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江南梅萼
时间:2019-08-17 08:14:33

  “是啊,陛下如今怕是以为您昨夜中毒一事是您和怀大人里应外合陷他于不义,进而怀疑您有此一举是受您父亲赵王爷的指使,以表达他对陛下要求他派您前来盛京一事的不满之情。”长安道。
  刘光初急得坐了起来,道:“可是此事与我爹毫无关系啊。”
  长安道:“刘公子,您跟奴才说没用,您得让陛下相信此事跟您父亲无关才行。刘公子,您看见了,若您不能澄清此事,奴才恐怕也得受您牵连。当然,奴才命贱,不值一提,可您得为您本家着想。陛下若存心要为难赵王爷,实在是太容易了。兖州毗邻荆州,荆益二州是贼寇赢烨的地盘,将来陛下是势必要去讨伐逆贼的,而一旦开战,你父赵王爷身为兖州之王,必得充当讨贼主力。荆益二州有贼寇二十万,赵王爷手中应当没这么多兵吧,所以若无援军,赵王爷此战必败无疑。可援军早到还是晚到,抑或不到,这其中能做的手脚可就多了。”
  刘光初听她这么一分析,深觉有理,登时六神无主起来。
  “刘公子,那瓶药,到底是谁给您的,您又为何要服下那瓶药,这个便是关键。”长安低声道,“说与不说您自己决定,但既然怀大人今天能在朝上就此事问责陛下,在事情未有结果之前,这种冲突必将持续下去。您方才也见了,陛下已经生气了,待他忍无可忍之时到底会以何种形式爆发,谁也料不准,您……自己保重。”说完,她扶着腰站起身,缓步向殿外走去。
  刘光初正全无主意,见她要走,忙问:“安公公,您去哪儿?”
  长安艰难地回过身,抱歉道:“刘公子,该提醒您的话奴才都已经跟您说了,也算全了你我这几天的主仆情分。蝼蚁尚且偷生,奴才虽是下人,却也惜命。对不住刘公子,奴才怕继续留在您这里的话,最后真的会被您牵累不得善终,奴才想去求陛下换个人来伺候您。”
  “别,安公公,这宫里我能相信的也只有你了,你别走。”刘光初急道。
  “就是因为您相信奴才,奴才才担心陛下会以为在此事中奴才也是您的同谋,这才要离开。”长安道。
  “安公公,你即便要走,也请帮我了了这难再走,我求你了。”刘光初无助到极点,也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意思了。
  “刘公子,杂家只是个奴才,此事干系太大,奴才怕是帮不上您什么忙啊。”长安还在推脱。
  “这药是我姨父给我的。”刘光初道。
  长安做始料未及状。
  刘光初垂下脸道:“他说我留在宫里就是陛下手中的人质,会让我爹和我外祖父他们投鼠忌器,所以让我一定要设法出宫去。他说只要我服下那瓶药就会浑身起疹子,到时候他就能以我病重为由将我挪出宫去。昨晚我依他所言服下那瓶药,却不曾想……”
  “刘公子,您怎么这么糊涂呀,他说您就信?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啊!”长安回到床前,一副不敢置信又痛心疾首的模样。
  刘光初一脸无措道:“我当时是想着他是我姨父,怎么也不会害我的……”
  “您糊涂啊,别说是您的姨父,便是您外祖家的人,您也不能全然相信,更不能将性命攸关之事交到他们手上。”长安道。
  刘光初睁大一双纯透而迷茫的眼睛,问长安:“什么意思?”
  “您想想看,您外祖父是辅国公,郑氏家族又是传承了百年的世家大族,若无您外祖家的首肯,您姨父敢给您一瓶毒药让您喝下去?”长安问。
  刘光初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我姨父这么做,是受我外祖父的指使?不,这不可能,我是他亲外孙。”
  “您是他的亲外孙,只可惜,您姓刘,不姓郑。”长安在脚踏上坐下来,接着道“奴才知道这样说有挑拨离间之嫌,奴才也只不过像方才一般,将自己想到的都说给您听,至于您信与不信,您自己判断。
  您之所以会来盛京,是因为您的父亲赵王爷杀了兖州知州,让陛下很是生气,但顾及您父亲与先帝的情分,再加上丞相等人从中斡旋,陛下才答应让赵王爷派您来盛京以表忠心,此事就算暂且作罢。
  但您要明白,这不过是双方各退一步的结果罢了,问题根本没有得到解决。您父亲送出了儿子,心中肯定不高兴,陛下的威信被挑衅,他也不高兴。而此时,您突然在宫里被毒害了,您想想看,此事会引发何种后果?
