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消帝王恩——九月流火
时间:2019-08-18 08:00:49

  虞清雅怒从中起,然而宋王妃一副要咳断气的模样,她想发作也没法。皇后对这些官司非常不耐烦,她挥手,打发道:“你们要说话自己到外面去说,我被你们吵得头疼。”
  皇后发话,众人只能站起来齐声道:“遵命。”
  虞清嘉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做,随着众人鱼贯而出。出门时,她看到一个眉眼阴柔,眼神让人很不舒服的男子经过。两边的内侍看到他连忙行礼:“见过丞相。”
  原来,这就是大肆弄权、结党营私的尹轶琨。宋王妃看着也不敢得罪此人,早早就退到一边。尹轶琨经过后,很快,皇后的宫殿里就传出嬉闹的声音,声音大胆放肆,一点忌惮都没有。
  虞清嘉垂下眼睛,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等走出皇后宫殿的范围,耳边再也听不到那种声音,众人都微不可见松了口气。皇后不在跟前,宋王妃也不屑于和虞清雅装妻妾和睦,直接说道:“虞侧妃,既然你肚子不舒服,那就赶紧找地方去安胎吧,我和六娘子就不打扰你了。”
  虞清雅暗嗤一声,心道诅咒谁呢,她也不甘示弱,故意抚着肚子回道:“谢王妃挂念,不过我的孩儿听话的很,并不闹人,想必出生以后也是个健康沉稳的性子。不过王妃说得对,我如今毕竟怀着孩子,和别人不一样,不能久站。若是我站的久了,恐怕皇后也不会饶我。王妃和六妹慢慢走,我先找地方歇着了。”
  宋王妃假笑了两声,嘴角虽然笑着,可是眼神恨不得化成刀,狠狠戳穿虞清雅的肚子:“那虞侧妃可要好生休养。”
  虞清嘉站在一边默默看着这场好戏,宋王妃身体可比虞清雅的差多了,等坐到侧殿的时候,宋王妃的脸前已经白里透青,说不出是气得还是累得。虞清嘉眼观鼻鼻观心地坐下,缓慢数着地上的砖缝。宋王妃吸了会药囊,好容易缓过神来。她一转头,看到虞清嘉端坐一侧,姿容潋滟,容色惊人。宋王妃苦笑,这回说出来的话当真有几分从心而发的意思:“有时候我真是羡慕六娘子,却并不是羡慕你绝色无双,而是羡慕你健康和顺。”
  虞清嘉低头,说:“王妃谬赞,您的生活才是众女之所向。”
  “众女之所向?或许吧。”宋王妃自嘲地笑了笑,突然话锋一转,看向虞清嘉的眼神充满深意,“众女羡慕我,那虞六娘子呢?”
  “王妃这是何意?”
  “六娘子何必装作听不懂呢?”宋王妃用那种贤惠大度的正妻替丈夫张罗小妾,施恩一般的口吻说,“郡王离京时,特意和我提起了六娘子,说虞美人惊为天人,见之难忘。虞六娘子想必已经知道,郡王封太子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我和郡王商量过,给你拟了一个六品孺人的分位。等他战胜回来后,直接以东宫的相关礼仪娶你进门,不让郡王侧妃的名分委屈了你。”
  宋王妃说着咳嗽了几声,掩唇笑道:“六娘子,郡王对你这份心当真是独一份的,你以后可有福气了。”
 
 
第126章 铜雀
  虞清嘉眼睛瞪大,显然非常意外,听到后面,她不言不语,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宋王妃。
  宋王妃说完后,带着端庄淑贤的笑意,问道:“虞六娘子,你怎么想的?”
