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江南老——墨宝非宝
时间:2019-08-20 07:54:44

  沈策笑而不语,让她指要吃什么。
  他一来怀念和她自幼相依为命的日子,最重要的是,有一种老说法,农历新年第一天做过什么,这一年都会围绕着这个,逃不开,绕不开。
  她下巴搭着他的肩,专心吃着他刚喂的蟹肉春卷:“渴了。”
  茶杯递来,她喝了一杯,再要一杯。用手指划了划他的短发,往下,摸他脖后的皮肤:“哥。”她用手覆在他脖子后,想亲他。
  沈策笑:“你吃完再说。”
  “你嫌弃我……”她低头,装可怜,“还特地喝过茶。”
  沈策一声不吭放下筷子,把她推到棉被上,手掌压住她的胳膊,沉默强硬地用舌抵入她的唇。他的眼睛黑的摄人魂魄。从她上颚处扫过,到舌下,把能到达的地方都走了一遍,昭昭从没发现自己连接吻都敏感至此,还是因为今天他亲吻的格外细致。沈策往她喉舌深处走,她下意识曲起手指抓他的衬衫,把扣子要捏碎的力度。
  “谁嫌弃你,我都不会。”他最后坐直,又像没事人一样拿起筷子,问,“吃哪个?”
  当初她将死之际,他也没皱过眉头,把她口鼻和眼睛流出的血擦干净,一点点亲过来,像抱小时候的她一样抱着哄,陪她说话,给她讲北境以北的荒原飞雪。
  最后血近墨色,他都不大在意,只认为擦干净更麻烦一些。昭昭在他眼里就是羊脂白玉,美得毫无杂质,那些覆在上面的东西都是外物,他看不到,不在乎。
  午后,澳门沈策妈妈那里,送来新年的一批花。
  新花里有两树腊梅,两树红梅,都是山地野生老根挖来,做成的古桩,经过数年修剪成型的大桩景。他摸她的手冷,不让她在花房外赏梅,把她带到花房里。
  他下去给她做了两杯咖啡,端上来,和她在这里消磨时间。
  昭昭数新送来的盆橘,足足二十六盆。花房里的花都精挑细选过,这一排排盆橘格外扎眼:“是送来给我们吃的吗?”她奇怪问,有金橘,也有蜜橘。
  这么多怕吃不完,吃不完会坏。尤其在花房这么暖和的地方。要不要搬出去冻一冻,能多吃两天,可二十六盆太多了,他胳膊受了伤,大盆的蜜橘自己也搬不动……
  他看穿她的心思,好笑着说:“摆来看的。寓意大吉大利。”
  她愕然,自家从没摆过……还有这种说法? 
  她再看那一盆盆浓绿中的金黄橘子,好感倍增,二十六盆,就是要他二十六岁这年大吉大利了。那更不能放坏了,一会儿抱几盆去影音室和卧室,取个吉利。
  “你新年有什么愿望?”她忽然想到这个,看向沈策。
  昨夜他问自己,自己还没问过他。
  他静了会儿,一笑说:“我说出来容易,你做到难。”
  “……既然问了,当然尽量。”
  极长的一段沉默。
  他把受伤的那只手臂搭在昭昭身后,赏虎刺梅,出神地看那一丛丛浓碧下的刺。她不是急躁的性子,唯独遇到和沈策有关的,多等一秒都难挨,尤其瞧出他在故意卖关子:“但凡你想要的,我能做到的,都满足你。” 
  沈策忍俊不禁。
  她央求,望住他,非要他说不可。
  他被磨得没脾气,手抚过她的头发:“想和你有个孩子。”
  ……
  她嘴巴微张了半天,满腹信心都被他一句话刮得干净:“你……刚回来,好像吃药不好。”她忘记谁普及过,吃药的人需要代谢一段时间才可以。
  “半年前停药了。” 
  “半年前……你就想了?”
