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围——暮兰舟
时间:2019-08-23 07:47:08

  马皇后笑了,“其实答案就在面前,只是很少有人有勇气面对罢了。”
  “您知道泄密者是谁?”胡善围激动的走近,“只有五个人知道,到底是谁?”
  马皇后说道:“你为茹司药奔走喊冤,因为她泄密之后得不到好处,她所有心思都在追求医道上。那么,反过来,泄密之后,活下来的人,谁会得到好处?还是我以前教给你的规则,后宫的事情,追根到底,都是前朝的事……”
  马皇后消失了,宫殿没有了,脚下是一片焦土,断壁颓垣,她觉得脚下一软,低头一瞧,发现踩着一个死人脸,头骨破裂,正是齐王。
  她吓得往后退,可是无论退到那里,她都踩着尸体,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身处孝陵,漫天遍野都是尸骨。
  胡善围猛地从熏笼上坐起来,原来是南柯一梦。茹司药用冷水拍着她的脸:“你被梦魇住了,可算醒了。”
  看着茹司药,诡异的梦境还在脑海挥之不去,胡善围眼神发直,喃喃道:“我明白了,其实和以前一样,排除一个个不可能的,最不可能的就是可能,只要找到动机、他想要得到什么……”
  乾清宫,胡善围求见洪武帝。宫中大清洗,连空气都变得紧张,毛骧亲自带着锦衣卫保护皇帝。
  毛骧问道:“你要做什么?皇上没空见你。”
  胡善围说道:“我要亲自禀告皇上,泄密者是谁。”
  毛骧很是诧异:“范宫正审了两天都没结果,你这么快就找到了?”
  胡善围说道:“可能是我的运气比较好。”
  毛骧警告道:“你不要为了邀功请赏,随便弄个人屈打成招糊弄皇上。”
  胡善围说道:“我又不是你们锦衣卫。”
  “你——”毛骧正要发脾气,一旁纪纲上来劝和,“你们最近都吃火药了?火气那么大,自从孝慈皇后走了,宫里宫外风波不断,能不缺胳膊不缺腿的活到现在就阿弥陀佛了,你们还动不动就吵架,有这力气留着喘气不行?”
  胡善围和毛骧齐声说道:“你闭嘴!”
  纪纲唾面自干,“毛大人,胡司言刚刚死里逃生,保护孝慈皇后神位,四舍五入算是护驾有功。此等功臣要见皇上,肯定有要事禀告,你拦着门口干什么,耽误事怎么办?”
  毛骧:“你——”
  没等毛骧说完,纪纲指着胡善围说道:“胡司言,不是我说你,你以后跟我们毛大人讲话客气点,我们毛大人的确欠你一个丈夫,可这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这账可不能这么算的。”
  纪纲说的义正言辞,各打六十大板,其实偏向胡善围,表示国家欠你一个老公。要不是毛骧从中作梗,胡善围早就是一品伯夫人了。
  毛骧看着胳膊肘往外拐的纪纲,就像看着自己养的猪把自家菜园给拱了,男大不中留啊,辛辛苦苦一手栽培提拔,抵不过胡善围一句冷嘲热讽,贱不贱,贱不贱啊?
  乘着毛骧气得七窍生烟的功夫,纪纲带着胡善围进去禀告了。
  洪武帝的书房,墙壁上新挂了一副《松鹿图》,正是沈琼莲在坟头作画的手笔。
  大雪压松,松针苍绿,鹿群在松间漫步,静谧美好。
  这是孝陵还没有遭遇战乱之前最美的时刻,洪武帝会一生珍藏。
  洪武帝问:“谁是达定妃中毒的泄密者?”
  胡善围说道:“泄密者就在微臣面前。”
  胡善围的面前就是洪武帝。
  洪武帝纹丝不动,“你好大的胆子。”
  他没有否认。胡善围更加确定自己的推测:“五个嫌疑人,我,太医院院判大人,茹司药,毛骧,我们四个人从中得不到任何好处,反而会招来大祸。如果只看此事的结果,皇上是最大的获利者。无论宫里宫外,汉王势力连根拔起,皇上再也不担心陈友谅残余势力反扑。”
  “既然您能够收集到齐王接受陈友谅旧势力的证据,那么齐王早就在您严密监视之中。瓮中捉鳖杀了齐王一个人有什么用呢?陈友谅旧势力依然在,就一日是皇上的心腹大患。所以您一边骗齐王回京城伺疾,一边要下旨传齐王进京的人故意装作无意间泄露达定妃中毒的真相,虚虚实实,哄得齐王不得已孤注一掷,纠集所有的力量拼死一搏。”
  “还有潭王,皇上多疑,是想试探亲儿子的心在父亲还是在母亲那边,逼着潭王做出非此即彼的选择,一个对大明不忠的儿子,就不配当大明亲王、不配当您的儿子。”
  “您唯一算错的就是齐王没有和后宫的人里应外合逼宫的勇气,逼皇上传位给他,而是选择去孝陵抓鲁王和孝慈皇后的遗体为要挟,救出达定妃,然后远走高飞。”
  “您最先的打算,是达定妃齐王逼宫失败,羞愤自杀为结局,这样既一举歼灭了汉王旧势力,还能保全皇室的名声,昭告天下,达定妃和齐王是叛徒,理所当然的把母子两个钉在耻辱柱上,计入史册,被人千古唾骂。”
  然而到了最后一步,还是失控了。禁军统领巩昌侯郭兴严阵以待,早有准备,还顺手推舟批准蒙在鼓里的沐春休假,却没有等到齐王叛军逼宫的那一刻。反而是防守薄弱的孝陵出事了。
  正因如此,洪武帝回宫之后,并没有立刻找范宫正催结果,任凭茹司药在监狱里蹲着,因为洪武帝知道她不是泄密者,否则,茹司药早就被严刑拷打死了,还能像现在这样斜倚熏笼?
