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消帝王恩——九月流火
时间:2019-08-18 08:00:49

  “老君,妾身全给您挡了,您没被烫伤罢?”李氏哭哭啼啼,跪在塌边不断擦泪,她头发披散,面容枯黄,这样苦歪歪的一哭任谁看了都糟心。虞老君明明气得要死,可是看李氏那苦瓜模样实在大倒胃口,呵斥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阴沉着脸色,皱眉说:“托祖宗的福,好险没被你压死。”
  李氏一听,错愕地张大嘴。她本以为今日她这奋身一扑,效果当堪比冯婕妤挡熊救驾,老君应当对她大加赞赏才对。可是现在听老君的意思,老君非常不赏她,还暗讽她太重?
  李氏委屈的不行,眼泪如决堤般哗啦啦掉。她揪着帕子,嘴唇瘪下,幽幽怨怨道:“我真是命苦……”
  一听这句熟悉的开场白,挤在床边的其他丫鬟全都神情一滞,有几个养气功夫不好的,已经偷偷撇过脸翻白眼了。乱世女人命苦,李氏没有儿子又常年守活寡,往常李氏过来哭,丫鬟们也会跟着掉几滴眼泪。可是哭也要看地方吧,现在是什么场合,怎么就轮到李氏叫苦了?
  虞老君也被这抽抽噎噎的哭声惹得心烦,她眉毛皱得死紧,还要耐着性子对李氏说:“我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行了,别哭了,先站起来让婢子给你瞧瞧背上的伤。”
  李氏好容易止住了哭,虞清雅见此,连忙趁机往前膝行两步:“老君,四娘方才并不是有意的,我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虞清嘉轻轻抬了下眉,若有所指地扫过虞清雅身前的空地:“老君的屋子里面,被绊倒?”
  虞清雅支吾一声,显然也说不出话来了。虞老君腿脚不便,谁敢在老君跟前放一些不利索的东西,这不是存心找死吗?地上平坦干净,连丁点凸起都没有,怎么可能被绊倒?
  虞清雅破天荒感受到有口难言的滋味,她也觉得被绊倒很荒谬,但是她方才真的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然后膝盖一软,完全控制不住地往前扑。给她十万个胆子,她也不会冲着老君泼热水啊!
  虞清雅方才将药泼了,其中一半被李氏挡住,另一半洒在地上。虞清雅一看自己闯下大祸,都不敢挑地方,立刻原地跪下。现在残药已经浸透了她的衣物,膝盖和腿上湿凉一片,冬日地上极冷,寒气顺着湿淋淋的衣物,慢慢窜遍虞清雅全身。
  虞清雅还想替自己争辩,她开口,刚说了“老君”两个字,就被虞清嘉截住:“有什么话一会再说,老君的床铺现在还是湿的呢。老君是什么身份,若是让老君着凉了怎么办?”
  这样一说丫鬟们如梦初醒,连忙涌上来,扶老君的扶老君,收被褥的收被褥,一派兵荒马乱。虞清雅正在说话,看到现在这副场景,只能不情不愿地闭住嘴,好歹等众人忙完了。
  撤下被濡湿的被褥,然后换新的,再用汤婆子熏暖,这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办完的事。等虞老君重新被搀扶着躺回被子里,虞清雅已经在冰冷的地上跪了许久。
  虞老君本来脸色就很差,被一阵冷一阵热地折腾了一回,没病也要折磨出新病了。她躺在全新的、干燥的被褥里,感觉浑身骨头散架了一般。虞清雅又凄凄切切地哭喊“老君”,虞老君终于冷淡地扫了她一眼,道:“我才刚说过她,没想到你也这样,办事风风火火的,好好的平地走路,你也能摔倒了?这次你手里只是端着药,若是下次拿把刀,你该怎么办?”
  虞清嘉咬着唇十分难堪,她正打算将额头触在手心上,深拜请罪,结果刚起了动作就被虞清嘉拦下。虞清嘉关切地看着她,说:“四姐不可,这里有药汁,又有碎瓷片,你若是磕头,划伤了自己怎么办?”
