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孙皇后命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走近了几步,朝着华素夫人的方向俯下身来,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你说,本宫若废了你,六皇子也就变成一个没有娘的孩子。你觉得,你还有什么胜算?就算赔上本宫,本宫还有五个嫡皇子,未来会是唯一的皇太后。
要怪,就怪你伤了我的孩子。
你觉得等你死了以后,六皇子落进我的手里会变成什么样?
倘若你想清楚了,稍后陛下回宫,一定得想清楚了再说话。”
华素夫人满脸都是汗,她嘴唇苍白,眼神怨恨地看着孙皇后,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像一个失控的野兽一般哼哼唧唧,没有任何连贯的话。
酷吏上前禀道:
“皇后娘娘,膑刑已完毕。华素夫人的双腿,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站起来了。”
沉默了良久,孙皇后终于释然地笑了:
“既然已经废了,那么请太医来为华素夫人疗伤。听着,不许用任何止疼的药物,让她自己挺着!挺不过去,那便是华素夫人福薄,没那个命。”
说罢,她便转过身来,朝着仍旧跪在地上的苏白说:
“苏皇后请起吧,收着眼泪等一会儿楚皇回来了再哭也不迟。”
苏叶回过神来,瞪了孙皇后一眼,踉踉跄跄地走到她姐姐身边去查看伤势。
杨蓁担心地扶着她母后一步步走出了门,两人相对无言。
她们出了棠梨院之后,顺着花园里的路走了好一会儿,孙皇后这才开口:
“蓁儿,你父皇和母后大婚的那一年,你父皇曾经说过一句话,绝不与她人剩下子嗣。可是直到苏白进宫之后,他就食言了。
母后陪了他这么多年,想来竟然连一个小小的夫人都比不上……”
杨蓁轻轻叹息了一声,试图安慰自己的母亲,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孙皇后望向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蓁儿,无论今晚发生什么,母后一力承担。你切记,无论你父皇颁下的诏书是将我打入冷宫,还是废后,你都不能插手,更要拦住你的哥哥们贸进。
小七,母后知道你可以护着他们的,对吗?”
杨蓁鼻尖一酸,喃喃出言:
“母后……”
孙皇后笑了笑,夕阳衬托着她的容貌格外明艳动人。她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继续牵着她继续在花园里散步。
没过了多久,有一个传旨的太监便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奴才见过皇后娘娘,七公主。
陛下与楚皇正在正殿,有请娘娘。”
杨蓁看见母后的身影似乎微微晃了晃,她紧紧地搀扶着她,回道:
“本宫和母后这就过去。”
那太监退后了两步,行了一礼便回去复命了。
她牵着母亲的手,坚定地回道:
“母后,小七相信父皇一定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母后也要相信父皇。”
良久,孙皇后的眼圈似乎红了。她看着自己的女儿,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不多时,杨蓁便搀扶着自己的母后走进了大殿。远远地,她瞧着自己的父皇坐在正位之上,看不出脸上的阴晴喜怒。而在他身旁则是楚皇和楚后,两人依偎在一起。
走近了一看,令狐骁的模样像是在安抚自己的皇后。而苏叶看见她们两人进来,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毒。
她站起身来紧走了两步,向孟帝行了一礼:
“禀孟帝陛下,本宫今天午后突然被皇后娘娘的人叫去棠梨院。本宫还以为皇后是要将我们姐妹几个聚在一起聊天吃茶,没想到她竟……”
说罢,她便立刻掩面哭了起来。见状,令狐骁立刻站起身来哄她,眼神却不由地抛向了杨蓁。
杨蓁看见了令狐骁的眼神。自从前两天跟他的那一席谈话之后,她便清楚令狐骁也同她一样经历了前一世的情景。她笃定令狐骁不会真的偏袒苏叶,于是便仔细地听着苏叶接下来的话。
只见苏叶缓了缓神,继续说道:
“……没想到她竟然对本宫的亲姐姐,华素夫人,实行了膑刑!”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更有楚国那个鲁莽之辈豫亲王站起身来,铁青着脸道:
“没想到大孟一国之母,竟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可他这句话刚说完,景瑞帝竟拍案而起,脸色铁青地朝他厉声道:
“放肆!我大孟皇后,如何轮得到贵国区区一个王爷评头论足?”
豫亲王闻言立刻变了脸色,刚想再说些什么,却看见楚皇令狐骁故作不经意地向他抛去了一个眼神,示意他闭嘴。
豫亲王忍了忍,果然没有再多言语。
景瑞帝见状才缓了缓神,眼睛望向自己皇后和幺女,开口询问:
“舒怡,她说的是否属实?”