  动机,结果都大致吻合。后宫的事情,从来不只是影响后宫,孝慈皇后句句皆是肺腑之言。
  洪武帝说道:“你不怕朕杀了你?”
  胡善围说道:“怕,微臣怕死。但这世上有很多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微臣是从头到尾经历此事的宫廷女官,寻找真相是微臣的责任,尽管这个真相微臣也不愿意面对。陛下是帝王,要江山永固,陛下这样做并没有错,可是陛下,已经死了很多无辜的人了,求陛下开恩,放茹司药一命。茹司药进宫十四年来,兢兢业业,治病救人,她命不该绝。”
  洪武帝闭上双眼,许久没有睁开,就当胡善围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洪武帝睁开眼睛:“此事你要保密,就当没有发生过一样。另外,茹司药从即日起辞官出宫,不得留在宫廷,终身不得泄露达定妃中毒一事,否则朕株连茹家九族。”
  胡善围说道:“臣,叩谢皇恩。”
  胡善围行礼退下,走到门口,洪武帝突然说道:“朕……朕的确有试探之心,但从来没有打算杀了潭王。他毕竟是朕的亲骨肉,朕将来会赦免他的罪。可是朕没有料到,潭王宁可死,也不肯要朕给他的姓氏。你刚才说这世上有很多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原来朕在潭王心里,比死亡更可怕。父子亲情,为何冷淡如斯?”
  胡善围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说道:“微臣……和父亲的关系,也不太好。”
  不要问我这个问题,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要不您问问沐春吧,他和他爹西平侯的父子关系……嗯,更糟糕。
  皇上要茹司药当天走,宫里不敢留她到明天。
  黄昏,絮飞飘白雪,风波梦,一场幻化中。茹司药背一个小包袱从西安门出宫,朱红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
  离开当差生活十四年的地方,茹司药没有回头看,她怕自己会流泪,径直向前走,她不停的自我安慰:孝慈皇后死后,后宫风波不断,她卷入纷争,已经无法专心医学,不如归去。
  可是,终究心有不甘。宫里有纷争,难道宫外就一定太平么?
  茹司药对宫外的世界心存恐惧。
  “茹司药!”谈太医赶着一辆马车跟过来,茹司药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谈太医问:“茹司药将来有何打算?”
  当着谈太医的面,茹司药不肯示弱,说道:“一个人所操心的无非是养老和医疗。养老,女官俸禄可以拿一生;医疗,我自己就是大夫。我要回老家去父母坟前祭扫,然后四处寻访名医、游历天下,收集宫里没有见过的药材和医书,找个喜欢的地方开个药铺,等积累够了经验,就编写一本关于女人病症的医书。”
  谈太医问道:“我可以陪着茹司药做这些事吗?我也想游历天下,开药铺写医书。”
  茹司药觉得好笑,“你是太医,你都不能离开京城。”
  “现在不是了。”谈复说道:“我已经向太医院请辞,我现在只是平民谈复,一个想远离宫廷纷争,和喜欢的人游历天下、厮守终身、一起开药铺钻研医学的男人。我没有官职,也打算不靠家里接济,将来若在民间混得不好,可能需要茹司药的终身俸禄养家糊口,不晓得茹司药瞧不瞧得上这样的我。”
  茹司药含泪笑了,背着小包袱跳上马车,“我养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茹司药:是的,我接近你,只是为了学习医学。
  茹司药:我是不可能嫁给他的。
  茹司药:真香!