  虽然宋王妃这样问,可是她的神态笃定,仿佛给了虞清嘉天大的恩惠一般,拿准了对方不舍得拒绝。宋王妃这样做并不是真的询问,只是想展示自己正妻的大度而已。
  “我怎么想?”虞清嘉缓慢地重复这句话,突然收敛起所有的笑,说,“承蒙王妃和郡王看得起,然而我无意嫁入皇家,父亲也早就给我看好了婚事。王妃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惜臣女用不上。”
  宋王妃原本胜券在握,听到虞清嘉的回答,她嘴边的笑意一点点凝固。她冷下脸,勉强笑了笑:“虞六娘子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王妃听到的那个意思。”虞清嘉说,“我不愿意,请王妃代臣女回绝郡王。”
  宋王妃最后一丝伪装的笑意都没了,她冷嗤了一声,说:“虞六姑娘,拿乔也要有个适当的度。郡王难得看中了你,你适当拿架子摆身份是情趣,但是过了界,那就是不知轻重,没上没下。你若是再这样,小心真惹恼了郡王,到时候你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无妨。”虞清嘉坐得端正,她双手放在身前,宽大的袖摆将手遮得严严实实,袖摆下缘和裙摆层层堆叠在塌上。虞清嘉神情温和,但那是一种礼貌的疏离,实际态度拒人于千里之外:“如果说实话会惹恼郡王,那臣女无计可施。但我还是得王妃说清楚,我另有婚姻之配,不敢高攀郡王,请王妃和郡王另择良妇。”
  宋王妃仔细看着虞清嘉的神色,她发现虞清嘉眼神平静,神态坦然,看样子并不是欲擒故纵,坐地起价,而是当真拒绝。宋王妃着实意外了,她惊讶道:“你竟然不想嫁给郡王?郡王是嫡长皇子,日后还会成为太子!”
  “我知道。所以恭喜王妃,也恭喜虞侧妃。臣女我胸无大志,就不陪王妃、虞侧妃掺和了。”虞清嘉说着就站起身,两手交叠,轻轻缓缓给宋王妃行了一礼,“王妃安心休息,臣女告退。”
  宋王妃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虞清嘉看,即便是最常见不过的屈膝礼,虞清嘉做的都比别人好看。她下颌微收,眼眸低垂,广袖长裙随着动作堆叠在地上,美丽又华贵。这还只是她守孝穿素衣呢,若是她盛装出席,长发盘成精美的高髻,又该是什么样的场景?
  宋王妃轻轻勾了勾唇角,突然不再伪装,冰冷冷地说:“你方才说不愿意,你到底是不愿意进宫呢,还是不愿意做侧妃?”
  虞清嘉也带着疏离的笑,礼仪周全地问:“这里只有我们两个,王妃不妨将话说的明白些。”
  “我倒是看错了你,看来你比你的姐姐聪明多了。你不愿意以侧妃的身份入王府,那就是说,你看中的是本妃的位置了?”
  虞清嘉眼神一动,讶异地看了宋王妃一眼。宋王妃自我感觉也未免太好了,天底下又不是没有男人了,真当所有女人都抢着上赶着想嫁给她的丈夫?虞清嘉忍无可忍,呼了口气,说道:“王妃似乎还是没听懂。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再拐弯抹角留面子,干脆和王妃直说了吧。我丝毫不喜欢广平王,更不想和他产生一点关系,所以王妃大可不必一边拉拢我一边打压我,有这些力气,王妃还是放在你们王府真正的妾身上吧。我无意嫁入皇家,以后也不会对王妃产生威胁,王妃不必白费心思了。”
  虞清嘉说完后,对宋王妃点头示意之后就扭头出去了。宋王妃吃惊地看着虞清嘉的背影,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她又唤了好几声,虞清嘉全当做没听到,快步走出去了。
  虞清嘉走出侧殿,两边的宫女来来去去,看到虞清嘉飞快地行了一礼,又快步跑开。今天皇帝心情好,在铜雀台大宴群臣,京中四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全都可以参加。这场宴会盛大非常,宫女和太监们在各处忙碌,或摆盘或安置器皿,匆忙又奢靡。
  现在还没有开宴,男子等在前朝,女眷们着聚在后面的花厅等着。虞清嘉从宋王妃那里出来后,她心里无名窝火,不想去花厅人多的地方待着,于是带着丫鬟,漫无目的地在铜雀台两边的廊桥上走动。
  现在左右无人,虞清嘉心里默默骂了句有病。宋王妃和广平王也太自命不凡了,现在不过是传出了立储的风声,还没当上太子呢,就已经摆起了选妃的架势。真是可笑,他们以为自己是谁,莫非觉得人人都巴不得嫁进广平王府伏低做小?