  这是治疗步骤,当时没这种想法。不过昭昭如此问,他乐得逗她:“对。”
  她魂游天外,在想,现在反悔是不是太晚了。人要言而有信,可……
  有孩子会不会让长辈震怒?应该不会,反而更容易过关。最坏的结果:两人以后万一感情不好,会和爸妈一样好聚好散。是沈策的,又是自己的,从人品到事业能力,给谁养都不会错,两个沈家也会抢着要。
  她喜欢小孩,当初想的是不管结婚还是单身,都会养。
  和沈策要一个,起码足够漂亮,也会聪明。
  这花房暖得很,浓香淡香交杂,还有草木土壤的香。
  冷静被香气驱散,她抿着唇,玩着手指,不好意思再深想。没谈几天正经恋爱,亲热还没几次,他怎么急成这样?不过一年前是自己先求的婚,他都答应了。
  理论上讲,下一步是这个。倒也……合情合理。
  “还要咖啡吗?”沈策问。 
  她摇头。
  “不好喝?”他把自己杯里的细品了品。以为果香她会喜欢,下次要换换豆子。
  “今晚……就要吗?” 她不安地算着时间,今晚要,硕士毕业倒不影响,只是结婚要尽快,还没和爸妈说呢。
  ……
  “今晚?”他像回神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可以,就今晚。”
 
 
  ☆、第二十七章 繁花今相续(3)
 
  毫无征兆,两人都静了。
  这会儿太阳出来,一格格的玻璃收纳日光进来,昭昭在光里坐得热,动动腿,瞥见沈策瞧着自己,掺杂了熟悉的东西,是过往打趣她之后的惯有表情。
  她觉出不对,盯着他瞅。莫非又被骗了?
  他的薄唇微抿着,是要笑不笑的样子,后头忍不住,将头别到一旁去。随即咳嗽了声:“给你换豆子试试。”径自拿起两个空杯子,背对着她,笑着走了。
  她醒悟:“沈策!”
  他笑出声,推门而去。
  他再回来,昭昭不见了人影。
  沈策估摸着,今天气得狠,要个把小时肯和他说话,将白瓷杯端到二楼卧室门外,搁在深棕色的地板上,敲门说:“我错了,给你认错。”
  没回音。
  “咖啡在门外。”
  依旧不给回音。
  到五点,花园洋房送初一的饭过来,食材齐备,只等下锅。来的是一对年迈的老夫妻,是长房的管家,最早曾祖父身边人的后代,更像家人。老夫妻穿着旧式的大衣,婆婆脱了外衣,长袖旗袍的身影在厨房饭厅忙着,低声问沈策,妹妹呢,不见人。
  “在和我生气。”他坦然指楼上。
  不过气归气,昭昭懂礼貌,他打电话过去说洋房的管家老夫妻在,她不点头,人家不敢炒菜烧饭。她没多会儿,现身客厅,两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和老夫妻轻声招呼。
  怎么闹矛盾都好,长辈小辈在不能吵架,会伤长辈的心,带坏小辈的性格脾气。
  沈策想和她说话,她往沙发上一窝,看电视。
  他即刻明白,气没消全,要多等等。
  这一等,等到晚饭上菜。新年菜都会讨好意头,婆婆端一陶瓷盆的海参、鲍鱼、猪肘、鱿鱼、卤蛋等等的大杂烩上来,就说一句“盆满钵满”,发菜生蚝端来说“发财好事”,猪脚来说“家肥屋润”,昭昭被吸引了。婆婆端上烧鸭,沉默寡言的老管家难得开口,说,这鸭音同“甲”,过去沈策还在念书时,年年必上的菜,三甲登科。
  等下一道菜,咕咾肉,恰好婆婆被烧好的汤打断,掉头回去,没给这道菜加彩头。
  他特意为她夹了一块咕咾肉:“猜这是什么?”
  昭昭低头吃,不吭声。
  没多会儿,一块黏黏甜甜的咕咾肉再被丢进碗里,他给她夹了第二块:“多吃一块,这个意头好。”
  说完,他进厨房,换了婆婆出来吃饭,说是最后一锅团团圆圆,他要亲自来。
  昭昭趁他不在,悄声问询面前的菜。
  “过年吃甜的,甜甜蜜蜜。”婆婆笑说。
  昭昭用筷子轻戳戳空碗,看磨砂玻璃上沈策的黑影,夹了一块菠萝,慢慢抿着。
  婆婆和管家轻声聊着,说沈策从小不进厨房的人,今天难得,估计在学怎么做哥哥。她想到那道酒香豆苗,心软了再软,吃了第三块咕咾肉。 
  临走前,婆婆惦记着沈策花房的水仙花,从随身带的皮包里掏出来一叠细窄的红纸,埋怨自己说只记得做饭,忘记给花套上红纸了。沈策接过去,让他们先走,这些自己和妹妹当消遣,没几分钟就能做完。
  她还在吃他煮的汤圆,勺子在酒酿的汤里,和一粒粒米兜着圈子。
  “想和我说话?”他问,“但想想不行,要等我先开口?”
  “懒得理你,”她终于和他讲了下午以来第一句话,“天天开我玩笑。”
  他在耳边问:“要相处一辈子,总说顺心的情话,腻不腻?”