杨蓁刚想开口,却被孙皇后拦住。只见孙皇后波澜不惊地躬身道:
“的确属实。华素夫人的腿,的确是臣妾命人废的。
只不过,这个中的缘由,臣妾想着还是把华素夫人带来当面对质的好。”
杨蓁有些紧张地看着她父皇的神情,可是预想之中的雷霆之怒却到底没有爆发。只见景瑞帝叹了口气,朝下面吩咐道:
“去将华素夫人请来。”
下面的人犹豫着答道:
“禀陛下,华素夫人的双腿全废,已全然不能走动。”
“那就命人抬着她来!”
景瑞帝的声音里带上了怒气。那太监连忙应了下来,小跑着去了棠梨院。
没过了一会儿,便有几个太监一起抬着苟延残喘的华素夫人进了大殿。
她一看见景瑞帝,便连忙将身子直起来,用从前的腔调哭道:
“陛下,陛下为臣妾做主啊……”
景瑞帝并没有动弹,脸上反倒生了厌弃的眼神。他心里非常清楚,如果不是真正触及到皇后的底线,她不会做出这样失去理智的事情。
这一次,他并没有偏袒华素夫人,因为在他心里,孙皇后才是他的发妻。
“朕为你做什么主?皇后会无缘无故对你施以私刑?说,你做了什么事?”
华素似乎没有想到景瑞帝会不偏袒她,只能愣怔地答:
“臣妾……臣妾冤枉……”
孙皇后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自己跪了下来道:
“陛下,华素在阿景的药里加了人参粉,使得阿景的脉象表征不一。太医诊治之后才知道,那人参粉与九芝草实则损耗心肝,阿景已经出现了幻觉!陛下,臣妾作为母亲,实在是不能忍受华素如此残害皇嗣!”
说着说着,孙皇后便声泪俱下,掩面哭了起来。
景瑞帝闻言,脸色微变。他站起身走到孙皇后身边,亲手将她扶起来带到上座,似乎小声安慰着什么。
看着他们蒹葭情深的模样,苏叶也坐不住了:
“孟帝陛下!您是一国之君,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妃嫔惨遭毒手吗?”
景瑞帝冷冷地抛去一个眼神:
“我大孟后宫之事,何时轮到外人插手?”
苏叶睁大了双眼,刚想再说什么,却被令狐骁拦了下来,不再言语。
看着这一切,杨蓁定定地站在原地,心下已经全然明白了父皇的偏袒。这一世母后没有暴毙而亡,并且跟父皇的关系已经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修复。
如此看来,华素已经彻底失去了利用父皇的宠爱翻盘的机会。
杨蓁向上看见母后的情绪平复了下来,觉得这是个极好的时机禀明在潼关发生的事情了,于是便跪了下来:
“父皇,母后……小七有一事相告。”
令狐骁站在一旁漫不经心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景瑞帝安抚了皇后片刻,便转过头来问:
“小七,你但说无妨。”
她低下头,紧紧抿着嘴唇,脑中想着该怎么才能提起那件令人羞耻的事情:
“今日……今日……”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适时地从门外传来:
“禀陛下,末将也有要事禀报——”
杨蓁转头一看,只见傅虔的高大身影出现在了大殿门口。
她微微一怔,却瞧见他一双向来淡漠的眸子有温柔探过来,宛若雪去春来,桃花始盛开。
傅虔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杨蓁定睛一看,里面竟然有午前在他营帐里见到的那“鱼美人”。她似乎已让人带着剃了发,一颗脑袋浑圆若剥了壳的鸡蛋。只见她手里抓着一串木珠,原本一副惶恐的模样,见了杨蓁竟老远便跪下来磕了头,极为恭敬温顺。
傅虔走过来跪在她身边,眼眸里带着些许狡黠。
景瑞帝见两人跪在一起很是登对,先前堆积在脸上的怒容渐渐散去,最后化作平静的语调:
“上将军有何事要报?你带着这姑子又是怎么回事?”
