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俞和沈念池并肩跪在老爷子身后，虔诚地对着祖先的牌位三跪九叩。他不觉得这是迷信，这也不是迷信。都说华人没有信仰，那是因为我们信仰的是岁月，是传承，是一辈辈、一代代先祖们披荆斩棘的坚守，在繁华中坚守心志，在苦难时坚守信念，所以，我们跪的是牌位，也跪的不仅仅是牌位，那牌位代表的是逝去先祖的名号，也代表着先人的寄托与期望，期望子孙昌盛，期望家庭和睦，还有什么信仰能比这更淳朴呢。虽然功利，但这就是儒家文化浸染的华夏，一个个小家聚成了大家，所以我们才会历经苦难而仍然家国昌盛！
磕完头，老爷子站起来上香，沈俞略一迟疑，然后跟在老爷子身后把香插入香炉，最后的是沈念池。
老爷子看一眼沈念池，然后走了出去，沈俞跟上，却在门口站定，沈念池并没有跟上来。他转头，就见沈念池跪在角落里的一块牌位前，就这么跪着，沈俞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觉着浓重的悲伤铺天盖地地向他袭来，身体一晃，他扶住门框，然后脚步凌乱地出去了。
老爷子看他这样，摆摆手:“去下饺子吧！”
“嗯。”沈俞点点头，掀起门帘出门了。使劲地吸口气，冷冽的空气进入气管，身体有些冷，但心跳总算恢复了正常。握了握拳头，然后向厨房走去。
等他回来，沈念池已经在摆放碗筷，表情没有一丝异常，沈俞反而觉得胸口更闷了。
初一的饺子，自然应该欢欢喜喜地吃完，沈念池并不知道沈俞的心思，嘻嘻哈哈的，连老爷子也难得露出笑影。沈俞借着低头的空档，调整了表情，然后祖孙三人新年的第一顿饭总算是好好的。
封白的老丈人卡着点来了沈园，坐老爷子下手，冲着两兄妹说道:“我们老人家说话呢，你们小孩子该干嘛干嘛去。”
“那我们去拜年了。”知道李老爷子是好心，有他陪着，沈念池和沈俞也放心，两兄妹就去拜年了。
沈家已经没有直系亲属，去的就是沈园的老食客还有老街坊那里。大家也都知道沈俞的事儿，见到他过来，也不奇怪。有跟老爷子关系铁的，就仗着辈分嘱咐几句，话里话外的意思大都是老爷子不容易、沈念池不容易，至于话外音，沈俞看着笑眯眯吃糖的妹妹，很是诚恳地点点头谢过。他没说什么保证，说再多也没用，他会用实际行动来保证。
拜完年，沈念池的兜里多了一堆红包，她也没推辞，因为老爷子自然是会回礼。而沈俞看着手里的红包，还是有些诧异的。自从他大学毕业，就再也没收过长辈的红包，今天早上老爷子给的，自然是不一样，只是其他人这是？
“就当是见面礼了。”沈念池给他解释，其实也算是见面礼，沈家长孙第一次登门，总要有些表示，只是到底该给什么，大家都在掂量，毕竟老爷子还没发话，这沈家的继承权到底有没有什么变数，他们都不知道。也幸好现在是春节，沈俞是小辈，给个红包，嗯，这事倒是不用纠结了。
沈俞自然是没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不是他笨，而是他对沈园、对宣城、对沈园在宣城的地位还不了解，当然，他也不了解刚刚沈念池带他去的那些人家跟沈家有什么关系，所以他没多想，就收着了。“咱们回去做饭吧！中午想吃什么？”
“嗯，”沈念池知道他没明白，也不解释，有些事还是要老爷子亲自告诉他才行，无论是沈家的传承，还是沈园的人脉。“雪花丸子吧！”看着不知何时开始飘落的雪花已经铺满地，挺应景的。
“行。把帽子戴好，别冻着了。”沈俞给她把帽子弄好，然后拉着妹妹的小手回家了。
两人回家的时候，李老爷子已经走了，老爷子看下雪了，自然是让他赶紧回家。
“爷爷，咱们中午吃雪花丸子吧！”沈念池挽着老爷子的胳膊往后院走。“让哥哥做。”
老爷子知道她是怕自己滑倒，虽然心里有些不得劲，倒也任由孙女挽着:“嗯。”
沈俞看着他们回屋，这才去了厨房。瘦肉剁成末，加湿淀粉、酱油、盐调匀，挤成丸子，入锅炸成熟捞出。热锅下少许香油和白糖炒至起小泡，放入丸子翻炒挂浆出锅，雪花丸子就可以装盘了。
过年就是这么吃吃喝喝逛逛侃侃，然后时间就嗖一下的过去了。吃过元宵，沈念池和沈俞就打包行李准备回去了。
罗娟和李叶儿给两人准备了一堆东西，有给他俩的，有给叶家人的，至于沈初，罗娟看了眼李叶儿，把东西递给沈俞。李叶儿跟没看见似的，继续帮沈念池收拾东西。
沈俞笑着道谢，至于李叶儿没给自家父母备礼，他也不在意。他知道这是封白的意思，对于封师叔，他虽然见到他挺头疼的，但是他知道这些年封师叔为老爷子和妹妹做了太多。在没有父亲和他的时光里，封师叔就是老爷子的亲儿子，就是沈念池的亲哥哥，他代替他们为日渐衰老的老爷子和还在成长的妹妹遮风避雨，所以，他和父亲都该感谢他的！