  虞清雅愣了一下,她没打算磕头啊……可是因虞清嘉一说,虞老君和其他婢女的眼神全部转过来,虞清雅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磕头。她额头结结实实碰在地面上,地上残余的汤水沾湿了她的头发,虞清雅再直起身时,额头上留着黄黄褐褐的印记,两侧头发甚至挂上了药渣。
  虞清雅以前意气风发颐指气使,对着谁都是一副嫡出贵女的模样,哪里有过这般狼狈模样。她此刻的形容实在太惨了,婢女避过眼不好再看,虞老君见她做到这个地步,也没法再说什么了:“你知道错就好,下次小心些,别再冒冒失失的了。行了,起来吧。”
  虞清雅慢慢站起身,她衣服、头发全被药汁打湿,身上黄一块黑一块,还有一股药渣的呛味。虞清雅无地自容,这回不消虞清嘉故意刺激,她自己就站不下去,主动出去煎新药。
  虞清嘉心里悄悄地“哇哦”一声。事到如今,后续发展已经远远超出来虞清嘉的想象,她知道现在虞老君满肚子气,恐怕看谁都不顺眼。李氏和虞清雅两个受气包都出去了,虞清嘉立即悄咪咪地站起身,混迹在人群堆里,坚决不出去当出气筒。
  虞清嘉垂手低头,一副乖觉模样,但是她的视线却在刚才虞清雅摔倒的地方扫来扫去。虞清雅这么大个人,好端端走路何至于被自己绊倒呢?而且,药汁连丁点都没沾到虞清嘉身上,反而是虞老君受难,李氏没法,才上前挡了一下。
  世上真有怎么巧的事?
  虞清嘉控制着自己的眼睛不去找人,丫鬟们似乎完全忘了日暮时分还来了一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慕容檐就悄无声息地不见了。但是虞清嘉知道他还在这里,刚才的事情,八成,或者说绝对,是他的手笔。
  熬一贴药的时间可不短,在等药期间,众人全守在虞老君床前。虞老君可以睡,可是其他人却不行,然而虞老君睡眠状态十分不好,她意识一半沉一半醒,刚刚睡着就又被惊醒,也不是算不算睡着。其他人却比虞老君都不如,即使困得不行,也得强撑精神守在床前。
  李氏就是如此,她方才为老君挡了一下,半边身子都被药烫红。虽说很快就有丫鬟带她去换衣服,可是虞清雅还跪在老君跟前请罪,李氏怎么能放心?她刚换下湿衣服,都来不及上药,就急匆匆赶回来。到现在李氏坐立不安,眼睛时刻往外瞟。
  等虞清雅煎好药,端进来喂老君服用后,外面都已经四更天了。虞清雅这次端药时小心翼翼,好在一路平安,虞老君安安分分喝完了药。虞清雅刚才不小心把药泼到虞老君身上,她怕老君身体出什么问题,这样一来她的麻烦就大了。虞清雅没办法,只能忍痛兑换了好几种药剂,乘人不备全部加在药里。
  见老君服药后安然睡去,虞清雅大大松了口气。她想到方才的事情还是气得不轻,她不小心洒了药,多受一次冻熬药暂且不说,她加在药里的灵药就这样浪费了!虞清雅心疼不已,灵药在系统商店里简直是天价,尤其是这份灵药药效强,价格比原来翻了十倍不止。即便虞清雅刚和系统兑换了积分,接连换了几次药后也受不了了,她看到控制面板上方的数字飞一般减少,心中宛如在滴血。
  老君在天快亮时分终于睡着,其他人看了眼天色,哪里还能睡觉。已经四更天了,再过不久就要起来当差,还睡什么睡。她们回去换了身衣服,用凉水拍拍脸,就又强撑着精神来当值。
  虞清嘉见众人熄了睡觉的念头,各司其职开始一天的运转,她立刻热心地凑上来要帮忙。侍女们一看全都要吓死了,她们连忙拦住虞清嘉,说:“六小姐,您乃是千金之躯,奴等怎么敢让您做这些粗活?”
