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消帝王恩——九月流火
时间:2019-08-18 08:00:49

  虞清嘉猛地回过神,她意识到两人的处境,立刻伸手推开慕容檐。慕容檐眼中闪过冷光,目光相当不善地朝后望去。
  银珠急匆匆走进花园,一边呼唤一边寻找虞清嘉。她隐约听到另一边有动静,银珠飞快跑过去一看,果然是六小姐和景桓。他们两人站在树下,发上衣褶都沾满落花,银珠本来喜滋滋走近,才走了两步,脚步越来越慢。
  慕容檐的目光冷的几乎化为实质,银珠在这样的目光中越走越慢,心里生出许多慌张。莫非她现在衣着不妥,或者是刚才她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为什么景桓要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虞清嘉咳了一声,眼睛都不敢往旁边看:“银珠,怎么了?”
  六小姐问话,天生缺一根筋的银珠立刻将方才的疑惑放下,一板一眼回道:“小姐,郎主找您。”
  “父亲找我?”虞清嘉惊讶,连忙追问,“他可有说是因为什么事?”
  银珠摇头:“奴婢也不知。不过郎主进门时刚从老君院里回来,脸色不太好。”
  虞清嘉皱眉,再也顾不得其他,拎起裙摆快速朝家里跑去。
  银珠自然是跟着虞清嘉一起走,不过银珠直到走出很远还在暗自嘀咕,今日穿太少了吗?为什么总觉得脊背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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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文竣听到婢女禀报,说虞老君唤他有事。虞文竣现在还对前些日子更衣那一出窝火不已,他勉强忍着脾气,跟着婢女去见虞老君。
  虞文竣坐下后,侍女正在他面前放茶,被虞文竣挥手拦下。虞文竣本着脸色,说:“祖母,你有什么事情,直说就是。”
  虞文竣直接捅破了窗户纸,那虞老君也不再藏着,她直截了当地说道:“柳流苏的事……确实是我考虑欠妥。这个女子心机深沉,品性不良,但毕竟钟情与你,你留在身边未尝不可。若以后能给你生下儿子,也算她功劳一件。不过此女却不堪为妻,只能做妾。”
  虞文竣一听到柳流苏的名字就觉得大倒胃口,可是后面他越听越惊讶,最后听到虞老君说“纳妾”,虞文竣简直匪夷所思:“纳妾?什么纳妾,谁说要纳妾?”
  “给你纳啊。”虞老君理所当然地回话道,“李氏已经同意了,正好她和柳氏是姐妹,纳妾一应礼节都不会亏了柳氏。以后她们姐妹俩相互扶持,彼此之间也能有个照应。等柳氏一生下儿子,就抱到李氏身边养,柳氏和李氏是表亲姐妹,这个孩子以后当做嫡子教养也无不可。”
  虞文竣总算听懂虞老君在说什么了,然正因为他明白了虞老君的意思,才更觉得可笑,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虞文竣收起衣袖,脸上连笑模样也不愿意摆了:“老君,我上次应当和你说清楚了,我不愿意娶妻,更不会纳妾。柳姑娘是好人家的女儿,留在大房做妾是委屈了人家,还是准备一副嫁妆,放柳娘子自行婚嫁吧。”
  虞老君的脸色也严肃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愿续娶,竟然是当真的?”
  “自然。”虞文竣正色道,“我已经成家立业,还能连自己说出来的话都没法履行吗?我这样说,当然是仔细思量过的。我已下定决心,不再续娶。我已经对不起俞氏,不能再对不起另一个女子。”
  虞老君听到俞氏的名字,脸色彻底阴了下来。她说道:“这么多年了,你竟然还被这个女人迷得三迷五道,连自己的后事也顾不得了。那我问你,你如果不再续娶,二房没有嫡子,日后要如何是好?”