“小姑娘家家的，虽然咱们底子好，也是要注意的。这个是我小姐们推荐的，我用着也好，你试试，用的好就跟嫂子说，咱们团购，还便宜。”李叶儿给沈念池准备的化妆品，知道沈念池不爱打扮，她自然上心，也怕沈念池不舍得花钱，话说的面面俱到。
沈俞看着妹妹收起来，心里更是感谢封白夫妻俩。念念有这样的师哥和嫂子疼，是她的福气，也是他的福气！
第133章 松鼠桂鱼与改道
正月十六一大早，高博和封白来了沈园，高博还带着他家小胖子，小胖子围着新认的大哥哥沈俞叽叽咋咋的，倒是冲淡了离别的伤感。
封白和沈俞一起把行李放上车，高博把装好的餐盒递给沈念池。老爷子冲他们摆摆手:“走吧，路上慢着点，到了给家里来个电话。”声音听着平平淡淡，但是沈念池知道老爷子是心里不舒服的。
“爷爷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妹妹的。”沈俞在老爷子跟前站定，保证道。
老爷子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长孙，目光难得的柔和了些，只是话里还是严厉:“教你的好好记着！”虽然这个长孙还算让他满意，只是在老爷子这里，要想继承沈家，仅仅还算满意是不够的。
“是，爷爷！”沈俞郑重地点头，跟老爷子相处的点点滴滴他都牢牢记在心里，老爷子的教诲，他自是不敢有丝毫松懈，不是为了什么继承权，而是为了自己能早日给老爷子和妹妹撑起一片天。爷孙俩对视片刻，老爷子才点点头。
沈俞又对着站在老爷子身后的高博和封白:“家里就麻烦两位师叔了！”
“放心，有我们呢！”高博知道他不放心老爷子，拍拍他的肩膀。
封白没搭理他，而是嘱咐沈念池:“有事往家打电话，别舍不得花钱。”即使沈俞表现的再好，在他眼里，谁也越不过去沈念池。
“嗯。”沈念池点点名，乖乖答应。
两兄妹就这样离开了，看着后视镜里渐渐看不到的身影，沈俞摸了摸沈念池的头发:“等有空哥哥就带你回来。”
接到韩淙淙的时候，沈念池已经恢复了正常，被她拉着坐到后面，有了韩淙淙，自然是欢声笑语。
车开了五个小时，眼看就要进京了，只是高速路上却排了长队，一眼望不到边。“你们在车里待着，我下去问问。”沈俞嘱咐她们，然后下车去问路人。
过了十多分钟才回来，沈念池递给他一杯热水，沈俞喝了口，才说道:“有说出车祸的，有说交通管制的，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啊，不是吧！这都快一点了！”韩淙淙抱着肚子哀嚎。
“念念饿吗？”沈俞看着沈念池，表情有些异样。
沈念池跟他对视一眼，又看了看远处模模糊糊的收费站，目光有些幽远。
“可能要等很久，东西都吃完了。”沈俞在沈念池的目光下退败，但还是不死心地说道:“这里离愉园挺近的，就去吃顿饭。”声音越来越小，还是底气不足。
“哪里哪里，离得近嘛？”韩淙淙没听清楚名字，但“吃顿饭”这三个字还是听到了的。吃货就是吃货，饿肚子的吃货更是耳聪目明。
沈念池看看趴在自己身上的韩淙淙，又看看正偷偷看着自己的沈俞，叹口气:“走吧。”
沈俞似乎是早有预谋，停车的地方选的也好，直接一打方向盘，车子就拐进了旁边的岔路。京都的交通状况令人堪忧，但毕竟是首都，只要没进入市区，外围的交通四通八达，所以，从这里去京郊愉园，不过多绕十几分钟的路罢了。
沈俞趁着加油的工夫去了趟厕所，打了个电话给家里。“爸。”
“到你师伯那儿了。”沈初是知道他们今天回来的。
“没，路上堵车呢，不知道要堵多久，这里离家近，我先带念念去家里吃饭，再送她去师伯那儿。”沈初三言两语把事儿说了，上个厕所的时间，不能转弯抹角，当然，也没法顾及他爹听到这个消息会有什么反应。
“哐当”一声，不知道什么碎了，沈俞觉得应该是他爹最喜欢的那套紫砂壶的茶杯，嗯，挺可惜的！“爸，先不说了，我们大概半小时到。”然后挂断电话，至于他爹到底有没有听见他的话，嗯，应该听见了吧！？
愉园是按着国家法定假日放假的，年初七上班，这回算是过了饭点，所以后厨里干活的众人都能歇歇了。结果刚要散散，就见自家大老板进来了，然后，该择菜的择菜，该洗菜的洗菜，该切墩的切墩，该做菜的，呃，菜都做的差不多了，几个大师傅对视一眼，然后去检查徒弟的功课了。这个韭菜叶子还是枯的呢，返工。那个芹菜叶儿上还有土呢，重洗。你你你，这土豆丝怎么切的，瞧这粗粗细细的，重来。然后，师傅们不好过，徒弟们也遭殃。
