听娘一句劝,别怨你爹,要体谅他一番怜子之心。”
  钟羡宽慰她道:“娘,孩儿并未怨爹,只是此事终究是因孩儿而起,孩儿心中有些内疚罢了。”
  “与你有什么相干?便是那陶行时……”钟夫人说到此处,忽然停下,屏退屋里的丫鬟奴仆,低声问钟羡“那陶家老二究竟在不在咱们府里?”
  钟羡道:“不在,娘放心。”
  “可是为娘打听过了,昨晚那陶家老二明明入了咱们府的,却未曾有人见他出去。”钟夫人道。
  钟羡微笑,问:“娘不信我吗?”
  钟夫人见他笑了,心中便觉宽慰,道:“信。只要你们父子俩安然无事,其他的,娘什么都可以不问,什么都不在意。”
  母子俩闲话两句,府中便有杂事要请钟夫人过去料理。
  钟夫人刚刚走到院中,便见竹喧捧着一只小盒子从院外急急而来。钟夫人叫住他,问:“手里拿的什么?”
  竹喧行过礼,道:“回夫人,侧门上的门卫说是宫里捎出来的东西,指名给少爷的。”
  “宫里捎出来的东西……那你进去吧。”钟夫人道。
  竹喧又行一礼,捧着盒子往屋里去了。
  钟夫人左右一看,便走到道旁一块长着兰花的湖石旁假做赏兰,实则这个角度正好能透过窗子看到屋里的钟羡。
  钟羡收到盒子,问竹喧:“来人没说是谁将此物捎给我的吗?”
  竹喧摇头道:“没说。”
  钟羡疑惑地看了看盒子,就是个普通的小锦盒,只有巴掌大,拿在手中也没什么分量。
  他打开盒子,发现里头躺着一朵小黄花,更为不解了。
  “竹喧,你可知这是何物?”钟羡拈着那朵花问。
  竹喧细细一看,道:“奴才知道,这不就是黄花菜嘛。”
  “黄花菜?”钟羡凝眉。
  竹喧道:“说黄花菜少爷您可能不知道,不过它的另一个名字您一定知道,叫……叫什么来着?”竹喧一时想不起来,急得直挠后脑勺。
  “黄花菜,正名应该叫做萱草。”钟夫人在外头默默接话。
  身旁的兰馨闻言,小声问道:“夫人,这宫里的人送一朵萱草花给少爷是什么意思呀?”
  这时屋里的竹喧终于想起来了,道:“少爷,这黄花菜还有一个名字叫做萱草。”
  “萱草?”这个名字钟羡的确知道,萱草,别名宜男草,忘忧草,疗愁。此时此刻,有人送他一朵萱草,是知道他内心烦忧,盼他忘忧吗?
  他看着手中那朵因为脱水而有些蔫了的黄花,念及宫里对他有这份心意的,也只有长安了。想不到她平时嬉笑怒骂全无正形,心思却也细腻至此。
  花自然是无法让他忘忧的,但是想起那个人,倒真的让他不由自主地唇角一弯,露出个由心而发的微笑来。
  “萱草别名忘忧草。”钟夫人看着钟羡脸上那抹纯粹明亮的笑容,眼神复杂。此情此景下,见到一朵小花却能笑出来,可见钟羡与赠花之人绝非一般的交情。
  “忘忧草?这是让少爷忘忧的意思吗?这忘忧草又是从宫中出来的……呀!夫人您说会不会是陛下派人送来安慰少爷的?”兰馨雀跃道。
  钟夫人没言语,心中却道:不计是谁,只消别是那个安公公就好。
  虽然知道上回钟羡是被药物迷了心智才至于做出那等事来。但,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儿子曾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抱着一个太监……纵然当时在场的都是心腹忠仆,不担心他们会将此事传扬出去。但钟夫人到底是想起这件事心中便不痛快,恨不能钟羡永远别与那安公公见面才好。
  半个时辰后,钟慕白派兵围了丞相府。