  于您父亲而言,此事必是陛下做的无疑,目的自然是为了给您父亲一个下马威。若被杀了儿子还不敢吭声,那才是真正的臣服。若您父亲盛怒之下欲为子报仇,那正好坐实您父亲谋反之名,陛下便有了处置您父亲的借口。
  对陛下而言,就如他方才说的,他以为此事是您受您父亲指使想用自戕的手段来陷他于不义,让他在臣民眼中成为一个背信弃义暗下黑手的无德君王。他冤枉之极却又无从辩解,一腔怒火必将烧向兖州,烧向您的父亲赵王爷。
  所以您中毒这件事看似引发的后果有多种,其实追根究底,不过就是一种,那就是,让陛下与您的父亲赵王爷,反目成仇。
  方才奴才已经跟您分析过了,陛下要报复您的父亲,战争是最好的手段。让您的父亲去攻打赢烨,一方面既能消耗赢烨的实力,一方面又好借赢烨之手杀了您的父亲。
  您父亲可以死,但兖州不能没有赵王,于是由谁来继承赵王之位便成了新的问题。龑朝是很重嫡庶之分的,也就是说不管赵王爷有多少儿子,能继承他王位的,只有你们这几个嫡出的儿子,庶子是没有继承权的。
  可如果你们这几个嫡子都不在了,您猜会由谁来继承您父亲的王位?从您母亲这边来说,她是更愿意从刘氏宗族中过继一个儿子,还是更愿意从她的母家,郑氏家族中过继一个儿子来继承赵王的王位呢?”
  刘光初蹙着眉头想了想,道:“若真让我的母亲选,她势必更愿意从郑氏家族中过继,毕竟郑氏与她有血缘关系,而刘氏没有。”
  “这,就是你外祖父会同意你姨父毒害你的真正原因。女婿是赵王,外孙是赵王,哪及得上郑氏本家的子弟就是赵王?您刘氏家族虽然因为您父亲被封赵王而水涨船高,但比起郑氏来,实力还是差了一大截。所以说,若真有那一日,奴才毫不怀疑,赵王之位,一定会落入郑氏手中。”长安道。
  刘光初找不出她这话中的破绽,惊怒之下双手紧紧攥住被角,问:“那眼下,我该怎么办?”
  长安轻声道:“若您相信奴才,眼下,只有一个方法能扭转这不利的局势。”
  “什么方法?”
  “您以受害人的身份,状告您姨父怀之焱借亲情之便哄骗您服毒之实。”
  刘光初猛然睁大眼睛。
  一刻之后,长安急匆匆来到甘露殿内殿,使眼色让长福长寿等人退下,然后将一张纸放到慕容泓书桌上。
  慕容泓低眸一看,诉状。
  他抬眼看着站在一旁满脸邀功之意的长安,眸中的笑意抑都抑不住,低声道:“死奴才,坏透了!”
  长安笑得得意,道:“多谢陛下夸奖。”
  慕容泓看一眼她的腰,笑意微敛,问:“有没有伤着?”
  长安道:“完全没事。”
  慕容泓想起适才在清凉殿中她狠狠撞上桌沿的模样,眸中便带了点疑色,道:“你站的那个位置反正他又看不见,你又何必演得那般卖力。”
  长安傲然道:“演戏,奴才是专业的。”
  “嗯,犯傻,也是专业的。”慕容泓评价道。
  长安道:“奴才才没有犯傻呢,不信您看。”她向前弯下腰双手撑地。
  慕容泓一脸不屑。
  长安直起身,向后弯下腰双手撑地。
  慕容泓瞠目:“……”这奴才还会杂耍?
  见长安像座桥一般弯在他面前,他收起惊讶之情,清了清嗓子,道:“好了,朕知道你无事了。”
  长安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动。
  慕容泓:“朕知道你不傻。”
  长安还是一动不动。
  慕容泓恼了,道:“死奴才,再不起来朕让你就这样弯一天你信不信!”
  长安闻听此言,终于绷不住颤颤巍巍欲哭无泪道:“陛下,不是奴才不想起来,奴才是起不来了。救命呀陛下!”
 
 
第244章 袍泽之谊
  听长安说她起不来了,慕容泓顿时来了兴致,他起身走到长安身边,蹲下身看着她道:“朕一向以为没把握之事你不会去做,想不到你也有马失前蹄之时。”
  长安甚是辛苦道:“陛下,您想不到的事儿多了去了,还是先帮奴才起来再说吧。”
  长安难得吃瘪,慕容泓愈发好整以暇起来,道:“你想朕如何帮你?”