  虞清嘉心说昨天虞清雅故意刁难她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虞清嘉温和地笑了笑,说:“没什么,四姐说得对,我是小辈,为长辈做奴做婢都是应当的。这是我的孝心,还是让我来吧。”
  “不用不用。”屋里的丫鬟们全部放下手里的活,围到虞清嘉身边,又是劝又是夸:“您的孝心老君都知道,可是您毕竟是娘子,哪能真让您做奴婢的活呢?六小姐熬了一晚上为老君侍疾,想必累的不轻,赶紧回去歇歇吧。”
  “这怎么行,老君还没醒,我大剌剌回去睡觉算什么事。”
  丫鬟们齐声说无妨,李氏听到声音,也出来说:“六娘辛苦了,回去歇着吧。若是老君问起,自有我来说。”
  虞清嘉腼腆笑着,半推半就应下。见虞清嘉终于离开,满院子丫鬟婆子全念了声佛,苍天祖宗,这位主可算肯消停了。同是一天没睡,虞老君能在白天补觉,虞清嘉和李氏这些人也能瞅空休息,可是院里的下人却不行。这样一来,相当于她们连续熬了两天一夜,若是虞清嘉再折腾下去,她们全都得跟着栽倒。虞清嘉这不是侍疾,这是来要她们的命。
  虞老君身边的大丫鬟看着虞清嘉出门的背影,失神良久,自嘲一笑。她昨天竟然还怜悯六小姐,天可怜见的,她哪里有资格同情虞清嘉?六小姐可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她敢这样明目张胆地使坏,不就是仗着虞老君其实不能拿她怎么样吗?
  虞清嘉没有母亲也没有妹妹,虞老君根本不能拿捏住虞清嘉,故而虞清嘉完全不怕撕破脸。唯一算得上把柄的便是虞清嘉的婚事,但是婚姻乃父母之命,虞老君即便辈分再高,也不好越过虞清嘉的亲生父母。虞清嘉的父亲是谁啊?虞文竣对唯一的闺女如此爱重,会让其他人摆布虞清嘉的婚事吗?
  不会的。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无所求,就无所畏。
  虞老君和李氏拿捏不住虞清嘉的未来,甚至连当下也拿捏不住。虞文竣很快就要回来了,她们哪里敢让虞清嘉在这个关头出事。虞清嘉身上但凡稍微带点伤,等虞文竣回来,虞清嘉只需要稍微哭一哭,虞文竣气劲上头,恐怕直接就辞官卸帽,带着女儿隐居了。
  虞老君强拗着虞文竣过继,可见她多么在乎香火传承。她的长孙出意外死了,虞老君一意孤行,硬逼着二儿子二儿媳同意过继,所以虞老君才是输不起的那个人。虞文竣本来就不是很在乎仕途,万一惹恼了他,他一扔官印,此后天南海北访友,踪迹难寻。虞老君原本只是想延续长房的香火,现在可好,大房二房的香火一起断,这恐怕比要了虞老君的命还严重。
  所以,虞老君明明看出来虞清嘉存心搞事,也着了道被折腾去半条命。但是她再生气,其实也不能把虞清嘉怎么着。
  一屋子丫鬟目送虞清嘉大摇大摆离去,里面的李氏、虞老君连个声都没吭。大丫鬟叹气,深觉得自己才是需要怜悯的那个人。静水流深,这高门大院里,不声不响的,往往才是最厉害的啊。
 
 
第56章 贪恋
  虞清嘉走出门外,此时天还未亮,被冷风一吹,她紧绷了一夜的神经骤然放松,疲惫立刻涌上来。即便她昨日存了我不睡谁也别睡的心思,可是她作秀也是实实在在自己亲手做,团团转了一整夜后,别人头晕眼花,虞清嘉也累得不轻。
  此时不过四更天,天幕黑如墨玉,风凛冽刺骨,举目望去灯火寥寥,星光黯淡,整个城池都笼罩在沉睡中。虞清嘉从没有这么早出门过,现在虽然说是早晨,但其实和深夜也没什么区别。
  虞清嘉拢了拢衣服,闲庭信步,走在漆黑的回廊上丝毫不见胆怯。可是走到门口时,她忍不住回头望。
  狐狸精呢?
