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
外头天气寒冷,请众位将士们饮下姜汤才好。”
“是。”
随着他脚步声走远,杨蓁不由地问道:
“晴初,你说这次会不会有风险?”
晴初愣了愣神,反问道:
“殿下是指什么?”
“以如今的情形来看,宣旨招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若是没有这个,恐怕会死伤惨重。”
“奴婢也不懂这个,只是看见叛军依山据守,恐怕王军没那么好攻下来的。”
杨蓁一双美眸里不由地布满一层阴霾:
“最怕的就是这个……”
她想起上辈子陆子胥挟她为质,一路破了数十座城镇。
即使她始终被囚禁着,却难免会看见那遍地焦尸的凄惨景象。
想到这儿,杨蓁忍不住坐了起来,走到傅虔的书案前,拿了一张空白的宣纸写下了记忆中对方的主将、参将名字,还有他们善用的阵法……
晴初见她低头写字,便取了一件紫色的毛皮大氅轻轻盖在她身上。
杨蓁低着头沉思着。
从侧面瞧过去,她面庞的轮廓清晰而不凌厉,柔和之中又略带一丝锋利。
若是她身上穿的不是柔软的纱衣罗裙,而是一身银铠,倒还真的像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她执笔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记忆当中发生的全部战役,包括开战的地形、敌方主帅,甚至他们携兵多少。
写完这些之后,外头的天色依旧暗沉沉的。
杨蓁松了口气,抬头一看书案前早已摆了一份冰冷的汤饭。
晴初也在一旁趴着睡了,听见她搁笔的响动才猛然醒来。
她揉了揉眼睛道:
“殿下写了好久。奴婢看殿下写的入神,也不敢打搅,这汤饭都凉了……
奴婢个殿下热一热去。”
杨蓁按住她的手,指了指旁边的软榻道:
“左右我今日也无事,闲来写着玩闹的。
你且在这儿睡着,我凑合着吃便是了。”
晴初急忙道:
“这可不行,殿下小时候便有些脾胃虚寒,好容易才给养好了……”
杨蓁安慰道:
“无妨。那只是小时候的病,长大自然已经全好了。
如今军中粮食和柴火都吃紧,我可不能如此娇贵着了。”
她搬出这套说辞来,连晴初也说不过她。
晴初自然也想起来,她去取午膳的时候,每个人的分量都减了一部分,说是要等着新粮送到。
于是她便不再争辩,由着杨蓁吃那冷汤饭。
杨蓁倒是吃的津津有味。
这或许跟她前世里那最后几年过得凄苦也有关系。
自打重生回来,她吃什么都是香的,更是吃什么都不嫌够。
从前的小公主纤瘦无比,连那细腕也几乎不堪一折。
可如今她看起来却极为匀称健康,捏上去更是多了一份丰腴。
只是这饭刚吃完没多久,杨蓁便捂着肚子倒在了床榻上。
如今腹中隐隐传来的疼痛告诉她,还是太过高估自己的脾胃了。
晴初急得不行,又出去给她要了一碗姜汤来,喂她热热地喝下去。
一直折腾到大半夜傅虔回来的时候,她的胃疼才好了不少。
他带着雨露的湿气进来,脸上带着些许因为睡眠不足而显露出的憔悴。
可是就算是这样,他看起来却隐隐有些喜悦。
傅虔还未走进来,声音便远远地传到了帐内:
“蓁儿,粮草的事彻底解决了。”
杨蓁听见他的声音,便立刻挣扎着爬起来,想下床去迎接他。
可是她大半天没吃东西了,整个人都虚的要命,一下子便从榻上翻了下来。
傅虔刚一进来便瞧见她跌在床边,眼中含着晶莹,还一边揉着腰。
他赶忙跑过去将小丫头抱了起来,低头问道:
“怎么这么不小心?”
杨蓁可算见着了他,一双美眸委屈巴巴地掉了两滴眼泪下来:
“好疼……”
傅虔面色一凛,将她整个翻了身,结结实实地按在床榻上,不由分说地掀开她的衣袍。
他一边揉捏着小姑娘纤细的腰肢,一边问:
“这儿疼么?”