  虞清嘉扶着红漆栏杆,长长吐出一口气,终于觉得心中的郁气消散些许。然而将心里话倾吐出来后,她反而陷入另一种茫然惆怅中。她虽然看不上宋王妃的作态,可是不容辩驳,宋王妃多半就是未来的太子妃了。皇后是非不分,和外臣肆意调笑,连日后的太子妃也是工于算计、表里不一之人,北齐最尊贵的两个女人都是如此,日后,宫廷会变成什么样子?
  虞清嘉良久无语,她举目望去,平地乍起十丈高台,其上建五层高楼,共去地二十七丈。高楼全用金铜装饰,日出之时霞光万丈,流光溢彩。地基上前后共有三座高台,而三座高台中又尤以虞清嘉所在的这座最华丽。楼台重檐叠嶂,彼此之间用轻巧的拱桥相连,宛如天虹,楼顶上另外铸了铜雀,栩栩如生,展翅欲飞,故取名铜雀台。
  虞清嘉扶在铜雀台的栏杆上,居高临下,地上的宫人渺小的宛若蝼蚁。再往远看,汉白玉的石阶下,漳河水经过暗道环绕铜雀台汇入玄武池,最中间有一条长长的通道沟通行宫和外界,据说漳水旺季的时候,这里甚至可以操练水军。可想而知,铜雀台耗费何其巨大,这里不仅仅是行宫,皇帝设宴享乐的地方,更是一座功能齐全、攻守兼备的军事堡垒。
  虞清嘉看着脚下这座宏伟建筑,不由感慨万千。白蓉垂手看了一会,悄悄上前提醒:“娘子,时间差不多了,该开宴了。”
  “好。”虞清嘉点头,最后朝高楼之下瞥了一眼,转身道:“走吧。”
  宫殿里,两边烛火高燃,帷幔后坐着乐工,琵琶横弹,鼓瑟吹笙。虞清嘉轻手轻脚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她坐下后又等了许久,皇后才姗姗来迟。
  虞清嘉眼尖地注意到,皇后的发髻似乎重新梳过,尹轶琨陪在皇后身边,随着皇后一起进场。虞清嘉移开眼睛,就当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
  尹轶琨刚一露面,周围的臣子全部站起来,拱手给尹轶琨行礼。他们仿佛没看到尹轶琨随着皇后一起出来一般,打哈哈笑着。皇后派了身边的公公去外面请皇帝,过了一会,皇帝到了。
  皇帝露面,宴席上一派山呼万岁。皇帝大步走过,等他坐好后,太监尖细地喊道:“免礼。”
  众人起身,衣袖摩擦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慕容一家皮相都好,皇帝也不例外,和他的同龄人相比,皇帝可谓英武俊瘦,但是仔细看他的脸,上面已经有许多岁月的痕迹。他的眼尾略微向上吊,这样一双眼按道理相当吸引桃花,可是皇帝眼神阴鸷,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种阴狠和刚愎,看着让人非常不舒服。尤其是他眼睛下面还泛着青色,一看就知纵情声色,生活十分不节制。
  其他人都起身归位,唯有尹轶琨站在原地,众人都落座后,尹轶琨顿时成了全场的焦点。这似乎就是尹轶琨想要的效果,他满意地笑了笑,举起酒樽,对皇帝说:“圣上英明,战局节节获胜,按这个速度,恐怕半个月内就能平定叛军,活捉叛军首领。有今日治世之局面,全仰仗皇上圣明勤政,臣倾心不已,敬皇上一杯。”
  尹轶琨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皇帝被捧得舒坦,笑着说道:“尹爱卿这样关心天下黎明,朕心甚慰,朕与丞相同饮此杯。”
  皇帝端起酒樽一饮而尽,旁边的宫女跪在地上,轻手轻脚地为皇帝加酒。红色的美酒从细长的瓶嘴中汩汩流下,下面的臣子见了,暗暗皱眉。
  这是个公开的秘密,慕容家的男人神志都不太稳定,在酒色的刺激下尤其如此。皇帝这些年纵情声色,身体越来越差,神志状态也算不得好。皇帝神志失控的时候干过许多荒唐事,偏偏他身边的宠臣和太监们为了讨皇帝开心,故意引着皇帝喝酒享乐。
  尹轶琨尤其是其中翘楚,皇帝荒唐,他还故意找出一些猎奇的法子劝着皇帝去玩,什么把人蒙着眼睛关到猛兽笼子里,让宫女脱了衣服赛跑,全是尹轶琨的主意。皇帝沉迷酒色,无法理事,他就能借机揽权。
  眼看皇帝和尹轶琨的言论越来越放诞,其他臣子低着头,敢怒不敢言,而几个耿直的老臣实在看不过去了。一个老臣站起身,拱手道:“圣上,太医署说您头疾日重,宜忌酒戒色,请圣上保重龙体。”
  皇帝脸上的笑淡了淡,尹轶琨斜眼乜了老臣一眼,冷冷笑了一声:“徐侍郎人老了,不光眼睛不好,连话也不会说了,皇上难得高兴,要你出来扫兴?再说,皇上身体甚好,夜御五女不成问题,你那只眼睛看到皇上需要保重龙体了?”