  前一刻还在为钟慕白取缔学子科举资格而议论纷纷的人们见此情景,登时明白这盛京恐怕真的要风云变色了,一时倒是人人自危不敢妄言。
  甘露殿中还是一片祥和安宁,晚膳时长安甚至还得了额外的赏赐——一碗凉拌黄花菜。
  长安瞪着那碗黄花菜,手里的筷子差点没把碗戳出一个洞来。心不在焉地扒了两口饭之后,她悄悄直起身子,让眼睛与桌面齐平,向慕容泓那边投去一眼。
  慕容泓饮食爱好像个老太太,喜欢吃鲜嫩软烂之物,加上他用餐文雅,基本听不到一点声音。
  长安暗戳戳地观察半晌,嗯?神色如常?那这碗黄花菜什么意思?总不至于如此巧合吧?她刚送钟羡一朵黄花,晚上慕容泓就送一碗给她?提醒?警告?还是……
  正胡思乱想,慕容泓忽然瞥来一眼,那目光清粼粼的有如实质,长安当即很怂地将头一缩。
  见那双乌溜溜的眼珠子倏地消失在桌沿下,动作快得像某种小动物一般,慕容泓唇角一弯,差点忍俊不禁。
  长安当了回缩头乌龟,忽又不忿起来,她不就送了朵花给钟羡吗?特么的这就送她一碗黄花菜,还是凉拌的,他什么意思?
  念至此,她再次直起身子,让眼睛稍稍高于桌沿,直勾勾地瞪着慕容泓。
  慕容泓只作未见,慢条斯理地用着膳。这人美,竟然连吃饭的样子都是美的。长安看着看着便走了神,想起那个雨夜他将伞与灯笼交付自己后,那无言转身的黯然与无奈,再对比眼下这个举止优雅从容得让人牙根痒痒的人,心中鄙视的同时,也不免生出一些真切的感触来。
  无论他是怎样的人,或多或少,她相信她在他心中还是有一定分量的。至少,他曾经的黯然神伤,与此刻的得意洋洋,皆是因她而起。
  如是想来,他的这点小心思,倒像是吃醋一般,无言而鲜明,反倒透着几分可爱。
  既然他不说,她就佯装不知好了,何必去点破这件皇帝的新衣呢?
  长安原想安分守己地继续吃饭,偏慕容泓这时投来一眼。
  长安冲他眯眼一笑,复又缩回桌沿下去了。
  慕容泓一愣,想起方才她眯起的睫毛底下那道蔫儿坏的目光,忽反应过来今晚这道凉拌黄花菜实在是有些不打自招欲盖弥彰的味道。
  他如此在意她与钟羡之间的互动做什么?不就一朵花么?也值得他这般费心思!白白叫这奴才看了笑话。
  想到此处,他心情顿坏。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要做些什么来挽回形象,遂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道:“长安。”
  长安又从桌下抬起头来,鼓着腮帮子看着他不说话。
  那双颊鼓鼓的模样看得慕容泓又是嫌弃又是想笑,干脆移开目光不看她,只道:“长福打呼,长寿磨牙,从今天起,甘露殿内殿守夜的差事,由你一人负责。朕会如今天一般,每天晚膳时额外赐你一道菜以作奖赏。”
  长安闻言,差点把嘴里的饭菜都喷出来。好容易囫囵吞了下去,她瞠大了眸子问:“每天夜里都由奴才守夜?”
  侍立一旁的郭晴林意味不明地朝她投来一瞥。
  长安腹诽:瞥什么瞥,这可不是我和他商量好的。
  “怎么?你不愿意?”慕容泓问。
  “不是,只是近来奴才鼻子有些不通气,只怕晚上也会打呼呢。”长安讪讪道。
  “那待你打了再说吧。”慕容泓说着便侧过脸去,招长福来伺候他漱口,显然是拒绝再谈此事了。
  长安委顿在地,心中骂道:你个小心眼的小瘦鸡,就算为了掩盖你的冲动之举,也不必出此损招啊!每天值夜……我唯一仅剩的独处时间就这么被剥夺了?不行,一定要想办法让小瘦鸡收回成命!