杨蓁挣扎着试图起来,可是他按的力气太大了,爬都爬不起来。
于是她只能委屈地回过头来,糯糯地说:
“是胃疼……腰不疼……”
傅虔大手一顿,从耳后开始便立刻有些发烫。
方才他心急,顾不得许多,便立刻将小丫头背后的衣裳掀开大半。
如今满目春色,他却感觉手脚宛如被封印了一般不能动弹。
小姑娘柔软的身体就这么摆在他面前,看着实在是像一盘肥美的羔羊摆在饕餮面前。
杨蓁腹中还略略有些疼痛,却感觉背后有一道凉嗖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弱弱地回头,这男人不会是想趁人之危吧!
憋了许久以后,她才小声地试着开口:
“我能不能……先翻个身?”
傅虔这才回过神来,喉结上下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伸出手轻轻将她翻过来,裹好锦被。
为了缓解尴尬,他扔下一句:
“我马上回来。”
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寝卧。
杨蓁趁着这机会,赶忙将手伸到背后去,把衣衫整理好。
又低头看了看胸前,纽扣也分毫不差地全系好了。
她现在可虚得很,若是再被折腾一晚上,明天就别想爬起来了。
再说傅虔走到营帐外间去,便将身上最外层的厚重铠甲褪了下来。
打仗的时候,他不习惯只穿着亵衣睡觉。
这是为了避免半夜里敌军攻来,他们却还需要花时间穿衣裳。
他冷静了好一会儿,打算在临睡前去书案前再看一遍布防图,于是便踱了过去。
随着烛火被点亮,书案上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傅虔很快便发现了杨蓁在白天写下的那份文书,他粗略看了一遍,瞬时便怔住。
上面的许多信息,是他们的人多方打听了很久也没有得到的。
从这些人名和他们已知的线索来看,这上面的内容绝不是弄虚作假。
他猛地站起身来,准备往中军大帐走去。
可是就在他快走出门外的时候,步子却倏地顿了下来。
这上面的字迹,怎么有些熟悉?
的确,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人能写得出这么幼态的字体了。
可是想到这儿,他方才那激动的情绪忽然全都像云烟一般消散了。
他转了弯走回寝卧当中,却瞧见小姑娘已经抱着被褥睡熟了。
傅虔走过去探了探她的额头,只见她呼吸均匀,眼睛紧闭着,却自然地将脸蛋蹭了蹭他的大手。
他眉目却愈发低沉。
他想起大婚第一日,杨蓁趴在他怀里大哭的那一次。
即使她平时是爱耍些小脾气,但却从未有过那般失态的时候。
她说,傅虔,我做了好长好长一个梦。
傅虔握着她写的纸笺,手指不由地颤抖。
原来,那竟不是一个梦吗?
他看向杨蓁的目光变得深沉而不可捉摸。不知为何,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袭上他心头。
难道她曾经经历过这一切?
这个念头把傅虔吓了一大跳。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荒诞的想法。
可若不是这样,又该怎么解释这一切呢?
周围的一切都静悄悄地,若不是她随着呼吸均匀起伏的身躯,他几乎都感觉不到她的气息。
可他终究不忍将她从梦中唤醒,只好微微长叹一声,拂袖扫过她额前的碎发,喃喃道:
“原来你真是做了一个梦么?”
半晌过后,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傅虔站了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凭着这封纸笺,他要召开一个紧急军务会议,商讨关于攻克叛军的事宜。
那帘布乍一被掀开的一瞬间,原本酣睡入梦的杨蓁却陡然睁开了眼睛。
她原本就没想着要瞒着傅虔。
那封纸笺也是她刻意留在书案上的。
可是不知为何,她方才没有胆量跟他说出一切的原委。
或许是源自于她心底曾经的歉疚,或许是因为害怕自己说出一切之后,又会有不可挽回的事情出现。
于是这漫漫长夜,她就在这无边阴雨连绵之中度过了。
杨蓁本以为,这一场平定淮南的战役即将在这样的沉寂之中度过。可谁知第二天傅虔浑身是血地出现在营帐中时,一向冷静的她却彻底慌了手脚。
这天晌午,她才小憩了一会儿。
就在她刚准备起来,跟晴初一起去军医营看看的时候,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快快,叫军医来。
你们几个,先将元帅送进帐内!”