  徐侍郎听到这话气得两眼一翻,险些昏过去:“无状至极,朝堂之上,岂可说这些粗鄙之话?”
  “怎么粗鄙了?”尹轶琨眼睛不怀好意地瞄着徐侍郎,说,“徐侍郎不行了,就把自己听不得的话都打成粗鄙吗?”
  尹轶琨一派的党羽们发出恶意的笑,就连皇帝也哈哈大笑。徐侍郎自问一辈子为国谋命,什么时候受过这种侮辱?他脸气得通红,指着尹轶琨,颤颤巍巍道:“你,你个无耻竖子!”
  尹轶琨听不得别人说他一点不好,他眼睛中闪过一道阴光,像蛇一样盯了徐侍郎一会,突然笑了:“徐侍郎反应这么大,莫非传言有虚?不妨徐侍郎给我等展示一下,让我们看看到底行不行。来人,给徐侍郎宽衣。”
  “你放肆!”徐侍郎的儿子和侄儿们再也忍不住了,纷纷站起来怒骂。皇帝本来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幕,听到徐家子侄们大骂奸佞小人,国将不国,脸彻底沉下来。皇帝冷笑一声,说:“什么误主祸国,我看你们才是最大的祸害!来人,取剑来!”
 
 
第127章 惊变
  众人一听这话就知道事情闹大了,要真让皇帝拿了剑,那今日不见血绝不干休,恐怕宴会上其他人也幸免于难。众臣子纷纷跪地劝,皇后也害怕了,连忙站起来劝道:“皇上,一两个自以为是的臣子罢了,不值得您动气。您要是气不过,让侍卫将他们打入大牢就好,何必您亲自动手呢?”
  许多人拉着,皇帝勉强控制住,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徐侍郎看着眼前这一切,只觉荒诞无比,他本着耿直劝皇帝节酒节色,结果被小人侮辱不说,连皇后也轻描淡写地将他的行为定性成“自以为是”。
  徐侍郎觉得可笑又可悲,这就是北齐的皇帝,这就是北齐的皇后,慕容氏几代人的基业,就要这样葬送了。徐侍郎心灰意冷,说道:“不必劳烦禁卫军,既然皇后说老臣不忠,那臣这就自裁谢罪,免得污了皇后和丞相的眼睛。”
  徐侍郎说完,猛地朝宫殿上的柱子撞去。虞清嘉坐的远,争执声听不真切,但是仅靠那几人的动作也能猜到大概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有些担忧徐侍郎不知变通吃亏,她这个想法还没落,突然看到徐侍郎朝旁边柱子冲过去,砰地一声倒在地上,满头鲜血。虞清嘉吓了一跳,忍不住低呼一声。
  宫殿里惊叫声此起彼伏,徐侍郎撞得满头鲜血,徐家子侄们围在徐侍郎身边,满面悲愤,有些人想要冲上前和尹轶琨理论,却被相熟的人牢牢拽住。皇帝本来兴致很高,出现这么一出事,让他大倒胃口。他不耐烦地挥手,让人将徐侍郎抬下去,太监们又将地上的血洗干净,随后琵琶声响起,一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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