 
 
第124章 他还是个孩子啊
  茹司药二十七岁,在这个年代,算是老姑娘了,不过宫廷女官嫁给官员当续弦,也是极大的联姻价值。茹司药父母双亡,族人无人考虑她的意愿,都想利用她的婚姻攀富贵,媒人趋之若鹜。
  茹司药听到消息,原本打算先回老家祭扫,立刻改变了主意,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和谈复成亲,结为官方承认的伴侣。
  谈家和茹家都是江南大族,谈复快三十了还打着光棍,身为监察御史的谈爹早就坐不住了,甚至说出“你好男色也不要紧,我只想抱个孙子,你爱谁谁”这种话。
  结果谈复带茹司药回无锡老家,商议婚姻大事。谈爹狂喜万分,以为自己做梦,儿媳妇出身言情书网,六品女官,待遇终身,温柔贤淑(表面上),精通医术,当即三媒六聘,娶儿媳过门。
  新婚三天,谈复借口带着茹司药去新娘子老家回门,其实是游历天下去了,谈爹准备了好几车礼物带给亲家,期盼十个月后抱上孙子,却不知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茹司药带着丈夫锦衣还乡,去父母坟前祭扫,茹家族人如意算盘被打破了,还得强颜欢笑接待新姑爷,因为谈家是无锡大族,家里是做官的,不好惹。
  回老家尽了孝道,茹司药和谈复开始了“夫妻尝百草”之旅,他们泛舟东海,还去了西南,奢香夫人热情接待他们,和寨子里的巫医互通有无,得了许多新奇的药材,试验药性,还画了图谱,以方便后人采摘。
  因胡善围救了茹司药一命,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茹司药把经历写成书信,投到各个驿站,辗转传到宫里,几乎每月一封。
  谈茹夫妻的行踪不定,在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不多,但是游历和收集药材都要花钱的,靠着茹司药的俸禄和夫妻偶尔行医治病的报酬支撑,自给自足。不拿家里的一分钱,也就不用受到家族的禁锢,要茹司药在家里当足不出户的贤妻良母了。
  古往今来,女人要自立,追逐理想,都是首先要经济独立——就是能赚钱。
  胡善围按照书信标注的驿站,把茹司药的俸禄捎过去。她晓得茹司药的清高脾气,不敢多给,俸禄是多少就给多少。
  有情人终成眷属,胡善围很为谈茹夫妻高兴,两情相悦,又志同道合,简直是神仙眷侣。
  胡善围得不到,有人得到了,是一种安慰,也是一种鼓励,谈茹夫妇好事多磨,无论爱情还是事业都能得到圆满,令胡善围觉得她和沐春将来是有希望的。
  就这样匆匆一年多,孝慈皇后二十七个月的孝期过去,宫里除了服,不再穿素服,恢复了以前花红柳绿、鲜花着锦。
  孝期一过,洪武帝飞速给成年的儿子们定了婚事,举办婚礼后立刻滚去藩地就藩,由此,大明亲王就藩的平均年龄从二十岁立刻跌落到了十五岁。
  首先结婚的就是鲁王朱檀,郭宁妃唯一的儿子。为了报答郭家满门的忠诚,洪武帝给鲁王找了个家世显赫的王妃——将信国公汤和的嫡长女汤氏赐婚给了鲁王。
  和魏国公徐达一样,汤和也是凤阳老乡。当年汤和追随郭子兴参加红巾军,混得不错,于是写信给当时还在当和尚糊口的朱元璋,说在郭子兴这里混能吃饱饭,偶尔还能吃上肉,有前途!
  朱元璋遂还俗,去投奔这个凤阳老乡,因相貌端正,会办事,成为郭子兴账下的仪仗兵,还娶了郭子兴的养女马氏为妻。后来朱元璋上演蛇吞象,逆转了局面,吞下其的政治遗产,杀其子,逼娶其女郭氏为妾,成为一方霸主。
  可以说大明帝国的存在,都因信国公汤和的一封信而来。
  连挑剔的郭宁妃对儿子的亲事都很满意,目前全京城最显赫的未婚女子就是汤氏了。
  得到了出身高贵的妻子,以及势力强大的岳父家支持,鲁王得陇望蜀,对沈琼莲贼心不死,说“孝陵被北元焚毁的那晚,我把被子给沈教习盖上了,只穿着单薄的寝衣持剑守着,难道都没有打动沈教习吗?”
  沈琼莲二话没说,还给鲁王十床被子,“够不够?不够再给你十床。”
  鲁王伤心欲绝,瘫在十床被子里伤神,被郭宁妃知道了,生怕鲁王搅黄了这桩好婚事,严厉训斥儿子,莫要坏了她的封后之路,以后待她封后,自有办法让沈琼莲嫁给他做侧妃。
  鲁王晓得厉害,乖乖的娶了汤氏。
  婚礼过后,洪武帝立刻下旨要鲁王就藩山东兖州。
  郭宁妃傻了眼,跑去找洪武帝,想要多留儿子几年——她还没封后呢!
  胡善围死死的拉住了犯蠢的郭宁妃:“娘娘,圣旨已经下了,您以什么理由要皇上收回成命呢?”
  郭宁妃哭道:“兖州那么远的地方,藩王无召不得入京,必须待在藩地,岂不是生离了我们母子?他还是个孩子啊,到了藩地,他就是个头,谁能管着他?离开了本宫的严格管束,万一服用丹药的老毛病又犯了怎么办?听说那东西有瘾的。”
  郭宁妃的担心不无道理,鲁王并不是个有自制力的人。
  胡善围想了想,说道:“娘娘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够延迟鲁王就藩的时间,除此之外,无论娘娘如何苦求皇上,都是没有用的。”
  郭宁妃如获救命稻草似的抓住胡善围的手:“什么法子?本宫拼尽全力也要做到。”
  胡善围说道:“娘娘自请辞去代掌后宫之大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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