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蓁四下望了望,并没有发现落下什么东西了。
她正迷茫地抬起头来瞧他,却发现这男人略略低下了头,一张脸凑得极近,似乎在无声地示意着什么。
迷茫的脸蛋上瞬间便写满笑意,她凑近那人的脸颊,甜甜地亲了一口。
傅虔眉开眼笑,伸手环住她的肩膀,在她唇上轻啄了片刻:
“好了。”
像蜻蜓点水一样在她心里痒痒地。
又像春天在御花园弹琴的时候,绕过她指尖的温暖阳光。
傅虔见她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红晕,不禁伸手拉过她温存了片刻:
“走了,再过一会儿,陛下的銮驾该到了。”
杨蓁点了点头,就这么跟在他身后,走出了营帐。
帐外站着岗的几班侍卫已然麻木。
他们如今瞧见上将军与夫人在一起,除了一丝羡慕了无其他。
杨蓁倒是颇为好奇地瞧了瞧这群被酸水浇灌长大的少年们,不由地扯着傅虔的衣角问道:
“哎,这几个侍卫倒是眼生的很,你换人了?”
傅虔没回头,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没人愿意来,只好让他们恪尽职守了。”
杨蓁若有所思:
“哦……”
走了一阵,他们到了点将台。
此时这里已然围了好些士兵,全都整备行装,严阵以待。
远远地,杨蓁瞧见她父皇的銮驾了到了,心里砰砰直跳。
她还是第一次参加大战之前的点将,也不知道该是什么样子。
到了点将台前面的台阶,她抬起头来一瞧,竟有数丈之高。
那台阶上铺满了赤红地毯,每隔六个台阶便有一名甲士。他们一列排开,不怒自威。
待景瑞帝抵达点将台之后,只是对新婚的二人略一颌首,便率先登上了点将台。
杨蓁行了礼之后,瞧见自己的母后也跟在后面,连忙走了过去扶着她母后。
傅虔见了,也默默跟在他们身后,与杨曦杨晧一起并行。
孙皇后看见自己的女儿,几乎心疼地直抹眼泪:
“小七,母后可算见着你了。怎么就非要去淮南呢?
打仗是男人的事,你去凑什么热闹?”
杨曦听见了凑上来道:
“就是,军营里都是男人,没人跟你抢傅虔的。”
杨蓁回头瞪了他一眼,眼睛悄悄看了一眼傅虔,只见他又摆出一副极为正经没有波澜的神情。
她不由地轻笑了一声,转过头来替她母后擦着眼泪:
“母亲,不信的话,你一会儿瞧着。
小七在军中很有威望的,若是随军出征了,也能代替父皇稳定军心呀。
再说了,这次去平定淮南,势必不会耽搁太久,很快小七就会回京华陪伴母后了。”
听了她的话,孙皇后这才止住了泪水,欣慰地笑道:
“小七,到底是长大了。”
杨蓁甜甜地笑了一下,脑中却忽然想到若是自己不在京华,会不会生出什么事端?
她下意识地问她母后:
“母亲,华素……怎么样了?”
孙皇后冷下脸来,道:
“她很不好。
太医最近只能下狠药吊着她的命,几乎每日都要耗一根极品人参。
不过就这么耗着吧,等到她彻底撑不下去的时候再说。”
杨蓁点了点头,嘱咐道:
“母后,她宫里的人,还有进出的物件,全都要留神看着。
若是她死了,也切记不要走漏风声,尤其不能让楚国人知道。
还有……”
她的语气忽地变得冷冽:
“也不能让长姊见到她。”
此时他们才行进到一半的台阶,孙皇后一顿,问道:
“苏白她也是个废人了,我看也癫狂得很。
她如何能生事?还有你长姊平日与她素无来往,又有何缘故要见她?”
杨蓁仔细道:
“母后切记我说的话,务必要看紧了这些人。
待小七回来之后,自然会向母后解释清楚。”
孙皇后明显有些疑惑,却到底是碍着场合止住了,只略略点了点头,权当答应。
众人在点将台上,跟随着景瑞帝一同祭拜天地。
在这之后,便有侍卫从一旁递上一柄宝剑和令牌。
景瑞帝亲手递剑,朗声道:
“今以此尚方宝剑赐予一品军侯傅虔,朕拜你为平淮大元帅,望你早日得胜还朝!”
