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皇室都是最大的医闹,普通人医闹要钱,皇家医闹要命!
其中以洪武帝最甚,孝慈皇后生前为了保护太医和女医,干脆连病不给看了。
刘司药顿时觉得压力很大,她巴不得郭贵妃去找太医们会诊,这样她的压力能小一点,但郭贵妃有些讳病忌医,她不得不从,说道:
“微臣这就给娘娘开药,不过,服完一贴药之后,微臣要过来给娘娘复诊,若是无事,那最好了,若还是不好,就必须请娘娘挪步乾清宫,请太医们共同会诊。服药期间娘娘勿要操劳,勿要大喜大悲,保持心情平和。”
郭贵妃当然不想死,说道:“可以。”顿了顿,又道:“本宫肯定无事的。”
刘司药下去填写脉案开药,胡善围正欲启齿相劝,郭宁妃伸手捂住她的嘴:“本宫晓得你要说什么,道理本宫都懂,但是现在不能让皇上知道本宫的病。一个体弱多病的女人怎么执掌后宫大权?后宫不可一日无主,一旦被皇上收去大权,给了其他嫔妃,本宫怎么当皇后?坤宁宫都已经在翻修了!”
胡善围头一次看见郭宁妃眼里的惶恐和乞求,这个女人太不容易了,好不容易熬出头……
胡善围心软了,说道:“这一次微臣不会说出去,但是娘娘必须听刘司药的话,好好吃药,保养身体,倘若复诊依然不好,就必须去乾清宫找太医会诊。”
郭宁妃忙不迭的点头道:“一言为定。”
郭宁妃为了尽快康复,立刻躺下静养,一应宫务都交给胡善围和六局一司,当了甩手掌柜,胡善围忙得像个陀螺时,茹司药的信来了。
看茹司药的信已经是胡善围在宫廷的一大乐事。她迫不及待的用竹刀裁开,一看开头,她不禁高兴的想要尖叫,茹司药有孕了,目前夫妻两个人在河南开封,是周王府的座上宾。
茹司药在信中说,她年龄偏大,又长期在外奔波,孕期有些不顺,需要找一个地方安心养胎。五皇子周王朱橚爱好医学,久闻谈茹夫妇走遍天下尝百草的名声,很是仰慕,遂请他们夫妻去周王府,和一群医学爱好者编写医书。
老朱家的男人们各有特点:太子朱标,满口仁义道德,圣母老好人;秦王朱棡残暴,是个虐待狂魔;燕王朱棣惧内,燕王妃喜欢听戏,他就供养了许多剧作家为王妃写本子;周王朱橚文武政治全不行,只爱好医学,研究药材;鲁王朱檀喜欢学魏晋风流,嗑药写诗。
其中周王朱橚和四皇子燕王朱棣是亲兄弟,母妃高丽人硕氏,因其早亡,燕王搬到东五所住着,年幼的周王由成穆贵妃孙氏抚养。
后来孙氏病逝,无子,只生了怀庆公主和临安公主两人,洪武帝颁布《孝慈录》,改变了国家丧制,亲王们首次为庶母服丧,孙氏因对周王有养恩,洪武帝命他为孙氏服了二十七个月的斩衰。
故,周王朱橚,怀庆公主,临安公主关系比较亲密。
周王和燕王这两个亲兄弟都喜欢写书印书。
远在北平的燕王府因燕王妃徐氏喜欢各种戏剧,府里养了好多著名的剧作家,其中就有写《西游记》的杨景贤,燕王府印了许多戏本子,在民间广为传看。
开封的周王则广招天下医学名家,收集药材,编写医书,著有《保生余录》两卷,造福苍生。
茹司药是个高龄产妇,去周王府编医书,对谈茹夫妇而言,专业对口,待遇丰厚,是个居家育儿、专心学术、兼顾家庭和事业的好地方。
若是普通大夫也就罢了,偏偏茹司药和谈太医都是晓得宫廷惊人大秘密之人。胡善围不禁有些担心,她政治嗅觉敏锐,立刻回信给茹司药,要他们夫妻只管编修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尤其是莫谈国事和政治云云。
书信交给尚仪局审核之后,由通政司传到河南开封的周王府,茹司药展信一看,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回了茹司药的信,胡善围出宫去孝陵给孝慈皇后上香,求皇后在地下保佑郭贵妃早日康复,顺利封后,否则宫廷无主,又要有人坐不稳搞事情,腥风血雨的死一批人。
沐春等候在此。
作为一个人质,沐春这几年都乖乖的在禁军当差,从来不会没有眼色的自请外出打仗,皇上见他听话,孝慈皇后生前又喜欢他,就把督促重建孝陵的任务交给沐春。
孝陵成为胡善围和沐春最经常见面的地点,鹿群和孔雀环绕其间,两人不是眷属,更胜眷属。
胡善围给孝慈皇后上了三炷香,许了愿,和沐春在林间散步,见他似有不快,便问道:“出了什么事?闷闷不乐的样子。”
沐春忧心忡忡的说道:“皇上重视西南,两个公主,一个亲王的婚事都安排给了南征有功的武将人家。云南那边渐渐安定下来了,去了不少任职的官员和做生意的商人。如此以来,我爹八成要结束镇守云南的任务,回到京城。”
过了几年舒心日子,沐春不提,胡善围差点忘记他还有个亲爹,沐英沐春父子之间的“感情”基本靠着打骂维系,不碰面还好,一碰面就易燃易爆炸。
胡善围少不得安慰他,正说着话,时千户骑马找过来了,“沐大人!西平侯回京了!皇上赐宴,宣沐大人回宫,父子团圆!”