  “不腻。”
  他点头,表示知道了:“沈衍在哄老婆方面有一套,日后和他取取经。”
  她瞥他,分明你更会哄人。
  两人回到天台花房,沈策把婆婆留下的红纸条,一个个系在水仙花上,纸条长,打个结,垂在叶上。“绑这个也有说法?”她从他手心抽出一条,学他绑。
  “没说法。她认为水仙颜色太素,不适合过年,年年在洋房如此绑。”
  她点点头,趴到沙发另一端,去看盛着水仙的釉里红云龙纹盘,釉面稀薄,色泽偏青白色。盛着水和鹅卵石,盘底的图案反而隐没了。
  “看个瓷盘,也这么入神?”他俯身过来。
  她用手指拨着鹅卵石。
  “昙花开了,不看看?”
  开了?花匠是说这两天会开,她还惦记着,等着看。
  可万一又是谎话呢,她决定先不回头。
  “再不看要谢了。”他笑。
  “……没那么快,花匠说要一两个小时呢。”
  他故意骗她,引她回头:“这次品种不同。”
  她挨不住,将头转回来,眼瞥见一角的绿托着绽放的白。
  真开了。花房有上百种花,比昙花美得也有,吸引人就吸引在花期短,夜间开。
  “第一次见昙花?”沈策问。
  “嗯,你看过?”她问,“在你妈妈的花房?”
  “在江南。”
  她笑起来:“普陀吗?那么小的事还记得?”
  “江西九江。”
  “那里也算江南?”她以为只是江浙。
  他点头。
  江南在过去范围广,是长江以南的中下游地区,当然包括江西九江。
  “九江过去叫柴桑,”他说,“比现在的柴桑区大。江南襟要,军事重镇。”
  他又说:“给你写的参考,战国人那句,陶渊明也引用过,在他的五柳先生里。”
  她点头。怎么忽然转到陶渊明身上。
  “陶渊明就是柴桑人,作品里多少能见到一些故乡柴桑的影子。”
  是这样?桃花源记,那古时应该好美。
  “接着说。”她听出了滋味。
  “说什么?”
  “什么都好,喜欢听你说。”她自幼生长在异国文化里,十几岁正式回沈家,所以接触的晚,但很喜欢,翻阅了许多书籍,但不如他说的系统化。
  “什么都好?”沈策沉吟,似在想什么。
  他随即说:“想摸透人性,学为人道理,把先秦两汉的书吃透,就足够个人一生所用。就像我先前对你说,许多观点古有记载,后世都在沿用而已。”
  “嗯。”
  “随便举个例子。春秋孔子最早说‘求仁而得仁’。到战国,这个说不戚戚于贫贱的人,承孔子言论,也说过‘求仁而得仁,求义而得义’。到今天,我们还在用求仁得仁,不过是先秦早有的观点。”
  “嗯。”
  “陶渊明引用战国的话,也是如此。”
  “嗯。”
  “再举个例子。”他突然停了一停。
  昭昭听得入神。
  “明代《金瓶梅》有一回叫蕙莲儿偷期蒙爱,有句‘解带色已战,触手心愈忙。那识罗裙内,销魂别有香。’”
  金瓶梅?
  “引自宋时辽国的一首艳诗《十香词》。”
  “嗯……”
  “这诗里,有一句不错,”他继而点评,“谁将暖白玉,雕出软钩香。”
  因她像羊脂白玉,他才喜欢。
  她和沈策对视着,在想,不是在说传承吗……
  他把烧好的水,给她沏茶,仍是一副传道解惑的先生做派:“说到香,你懂辨香,这十香词里写了十香,你该有兴趣?”
  她点点头,在摇摆不定中,努力认真听下去。
  他往沙发后靠,摸了摸她的头发:“过去叫女子黑发作绿云,所以是绿云香。”他的手指仍如过去,养病多年,滑得很,往下摸到她毛衣领口,轻划了划:“颈边香。”
  他视线往领口下走,颤酥香。
  “是什么?”她也低头看。
  沈策一笑:“没什么,”他的指腹擦上她的脸,低声问,“猜猜这个?”
  他人跟着亲过来,到脸边,暗哑的一句话几不可闻:“粉腮香。”
  茶烟像把两人都围拢住了,他移到她唇前,轻声问:“还想知道吗?”
  她轻呼吸着,仿佛站在一旁在看两人是如何在接吻,他微张开唇,和她互相抿住彼此的唇。今天是数年来最闲暇、最不受打扰的一日,分秒都是他们的。他不急深入,每一寸的移动奇慢,微微濡湿她的下唇:“张嘴。”
  她微启唇,和他轻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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