 
 
第209章 猪哼哼
  戌时过后,同殿的一人一猫都没了动静。
  长安翻个身,面朝墙里,咬牙切齿。
  好说歹说求了半天慕容泓那厮就是不松口,她知道,他有此一举不过是对她要拜郭晴林为师的反弹罢了。白天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晚上也没搞小动作的时间,他就等着看他们这师徒关系要如何维持呢。
  她改变了对付他的策略,他也改变了对付她的策略。两人成功地从明争过渡到暗斗,可地位如此悬殊,她能暗斗过他才怪!
  当然,他此举她也能理解为他想保护她,毕竟郭晴林那个大变态是个如假包换的危险分子。然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一句话到底,她不就不想靠他的保护过一辈子吗?他也不可能保护她一辈子。有句话说得好,我爱你时你说什么是什么,我不爱你时你说你是什么?更何况他与她之间还远不到爱的程度。
  慕容泓因为寂寞,在她身上寄托了一部分情感,但从这个社会的伦常上来看,这样的情感是有悖常理的。待到后妃入宫,自有那与他没有利害关系的嫔妃来做他的情感依托。所以,她与他之间,感情上的关系是不稳固的,唯有利益合作,才是正确的相处之道。
  可如果她不能提升自己的个人能力,她能在他身边走多久?迟早会被他抛在脑后的。
  如是想来,他这样近乎任性的保护,于她而言,其实是有害无益的。他自是无所谓,但她不能无所谓。
  明着抗议不起效果,那也只有……
  长安定了定神,微微张开嘴,直接用鼻咽部吸气,当即就发出一声猪哼哼一样的声音,与某些大老爷们的打呼声还挺像,就是声音小了些,但于这样的静夜里听来还是清晰得很。
  长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学猪哼哼会这样像,哼完之后差点笑出声来,好在及时忍住了。
  榻上慕容泓倏然睁开眼,暗思:方才那是什么声音?
  他长这么大还未听过猪哼哼,更不曾有人在他面前这样打过呼噜。
  长安竖着耳朵听了半晌,见那边没动静,于是又来一下。
  慕容泓侧过脸看了眼背对着他这边的长安,悄无声息地掀开薄被坐起身来。
  趴在被子上的爱鱼后知后觉地抬起小脑袋看了慕容泓一眼。
  慕容泓就这么坐在床沿上,静静地看着长安。
  长安腹诽:不是耳聪目明神识敏锐吗?怎么这么久都没反应?该不会睡死了吧?
  正好她练习了两次之后,自觉掌握了窍门,于是这第三声呼噜便打得又长又响,那声音……真真一波三折荡气回肠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慕容泓弯起眸子侧过脸,笑得无声而无奈,心道:这奴才,为了不想守夜,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他光着脚下了地,轻软的丝绸睡袍在行走间不起丝毫声响。
  长安无意间一抬眸,见墙上映着他的影子,忙闭上眼,又打了一声呼。
  慕容泓在她身边蹲下来,看着她在那儿装睡。
  长安脸皮墙厚,即便知道被他盯着,该打呼还是打呼,越打越像猪。
  魔音穿脑,慕容泓忍无可忍,在她又一次张嘴时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鼻子。
  长安:“……”这下不醒也得醒了。
  “……嗯?陛下……您不睡,在做什么?”长安揉着鼻子,假做刚刚醒来一般睡眼惺忪地问道。
  慕容泓弯起唇角,道:“没什么,朕梦游呢。”
  长安:“!”不行啊,他这么一说她今晚的戏岂不白演了?眼看他起身欲走,她忙坐起身道:“呀,该不是奴才打呼把您给吵醒了吧?”
  “没有,你很安静,是朕自己睡不着。”慕容泓来窗边,推开窗子向外头看去。一弯弦月伶仃地挂在天上,犹如一只毫无慈悲的眼。
  长安心中大骂:小瘦鸡心眼忒坏!
  她抬眸看了眼倚在窗边的慕容泓,但见他闭着双眸神色安详,素白的丝绸睡袍与披散的柔滑长发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种邻家男孩般温柔可亲的气质,当然,那张脸可就不是随随便便哪个邻家男孩都能有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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