  虞文竣同样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该如何就如何,我身边不缺婢女奴仆,老了以后自有奴婢照顾,何必指望儿子儿媳。再说,我还有嘉嘉啊。”
  虞老君忍着怒气,喝道:“荒谬!我本以为你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大处上还拎得清,可是没想到你竟然连大是大非也拿不住。你若是当真听了那个女子的话,不续娶不纳妾,这是要绝了我虞家的后啊!”
  虞文竣听到这些话也恼了,他肃着脸,说:“我已有嘉嘉,怎么能叫绝后?”
  “可是六娘她是女子!”
  “女儿怎么了?”虞文竣也怒冲冲反问,“女儿便不是我的血脉了?嘉嘉聪慧良善,心思纯孝,是难得的好孩子,为什么一定要拘泥于男女呢?”
  “你,你……”虞老君气得手抖,她一生执着于香火传承,一辈子最大的信念就是开枝散叶,多子多孙。虞老君当初不顾虞文竣反对,强行将他过继给大房,还逼着他娶了李氏,就是怕大房断了香火。可是世事就是这样讽刺,虞老君最开始怕大房后继无人,于是硬生生拆散虞文竣和俞氏,造出两对悲剧。现在,不光大房没有子嗣,连二房,也不会有嫡子了。
  虞老君嗬嗬喘粗气,猛地生出一种荒谬感。她人生第一次反省起自己,当初是不是她做错了?如果没有让虞文竣兼祧两房,虞文竣和俞氏感情正好,必然生儿育女夫妻和美。哪会像现在,原本想延续大房的香火,现在可好,大房二房的传承一起断。
  虞老君心里后悔,然而她拿腔作势了一辈子,丝毫不肯流露出心里的悔意,依然强撑着说:“那你现在,是执意不肯娶妻纳妾了?”
  “自然。”虞文竣指着窗外的石头,说,“我心便如此物,不可转矣。”
  虞老君颓唐地闭了闭眼,她现在生出无尽的悔意,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然而现在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俞氏已经去世多年,李氏也被生活磨去所有光彩,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怨妇。这场悲剧,就是由虞老君一手缔造的。
  然而错误已经造成,人死不能复生,虞老君即使知道自己错了,也依然强硬地继续推行自己的想法,妄图将现在的场面修补回来:“虞家香火不能断,要不然我日后有什么颜面去见列祖列宗。柳流苏你一定要纳,早日生出儿子来填给大房,至于你的继妻人选,我这几天让人留意,等找到合适的人选,我会安排你们见上一面。”
  虞老君还是这样自说自话,完全按照自己的喜欢决定别人的人生。虞文竣冷笑,他当初妥协就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错误,他错了第一次,万万不会再错第二次。孝之一字压死人,虞文竣没办法左右虞老君的想法,但是他可以决定自己的行为。
  虞文竣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站起身走了。虞老君感觉不太对,在后面唤了他两声,都毫无反应。没有因由的,虞老君突然觉得有一点慌,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然超出她的掌控。
  虞文竣快步回到二房,他一进院子就问:“六娘子呢?”
  银珠正在院子里擦洗东西,她看到虞文竣大步流星从外面走来,脸色严肃,不苟言笑。银珠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回答道:“六小姐刚刚出去了。”
  “立刻叫她回来。”
  银珠不敢多问,应下后立刻朝外跑去。她果然在花园里找到了虞清嘉和慕容檐,她没有察觉到不对,忠实地转告了虞文竣的话,将虞清嘉带了回来。
  虞清嘉一路快步赶回来。她进门后,气息都有一点紊乱:“阿父,你找我?”
  “对。”虞文竣看着虞清嘉,脸上神情严肃,可是眼睛深处却有一丝释然,仿佛纠缠多年的死局,终于在今日做了了结。虞文竣问:“嘉嘉,父亲要搬到外面住一段时间。你是否愿意离开祖宅,随我去外面单独住?”