帘布卷起风雨吹进大帐里,她腹中立刻便一阵痉挛。
可是立刻引入眼前的一幕叫她不敢再分心,因为彻夜未归的傅虔身上竟然中了两箭,让众人抬着回来了。
杨蓁慌忙让开道路。
等他被稳稳放下之后,却一下子扑在床榻前,一手握着他苍白无力的手腕,一边焦急地问:
“这是怎么了?”
一个留在帐内的侍卫一边替他解着铠甲,一边说:
“元帅出营巡视,谁想却中了暗箭。
也不知元帅这是怎么了,竟没躲开。”
杨蓁脑中浮现出他抱着自己的尸体在金陵箭雨之中穿越的模样,眼眶不由地湿润了。
她手下忙不迭地解开他的铠甲,哽咽道:
“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那侍卫也叹了口气:
“原本淮水下游就多山丘,容易隐蔽敌军。
可元帅今日却非要去河畔驻军巡视,就在半路上中了埋伏。”
杨蓁脑中蓦地一怔,淮水下游?
若她没记错,昨日她可在驻防图上重点标出来那里地势险峻,易有伏兵了啊?
就在这时候,军医这才到了。
所有人都给大夫让了路,让他好好诊治。
大夫一看这营帐里聚了许多人,一边放下手中的工具一边说:
“各位将军们都出去等候便是,这帐内空气不流通也不是好事。
但余下三两人与下官当帮手即可。”
众人闻言,这才一步三回头地下去了。
杨蓁忙着替傅虔剪开衣裳,他们退出去的时候只回头瞧了一眼,却看见周智一双鹰一般的眼睛盯着她看。
与她对视了片刻之后,周智显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便立刻朝她行了一礼,然后大步迈出了营帐。
杨蓁此时顾不上他。
况且有她在傅虔身边,定然不会再发生前一世一样的结果。
军医在傅虔榻前待了足足两个时辰,这才将两只断箭从他身体里取出。
杨蓁连忙亲手奉茶递给军医,焦急地问道:
“先生,情况如何?”
军医略一行礼,严肃古板的脸上终于展开笑颜:
“好在两处伤口都不是要害之处,元帅身上的铠甲也阻隔了部分冲力。
所以伤势并不算重,最多不过明日清晨,元帅就该醒来了。”
杨蓁松下一口气,连忙道谢:
“多谢先生诊治。
天色不早了,还请先生快些去用膳才好。”
军医略一施礼:
“下官且去用膳歇息片刻,马上就会回来继续照料元帅。”
“先生慢走。”
晴初送着军医离开营帐,只留下杨蓁一个人待在傅虔身边。
他的脸色唇色俱是苍白,全然没了往日里鲜活的气息。
杨蓁心疼地握紧他的手,小声地说:
“都说了淮水下游是危险之地,你怎么还要以身试险呢?”
他的睫毛似乎轻轻动了一下,却依然昏睡着。
杨蓁忍住涌上来的泪水,站起身去端了杯茶水来,坐在他身边耐心地等候茶水微凉。
等温度差不多合宜了,她一手轻轻扶着傅虔的头,一手轻轻喂着茶水。
这时候,只听外面传来一阵试探一般的通传:
“末将给公主殿下请安——
殿下,元帅醒了吗?”
杨蓁闻言,随即便轻轻让傅虔靠在床榻上,自己走到了大帐外间去应承着。
掀帘一看,只见来人正是傅虔身边的副将,季康。
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平日里总是跟在傅虔身后,像个小徒弟一般。
他见杨蓁来迎他进来,连忙行了一礼:
“末将唐突。”
杨蓁摇了摇头道:
“无妨。元帅他还未醒来,不过方才军医来看过,说是最迟不过明日清晨便能醒来了。”
季康像是松了口气:
“那便好。原本元帅昨夜还跟我们商量,说明日开始整军攻打。
谁知竟发生了这样的事……”
杨蓁不由地问道:
“昨日你们谈到了什么,元帅非要去淮水下游?”
季康老实禀道:
“昨夜元帅手中有一封极为详实的布防图和敌军重要将领的名册。
众将领一看,都与各方呈递上来的讯息一致,甚至比我们要更完整一些。
原本就按照这样布防便是了,可元帅到了后半夜却突然说要去淮水下游去看一看驻河军。
几位将军都劝了,元帅仍然要去。
从前却不曾见过元帅有过如此执拗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