只见傅虔略略抬头,语调沉稳出声:
“禀陛下,今晨公主前来巡视潼关大营,不巧撞见末将榻上有一女子,周身环绕帐中香。”
此言一出,众位女眷皆掩面而去,多是窃窃私语者。那位楚国的豫亲王更是冷言嘲讽:
“我看大孟自诩军武立国,这堂堂护国神将也不过是个爱花天酒地的草包罢了,徒有虚名。”
听闻此言,傅虔竟压根没有理他。只见他略略侧颜瞧向杨蓁,眼睛里的笑意更显,继续朗声道:
“为使公主相信末将清白,也为了寻出设下这一圈套的主使,末将命人送此女皈依佛门,纠正本性。”
他话音刚落,只听身后那刚做了尼姑的“鱼美人”双手合十:
“出家人不打诳语。承蒙兰陵公主亲赐法号,贫尼‘断指师太’。”
杨蓁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引得旁人纷纷注目。她连忙收敛起了笑意,一本正经地听她未来的夫君胡说八道。
景瑞帝问道:
“上将军是说,有人故意将这女子送到潼关军营,又恰巧让小七撞见,以使你们之间生出嫌隙?”
傅虔叩拜:
“吾皇圣明。”
说到这儿,一旁搂着苏叶直打盹儿的令狐骁却突然来了兴趣,忙不迭地问:
“这么说来,上将军心里已有想法了?”
傅虔低眉,似乎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是奏禀景瑞帝道:
“陛下,若末将所料不错,此事应当是苏皇后所为。”
他这话一出,众人纷纷惊呼,将目光扫向倚在楚皇怀中的苏叶。
苏叶方才正想着下一步的对策,却冷不丁地让人这般提起,霎时间便没了话,只愣愣地看着众人,又看着令狐骁。
令狐骁的一双桃花眼扫向自己怀里的皇后,唇角微微翘起,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叶儿,这你可就不对了,有美人怎能不先送到朕这里?”
苏叶惶恐地说:
“本宫没有!兰陵公主与我并无嫌隙,本宫为何要设计害她?”
只见傅虔略略颌首,似乎回头看了一眼那姑子:
“是或不是,还是让出家人来解释一番。”
只见那“断指师太”被他这么扫了一眼,出了一身冷汗:
“贫尼还在俗世之中时,是这位苏皇后的侍女找到了我,并许诺重金厚赏,要送贫尼前往上将军帐中……行……不轨之事。”
苏叶气得发抖,竟挣脱出令狐骁的怀抱,站了起来:
“你胡说!本宫,本宫何曾指使过你?你可有证据?”
那“断指师太”见她这幅翻脸不认人的模样,将心一横,全给她抖露了出来:
“苏皇后送给贫尼的‘帐中香’,不正是苏皇后平日里蛊惑楚皇常用的香料么?”
苏叶极为恐惧地转过头去看向令狐骁,却看见后者仍然带着一副玩味的神情,并没有暴怒。她稍稍放下了心,膝下一软跪在令狐骁旁边,哑着嗓音哭:
“陛下,孟人实在可恶,就这样欺侮臣妾……你可要为臣妾做主……”
令狐骁的眼中意味深长地瞧了她一眼,又抬起头来快速地在杨蓁脸上掠过,不知是何用意。
若不是杨蓁先前知晓他也是重新走过一世的人,她也会以为令狐骁会继续无条件包庇苏叶。
只见他将身子往后一仰,伸出手去勾起苏叶的下巴,怜惜道:
“孟帝,我看叶儿也不是有意为之,不如这件事,就算了罢。”
杨蓁听见他的话,心里头有些佩服这人和稀泥的能力。
这令狐骁听起来似乎是在替苏叶说话,可实则却替她认下了一切罪责,实在是杀人不眨眼。他如今替苏叶认下这件事,那么她的皇后威望会大不如前。
她想到了这一点,向来便聪慧的苏叶自然更加明白。
所以无论如何苏叶都不会认下这件事。
她两只眼睛包含着泪水望向令狐骁,似乎试图进行最后的辩解:
“陛下,臣妾真的没有……这姑子胡说,她拿不出证据来的!”
令狐骁又往杨蓁的方向看了一眼,一双眸子里带着玩味打量了她一边,似乎笃定了什么,开口问道:
“叶儿说并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七公主和上将军可有任何证据?”
杨蓁会意,知道令狐骁这是在帮她,于是顺水推舟道:
“本宫总觉得搜宫这样的事实在是太怠慢客人了——不过若是苏皇后实在想找到证据,那不妨请人搜一搜。”
苏叶怔住了,她想不到杨蓁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她仗着自己是楚国皇后,料定也没有人敢来搜自己住的宫殿,便随意将那些帐中香所用的香粉放在了妆匣之中!她刚想争辩,却听见令狐骁抢在她之前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