  虞清嘉眼睛瞪大,足足愣了好几瞬息,才笑着点头:“好啊。”
 
 
第94章 离开
  父母在,无私财,在长辈还在世的情况下独自分出去住,无疑是非常严重的事情。
  虞文竣做出这个决定后,虽然知道自己即将面临整个世族阶层的指责,可是他对此毫无害怕,甚至生出一种释然来。似乎,他早就该这样做了。
  虞文竣说的风轻云淡,丝毫不提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说自己要出去住一段时间。虞文竣口吻太过随意,要不是虞清嘉知道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了什么,她几乎以为虞文竣只是出去访友。
  虞清嘉最开始听到这句话时非常惊讶,瞳孔自然放大。等反应过来后,她没有问发生了什么,更没有试图劝虞文竣,只是笑着点头,眼眸清浅:“好啊。”
  父女二人谁都没有说那些煽情的话,他们心照不宣,虞清嘉回屋去收拾自己的东西,虞文竣也回到书房,简单给下人交代了几句,吩咐他们打包重要的书画,自己则坐到案前,提笔给好几人写信。
  虞文竣今日突然决定脱离家族自己独住,虞老君逼着他续娶确实是导火索,然而关于局势的考量,也是促使虞文竣搬家的很大一部分原因。
  慕容檐身量日渐张开,骨架已经展露出明显的男子棱角,而且外界风云渐起,耿老将军果真卸了兵权,孤身回到邺城,直到现在邺城里都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然而这种关键时刻,没有消息已经表明了皇帝的态度。一旦他偏向尹轶琨,耿老将军危矣,边关十万军民听到这种消息,一个处理不当就会哗变。南朝虎视眈眈,北赵也时刻盯着两国边界,耿老将军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是齐朝军民的主心骨,如果耿家出事,北齐的局势必然要大动荡。
  虽然这样说很对不起耿老将军,可是东宫等待良久的机会,就在此时。还有什么时机比朝野百姓对皇帝失望到极点,北齐内外交困之际起兵更合适呢?前太子素有敦和仁爱之名,慕容檐打着清君侧、匡扶社稷的名义起兵,于情于理都站得住脚,到时候他们用舆论推动一二,不愁没人响应。
  无论从安全还是大局出发,慕容檐都不该继续隐藏于世了。这段时间东宫众人交流越发频繁,许多事必须交由慕容檐出面。这种情况下,再继续住在人多眼杂的虞家祖宅无疑很不方便,虞文竣早就想过该如何让慕容檐名正言顺地搬出去,柳流苏的事情,正好提供了一个契机。
  虞清嘉回屋,白芷正在熏衣服,白芨看到虞清嘉后,笑着上前问:“娘子,你回来了。娘子要不要和酪浆?我这就让厨房去做。”
  “不必了。”虞清嘉说,“不必忙这些了,把我平常用的东西收拾起来,我们要出去了。”
  “出去?”白芷将襦裙搭在熏笼上,走出来问,“娘子要去哪里?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说要出去?”
  虞清嘉神色非常平静,说:"不是我要出门,而是父亲。父亲要搬到外面住。"
  寥寥几语透露出巨大的信息量,在场几个丫鬟都吓了一跳。白芷呆愣了一下,随即不可置信地问:“娘子,郎主要搬出去自己住?”