傅虔单膝跪地,双手高过头顶:
“末将领旨,定不辱皇命,早日而归。”
随即他站在点将台前方,扬手拔出尚方宝剑,偏头望了杨蓁一眼,眼中坚定有如磐石。
杨蓁也递过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傅虔会意,片刻之后只见他手中剑光凌冽,直指云霄:
“将士们!贼人在我淮南起事,犯我军威!
本帅承天子诏令,即日便挥师南下,直捣淮水!
我王军既出,势必荡平奸佞,顺利凯旋!”
“荡平奸佞,顺利凯旋!”
嘹亮悠长的呐喊响彻于潼关长空之上,并无边无际的瑰丽夕阳晕染出壮烈的豪迈。
点兵之后,景瑞帝和孙皇后与杨蓁说了几句体己话便走了。
走的时候孙皇后抽抽噎噎地,让杨蓁哄了好一会儿才好。
众人目送着帝王和帝后的銮驾离开之后,杨曦和杨晧也走了过来。
杨晧瞧着自家妹子,忍不住哀叹:
“哎,二哥,难受不。
你从十六岁开始随行帅帐,出征过多少次,可有过小七陪同这种待遇?”
杨曦瞪了他一眼:
“哪壶不开提哪壶。”
杨蓁轻笑,转过头去与傅虔对视了一眼,甜腻腻地说:
“这好办,二哥你赶在年内完婚,这便能带上新嫂嫂一起出征了。”
杨曦不屑地瞥了一眼傅虔:
“你以为谁都跟他一样,重色忘友。”
傅虔倒没生气,只是淡淡道:
“你倒是想,也没机会。”
见状,杨晧及时地把试图反击的杨曦截了下来道:
“行了行了,二哥咱人比人气死人。
快,你要给小七什么,快拿出来。”
杨曦无奈地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刃来递给杨蓁:
“这小匕首削铁如泥,虽说你随行帅帐,无论如何也不会出事,但战场毕竟凶险。
你可用来防身。”
杨蓁立刻将短刃夺了过来,涨红了脸:
“我单独设帐,并不随行帅帐。”
她说完便低下头来,故作仔细研究短刃的模样。
可身边有道凌厉的视线不轻不重地落在她身上,盯得她瑟瑟发抖。
杨蓁艰难地抬起头来,望向一脸铁青的傅虔:
“我……我先走了,你们聊。”
傅虔:“回来。”
她刚准备溜,步子都迈出去了却僵在原地,乖乖地没再动弹。
杨曦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挥手一勾杨晧的肩膀便走了:
“走了走了,去摆酒,晚上灌不醉这主帅我就不姓杨……”
看见他们远去的身影,傅虔一低头凑近了小丫头的脸蛋。
他离得太近了,连呼吸都扫在她脸上,有些发痒。
杨蓁磕磕巴巴地说道:
“那个……我单独设帐,不是之前就...就商量好的?”
傅虔显然没有打算轻易放过她,靠近她走了一步追问:
“谁答应了?”
杨蓁这下认真想了一下。
坏了,她先前是在自己脑中过了一遍,却忘了知会傅虔一声。
她尴尬地笑了笑:
“这件事,咱们商量商量?”
轻飘飘的一声:
“没得商量。”
“……”
她无语凝噎,方才为何那么决然地告诉他们自己要单独设帐的?
原本等着分帐的时候再说便罢了,如今被他知道了,哪还有自己睡的机会?
就在这时候,远处却传来一个声音:
“末将见过主帅,公主殿下。”
他的尾音拖得长长的,似乎有些讥讽之意,听着来者不善。
杨蓁皱着眉抬头一看,心中不由地咯噔一声。
还真是冤家路窄,来人竟是她这几日正忙着对付的虎贲将军,周智。
傅虔似乎也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满,旋即便道:
“免礼。周将军此番前来,有何军务要事?”
周智一双眸子扫了杨蓁一眼,看得人浑身上下很不舒服。
他轻描淡写地开口道:
“看来此番殿下要随军出征。
元帅与殿下原本是新婚燕尔,舍不得这寥寥几月分别倒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
他的话戛然而止,可任谁也能猜得出他的后话。
愈是这样说话不清不楚地,就愈发令人厌烦。
傅虔淡淡道:
“周将军不妨直说,你有何顾虑?”