  “就、就扶一下。”长安冲他讨好地眨眨眼。
  慕容泓站起身,一边准备去扶她一边道:“看在你立了一功的份上,朕就勉为其难……”
  话还没说完呢,长安自己直起了身子。
  慕容泓的手僵在她背后。
  长安侧过脸来得意地瞄了他一眼,一开口却是语重心长的腔调:“陛下,奴才不是提醒过您不要轻信旁人吗?您看看,奴才不过略施小计,您便得意忘形了。”
  慕容泓放下手,看着她微微笑,道:“敢对朕略施小计,你这胆子也是可以的。”
  长安被他笑得心中一毛,忙又弓腰塌肩地过来讨好道:“俗话说狗仗人势,有您在,奴才胆子自然要肥些。”
  慕容泓回到书桌后坐好,明艳而锋利的眼尾轻轻一斜,看着她道:“再将自己比作狗,以后就只准吃骨头。”
  长安:“……”
  “陛下。”长福忽来到内殿门口。
  “何事?”慕容泓问。
  “长信宫的寇管事说是奉太后之命要去清凉殿探望刘公子。”长福道。
  “让她去就是了,若她还带了吃食,要让太医仔细验过方可。”慕容泓道。
  长福领命。
  长安回过头看着他桌上那纸诉状,问:“陛下,这个,您打算如何处理?”
  慕容泓用两根手指拈起诉状一角,将它递还给长安,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道:“字太丑,你自己去处理。”
  “是。”长安拿了那诉状就出殿找褚翔去了。
  中午,长安端了一盅天麻八珍汤去了清凉殿,是时刘光初正在用午膳。
  见长安来了,他也不做声。
  长安只当没发现他的异常,兴冲冲地将汤盅递到他面前道:“刘公子,这是陛下特意吩咐广膳房那边给您做的汤,有益气补血之功效。”
  刘光初道:“陛下有心了,请安公公代我谢过陛下。”
  长安低声道:“刘公子不必道谢,其实这盅汤是陛下向您赔罪来着。陛下方才看到奴才拿去的诉状便知他冤枉了您,但他好面子,拉不下脸来向您道歉,这不就借这盅汤聊表心意了。”
  刘光初闻言,再看那盅汤,心里感觉就不一样了。
  伺候着刘光初用完了午膳又喝了药,长安正要离开,刘光初叫住她道:“安公公,我方才突然想起,过继子嗣,好像只能从父亲这一族过继,不能从母亲那一族过继的。”
  长安心知他忽然想起是假,多半是得了旁人指点了。不过就算他是从寇蓉口中得知这一点,寇蓉也不会无缘无故跟他说起这个,必定还是他自己心中存疑,所以才问的吧。
  “不可以吗?可奴才记得奴才幼时邻家那孙寡妇,她丈夫死了之后,她明明从她兄弟那里抱了个侄儿过来继承家产的。”长安一脸迷惑道。
  刘光初见她那样,心道这奴才虽然心思机敏,但终归不过是出身卑贱之人,哪知世家大族不同于他所见到的那些乡野村夫?
  长安想了想,忽问:“刘公子,您莫不是后悔了吧?”
  刘光初表情一滞,不说话。
  长安急道:“刘公子,您这会儿可不能后悔啊!那诉状奴才都交给陛下看过了,陛下也派人送去给您的外祖家了,您若这会儿后悔,岂不是打陛下的脸?”
  刘光初目瞪口呆,急问道:“陛下为何要将那诉状送去给我的外祖家?”
  长安道:“您险些遇害,您的亲人家属才是苦主,才有资格替您去官府告状,陛下自然要将那诉状送去您的外祖家由他们做决定是告还是不告。”
  “这……岂不是让我外祖家为难了么?”刘光初道。
  “他们自是为难的,但您现在不能为难啊。就算怀大人此举不是受您外祖家的指使,但他给您毒药是事实吧?您差点中毒而死是事实吧?他在朝上借此事问责陛下也是事实吧?如今他为何给您毒药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陛下,和您的姨父之间,您必须选择站一边。您递出那诉状,所有人都会认为您是站在陛下这边的,若您此时反悔,问题便又回到了原点,旁人会以为您中毒还有递诉状都是受陛下胁迫而不得不为之。至于您有没有受陛下胁迫,您自己心里应当清楚呀。”长安苦口婆心道。
  刘光初一时烦恼万分。自他出生以来,除了此番来盛京之外,他还从未遇到过让他如此费心劳神之事。
  长安观察他片刻,复又低声道:“刘公子,恕奴才直言,站在您外祖家的立场上,您和怀大人之间,他们必是会选择保住怀大人的。因为您不会继承您父亲的王位,对他们而言,您不过是个对家族发展并无裨益的外孙罢了。但若是站在您父母的立场上,您觉着您和怀大人之间,令尊令堂会选择保谁?您是他们的亲骨肉,而怀大人,不过是他们的姻亲罢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刘光初只觉着长安话中有话,但他此刻脑中一团乱,根本反应不过来,是故蹙着眉头问她道。
  长安道:“其实奴才只想跟您说一句话。刘公子,如果家族放弃了您,您就需得为自己好好活着。”
  刘光初低眸一想,自己可不就是个被家族被父母放弃的人吗?父亲不舍得让大哥二哥来盛京当这个人质,所以才派他来。既然连他父母都如此了,他还能指望外祖家有多重视他不成?想到这点,他便甚是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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