  虞清嘉点头。白芷当真看到自己期待的答案,又惊又喜,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擦掉眼角沁出来的泪,连连点头笑道:“好,这简直太好了。郎主带着娘子到外面住,就和广陵郡一样,娘子自由自在,再也不必看人脸色。要是夫人还在,听到这个消息该有多欣慰啊……”
  俞氏自从嫁人后,困在虞家祖宅里郁郁寡欢,直到亡故。如果她活着的时候,虞文竣带着她离开虞家,她不必伺候虞老君也不必每日看到李氏,想必她也不会那么早就香消玉殒了吧。虞清嘉想到这件事也低落,白芨撞了白芷一下,嗔道:“大好的日子,你和娘子说这些做什么。”
  白芷喜极而泣,她用力擦掉脸色的泪,笑道:“是我太高兴了,连话都不会说了。我这就去把娘子的用具全打包起来。”
  白芷白芨几个丫鬟都跟了虞清嘉许多年,现在得知能出去住不知道多高兴。虞清嘉见她们像是陀螺一样忙起来,只能提醒道:“把重要东西收拾起来就好了,剩下的出去再买也不要紧。动静不要太大,勿要惊动了别人。”
  虞清嘉许多重要东西都放在虞家,如果被虞老君提前知道了她们要搬走,恐怕会横生枝节。白芷受教点头,说:“奴婢明白,奴这就去收拾行李。”白芷越说越急,立刻急匆匆转到后面去:“娘子的衣物必然要带,平时用的小玩意也要归拢起来,不然去外面买恐怕娘子用不惯。白芨,你快去书房收拾娘子的书画,动作快点,不要耽搁了时间。”
  虞清嘉的院子立刻像是陀螺一般忙起来,每个丫鬟都忙得腾不出空了。虞清嘉反而成了闲人,丫鬟不让她插手,她站在这里只会耽误丫鬟们走路,虞清嘉只好静悄悄退到门外。
  屋外廊庑上,慕容檐已经站在那里不知多久了。虞清嘉看到他,不由想起方才的事情。刚才在那种情景中还不觉得,现在回归正常,再看到他说不出的尴尬。
  虞清嘉眼睛下垂,完全不好意思看慕容檐。两人静静对立在回廊上,风吹过屋外的树木,花瓣纷纷而落。虞清嘉看向外面的花雨,低声问:“我们一会就要走了,你不用回去收拾东西吗?”
  “我对这里毫无牵挂,说得上重要的唯有一些书信而已。”慕容檐说着看了虞清嘉一眼,复又回头看着外面的花木,“还有你。”
  虞家于他没有任何意义,甚至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事情慕容檐都不关心。他想带走的唯有虞清嘉而已。
  虞清嘉依然看着外面不说话,可是低头时却有笑意从眼睛中流出,闪闪烁烁如星光一般。虞清嘉想起多日前虞文竣问她的话,你以后想要什么样的夫婿?
  虞清嘉长久以来,给自己未来的丈夫设立了许多标准,她以为自己必然会喜欢如父亲一样的人,正直善良,孝顺恭敬,胸怀天下。可是喜欢就是这样不讲道理,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你才会发现,以前设立的标准,在他面前毫无效力。
  慕容檐不正直,不善良,他甚至是一个在普世价值里非常危险的人。他和虞清嘉曾经的理想夫君背道而驰,可是谁让她喜欢他呢。
  从前她的夫婿是一个模板,后来都成了一个人。
  长风袭来,将虞清嘉的裙摆吹起,她不得不伸手按住自己的头发。等风结束后,虞清嘉松开手,从指尖拿出来一枚花瓣:“花都落了。”
  虞清嘉的语气不无低落,慕容檐看到后问:“你很喜欢花?”
  “对啊。”虞清嘉说,“以后我要在自己院子里种许多许多话,春有桃李,夏有藤萝,秋天种红菊和海棠,冬天种白梅。这样一年四季庭院里都有花盛开,等花落的时候,还可以将花瓣收集起来,既能做香囊,也能做糕点。”
  慕容檐对花没有任何感情,皇宫的御花园搜罗各地名花,奇珍荟萃,在他眼里也不过一个背景板。但是现在,他却很喜欢听虞清嘉说:“还有呢。”
  “我还要在湖边建一座小亭子,和自己的后院相连。这样夏天可以对着湖赏荷,冬天临雪烹茶。”虞清嘉越说越神采飞扬,然而她想到什么,无奈叹了口气,“不过我说再多也没用,现在虞家的事情乱七八糟,我们先赶紧搬出去,住处能落脚就好。庭院花园实在不应苛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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