周智作揖道:
“军中颇有微词。
从古至今,也从未有过军中将领携妻带子出征在外。
这样,恐怕是不合军规。
元帅居次高位,安能不知上行下效的道理?”
杨蓁愤然准备开口,却让傅虔捏住了手心。
她低了低头,没有作声。
只听傅虔开口道:
“为何殿下出征,周将军便只能想到我携妻带子?
殿下即是殿下,是当今大孟朝的兰陵公主。
公主身为皇族后裔,自然可在军中立威,不知何人对此有所非议?”
周智的脸上一时有些难看,他一扫先前的恭顺有礼,反而冷冷道:
“我大孟王军出征在外,竟要由公主殿下随军而行。
若传出去,怎会不引来列国的非议?”
傅虔也冷淡地打断了他的话:
“公主以千金之躯随军出征,显示的是陛下天恩浩荡,自能壮我军威。
只要王军士气大涨,一举荡平淮乱,又有何人敢提出非议?”
周智显然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无情打断:
“周将军,大军出征在即,还是下去整理军务的好。”
周智不甘地看了二人一眼,眼中渐渐浮起一层狠戾。
很久之后,他低下头躬身道:
“末将告退。”
见他走远了,杨蓁才松了一口气,小声问傅虔:
“要不——我们还是分帐好不好?”
傅虔低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掠过一层漫不经心的玩味,语气却丝毫不容反驳:
“不行。”
第51章 重伤
次日清晨,整装待发的王军分批南下,开始了浩浩荡荡的平定淮南之战。
杨蓁不常骑马,坐久了难免觉得不舒服,于是傅虔便特意从京华调来一驾马车,命护卫在自己身边的三百甲士保护她匀速跟在大军之中。
大军越过鸣月山脉,来到空旷广袤的孟中平原。
杨蓁让晴初将马车的帘子全给拉开,自己则探着小脑袋不住地往外面瞧。
上辈子她南下得匆忙,压根就没有好好瞧过她脚下走过的大孟江山。
人们眼前的世界由心而定。
上一次她为了陆子胥,不惜违逆龙颜,也要孤身一人走过千里的路,去追随着他的脚步;
可这一次不一样,她要跟着心爱的人,一举荡平叛臣故地。
这其中的畅快,显然不言而喻。
大军日行六百里,夜晚便沿途扎营。
这样一来,不出七日,大孟王军的先锋营便已经早于预期抵达了阳关外。
接下来的几天,便是停军修整的日子。
这几日里,傅虔在白天总要出去与众将士们巡视周围的环境,并且制定作战计划。
而杨蓁苦于无聊,便问军医营要来厚厚的素布,与晴初一起耐心地将它们分成一条一条地,以便战时之需。
不知为何,自从他们到了以后,淮南便连绵了好几场暴雨。
整个天色都阴沉得吓人,外面浸透着雨水的空气更是让人不由地打颤。
这天一大早,傅虔又带着人出去督办粮草运送的事宜,天还没亮便走了。
杨蓁再睡不着了,一个人在这偌大的大帐之中又害怕,只好一个人爬起来点起了烛火。
过了好一会儿,晴初才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进来了。
她将碗中黑乎乎的东西递到杨蓁面前,安慰道:
“殿下,天气乍寒,还是喝碗姜汤暖暖罢。
奴婢方才听闻,元帅去督办押送粮草的事宜了,今日定然是忙得抽不开身来。”
杨蓁接过姜糖来小口小口地啜着:
“这连着几天暴雨,河堤早就被冲散了。
若是粮草还运不来,恐怕是个大麻烦。”
晴初点了点头道:
“从前在宫里头,也从未想过外头打仗的竟如此辛苦。”
杨蓁笑道:
“此番出来过后,你回去跟她们可有得谈资了。”
主仆两个正说笑着,只听外面一声浑厚的通传,却不见有人进来:
“报!报公主殿下,元帅说今夜事务繁忙,请公主殿下切莫等候,早些歇息。”
杨蓁默了一阵,这才点头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