也不是大师傅们鸡蛋里挑骨头，实在是自从不知道为什么小老板出门了，大老板就有点不正常。先是莫名其妙地盯着个砂锅站了半天，然后就好像按了什么开关，每天都占着个灶台闷头做菜，吓得一帮人大气不敢出。好不容易放假了，众人总算缓口气。等初七回来上班，还是胆战心惊的，结果，还好，他们老板又正常了，真的是祖宗保佑啊！只是这还没高兴几天呢，又是过了饭点就直奔灶台，不会又不正常了吧！？
“沈哥，你要做什么，我给你打下手。”说话的是冯青，从愉园初创就跟着沈初，跟沈家父子的关系很好，所以别人不敢上前，他却是敢的。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沈初看着有些亢奋，不像之前那种颓废，冯青瞧着还好，就自个儿忙去了。
众人对视一眼，嗯，好像警报解除了！？然后，大家就觉得眼睛要被晃瞎了，刚来的小帮工咬着拳头双眼放光，怪不得那么多人想尽办法要进愉园呢，沈老板的手艺实在是，实在是太高了！
别说他，就连冯青他们这些愉园的老人，也是眼睛都不眨，这是有多久没见沈哥这么全力以赴了！今儿是有什么大喜事，竟然让他们大老板这么激动！
一阵刀光剑影，桂鱼剁头去骨，打了松鼠花刀，放入盐、料酒、姜片腌渍，裹上干淀粉，热油浇淋定型，再入锅炸制捞出。调好料汁入油锅熬煮，均匀的倒在鱼身上。
沈初看着这盘松鼠桂鱼，总觉得可以做的更好些。只是时间有限，他还想着多做些东西给闺女吃，只能作罢！下次得提前准备，只是，下次，哎！拿起一边的河虾，开背取线。
“大小姐，您放着，我来，我来。”福伯看着他家小姐在客厅团团转，还拿了抹布准备擦桌子，这哪儿是他家小姐该干的。
“啊，哦，那个，福伯，让人把一楼好好打扫一遍，动作快点。”俞家惠知道自己再这样下去也是添乱，赶紧吩咐道。
“哦，好。”福伯先是找人打扫，然后问道:“有客来吗？”好久没见自家小姐这么激动了，就连他家老爷子过来，都没见小姐这么郑重，这是？
“小五带他妹妹待会来家里吃饭。”俞家惠的表情复杂，但是整体来说，算是高兴的。
俞家惠说的有些模糊，但是熟知沈家事的福伯自然是知道谁要来了。看看自家小姐的表情，又想起老夫人的嘱托，总算放心了。“大小姐放心，有我看着呢，很快就收拾好了。”
沈俞带着两个妹子一路说说笑笑，自然是不知道愉园因为他的一通电话就“鸡飞狗跳”，开了半个小时，愉园到了。
“诶？京都还有这么个好地方？”韩淙淙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景色，虽然因为入冬，树干都光秃秃的，但是想想春天到了，枝条发芽，就知道这是个好地方。
“现在天冷，等再过一个月就好看了。到时候再带你们来。”沈俞话里的诱拐意味十足，沈念池自是听的出，至于别人……
“好呀好呀！”韩淙淙欢实得答应，丝毫不知道自己出卖了闺蜜。“到时候麻烦沈大哥了。”这回她倒是不跟沈俞客气了，她家念念都叫哥哥了，那也算是自家人了。
沈念池也没说话，看着窗外的景色，目光迷离。
“小少爷回来了！”福伯早就在外面等着了，一见沈俞的车停下，就赶紧上前。
“福伯。”沈俞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然后替沈念池她们开门。“这是福伯，这是念念，这是念念的朋友韩淙淙。”
“念念小姐，韩小姐。”福伯的态度恭敬又亲近。
“呃？”韩淙淙看看面前的这位老伯，“小少爷？”又看看沈俞，她知道自己可能犯错了，有些害怕地看看沈念池。
沈念池拍拍她的手，示意自己没事，对着福伯点点头:“老先生您好！”态度疏离又客气。
福伯一听，就知道他们都太过激动了，小少爷的这位妹妹只是承认了小少爷，至于别人，哎！心里叹气，但仍是恭敬地在前引路:“菜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你们了。”
“麻烦福伯了。”看沈念池对福伯的态度，沈俞知道妹妹今天答应过来是迫不得已，所以不会怪她。以前是因为觉得亏欠，现在，想起她跪在牌位前瘦弱的身影，他们都亏欠她太多，太多了……
“念念？”韩淙淙已经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虽然沈俞被老爷子认下的事儿已经在宣城传开，但是孙子认下了，不代表老爷子会认儿子，而且韩淙淙是知道沈念池的，她即使并不怨恨沈初，却也对他没什么感情。都怪自己，竟然让念念这么进退两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