  虞清嘉正在张望,耳边似乎旋起一阵风,随即她感到自己耳边的碎发被人挽起,细致地理顺归到耳后:“在看什么?"
  虞清嘉惊讶,回过头看到来人,眼中立刻迸发出亮光:”我正在找你呢!你走路怎么都没有声音,你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的?“
  慕容檐没有回答,他眼睫微微朝下敛着,专注地将虞清嘉的头发一根根理好,似乎此刻,虞清嘉因为一夜未睡而变乱的头发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事。
  他的指尖若有若无地触到虞清嘉耳后的皮肤,她缩了缩,伸手想去试他手指的温度:“你这段时间待在哪里,为什么手这样凉?”
  慕容檐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反手握住:”这些回去再说,先走吧。“
  “好。”
  此刻从天幕到城墙再到虞家屋宇都是一片漆黑,虞清嘉走在祖宅弯弯折折的甬道上,只是因为身边有另外一个人,似乎连伸手不见五指的道路也不再可怕了。虞清嘉抱住手指,慢慢在手上呵气,说话也有气无力:”以前别人说我还不信,现在才知道一夜不睡真的好累,比白天忙一整天都累。”
  慕容檐听到声音,侧身看她红扑扑的脸颊:“很冷吗?”
  虞清嘉摇摇头,说:“还好,只是我身上没力气,才觉得冷。”
  身体疲惫,御寒能力自然会下降很多,而虞清嘉本来也不是个规律运动血气旺盛的。慕容檐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发现果真手指冰凉,一点温度都没有。
  慕容檐解开外衣,绕过虞清嘉肩膀披在她身上。虞清嘉熬了一宿后脑子混沌,等慕容檐将衣服拢在她身上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虞清嘉立刻要后退:“这怎么能行,风这么大,你……”
  慕容檐却按住她的脑袋,语气微微加重:“别动。”他说话的时候,另一手丝毫不受影响,还在扣着衣襟处的扣子。难为他单手还能这样灵活,虞清嘉低头看着他修长灵巧的手指,几乎都有些失神。
  慕容檐的衣服对于虞清嘉来说还是太大了,好在此时本来就推崇宽袍大袖,慕容檐的衣服穿在虞清嘉身上松松阔阔,衣袖当风。慕容檐将衣襟拉紧,又将她脖颈两侧的衣领一层层压平,直到将她身上的衣服整理的妥妥帖帖,他才说:“好了。你多忍耐一会,我背你回去。”
  虞清嘉简直被吓到了,她慌忙摆手推辞:“不用不用,我有手有脚的,自己走回去就好了……”
  虞清嘉后退的时候没有看路,一不小心踩空,整个人顿时朝后栽。慕容檐早就看到后面是空的,他方才按住她的脑袋就是怕她摔下去,事实证明慕容檐对虞清嘉的定位果真很准。
  慕容檐伸手拽住她的胳膊,身体动都没动,单臂将她提了回来。虞清嘉终于站稳,这时候她的尖叫才刚刚出口。她拍了拍胸脯,懵懵蹬蹬地跑到慕容檐身后,回头看她刚才站的地方,恍然大悟:“哦,原来这里有个坑啊。”
  熬了一晚上后,虞清嘉干什么反应都慢半拍。
  慕容檐摁了摁眉心,可能是类似的事情见多了,慕容檐如今已经非常平静,连嫌弃之类的话也懒得说了。说了也没用,只是浪费时间浪费精力,还是给他自己省点力气好了。
  慕容檐拉着虞清嘉走到一块石头边,他两手握住虞清嘉的腰稍稍用力,就将她整个人放在石头上。慕容檐说:“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可是你背上还有伤……”
  虞清嘉还在扭捏,慕容檐打断道:“你现在的状态你自己也知道,你连那么明显的坑都看不见,等你走回去,天都该亮了。”
  虞清嘉纠结片刻,犹犹豫豫地点头,慕容檐身份特殊,过一会路上人多了就不好了。或许让慕容檐带她回去,慕容檐反而能快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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