沐春听了,如遭雷劈,立刻甩了自己一耳光,“这人就是禁不起惦记,我咋就管不住这张嘴呢?”
第126章 大明五好家庭
洪武帝在奉天殿设宴接见最能打的干儿子沐英,还把沐春叫回宫陪酒助兴,席间,洪武帝赐给沐英黄金二百两,白银五千两,五百宝钞,彩帛一百匹。
宴会后,父子双双把家还。
西平侯沐英回来了,除了自己,手里还牵着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小男孩,身后还跟着一串小老婆。
小老婆们并非都是绝色佳人,有一个女人穿戴像孝陵里的绿孔雀般鲜艳,腰间的配饰是一柄牛角匕首。
西平侯府足足有六年见不到男主人了,听说丈夫回来,西平侯夫人耿氏犹如枯木逢春般兴奋,可是看到一串如糖葫芦似的小妾,犹如兜头浇了一盆冰水:这他妈还不如丧偶呢!
天天盼,夜夜盼,年年盼,却盼到这个结果。
沐英见妻子脸色不善,忙开始划重点,说道:“她们都是云南各个土司的女儿,和我大明通婚,以表忠诚,你好好安排她们,不得怠慢。”
不是我好色想睡这些女人,我为国家滚床单。
“是,侯爷。”耿氏低眉顺眼的应下,眼神往外探了探,“侯爷,怎么不见晟儿?是他外祖家接走了吗?”
沐晟是沐家二少爷,耿氏所生,外祖父是长兴侯耿炳文。
沐英说道:“哦,晟儿没回来,他留在云南镇守。”
亲儿子没回来,耿氏顿时觉得生无可恋,麻木的领着一串小妾去了后院安排住处,将皇上新赐的彩帛分了分,给小妾们量体裁衣,一年四季衣裳各来四套,头面首饰也得打几套。
既然嫁入沐家,就要改成大明衣冠。否则让人瞧见,会指责她治家不严,又失体统。
耿氏多么失望,一旁的沐春就有多么高兴,他强忍住笑意说道:“爹,原来您只是回来述职而已,还是要回云南继续镇守的,爹什么时候启程?儿子去送您。”
沐春巴不得赶紧把这座瘟神请走。
沐英懒得搭理这个长子,他牵着身高还不到他膝盖的小儿子,“他叫沐昕,是你的小弟,以后他会留在京城接受教育,不会回云南。昕儿,这是你大哥。”
沐昕才两岁,是个懵懂孩童,此时他正在百无聊赖的挖鼻孔打瞌睡,闻言忙从鼻孔里释放食指,指尖带出一点不明物体,伸手道:“大哥抱抱。”
沐春看着他指尖上的可疑物。
沐昕晓得大哥嫌他脏,二话没说,将指尖含在嘴里一嘬,得意地说道:“干净了。”
沐春差点把奉天殿赐宴的饭食酒肉都吐出来了,难怪父亲要把小儿子放在京城教养,这孩子在云南是当做小狗散养的吗。
沐英说道:“你别嫌他,你小时候也做过这种事情。”
沐春否认,“我没有,才不会,爹胡说。”
“带你弟弟见祖宗。”沐英抱着小儿子去祠堂给祖宗上香,沐春在家谱上添上小弟弟沐昕的名字。
沐昕摇摇摆摆的上香,磕头。沐英见他累了,命人将小儿子抱回房里睡觉。
沐英不是没有父爱,他只是不喜欢沐春,吃鼻屎的小儿子都比长子可爱。
好在沐春已经不在乎了,这种日常偏心根本刺激不到他。
小儿子一走,沐英脱掉慈父的面具,立刻露出“虎父”的真面目,拿出鞭子,往地上一抽,“逆子跪下!对着列祖列宗,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结婚?”
沐春跪在蒲团上,“爹,咱们早就说好了,我只瞧得上魏国公的闺女,其余胭脂俗粉,都入不了我的眼。”
沐英的心早已被长子“百炼成钢”,“魏国公在钟山里头睡着,他怎么生闺女?你不要说这种不现实的话。”
魏国公徐达在洪武十七年,也就是孝慈皇后去世的第二年走了,赐葬钟山,配享太庙,徐达墓地就在孝陵旁边,和孝慈皇后是邻居。
沐春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娶了。反正沐家有四个儿子了,子能生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香火肯定断不了,将来随便过继一个给我就行了,都是沐家的血统,想必祖宗不会在意是谁生的。再说了,我看爹身体还不错——”
沐春是跪姿,目光正好和沐英的腰部平行,“说不定明年还能给我添一个小弟弟。”
沐春当年发誓,倘若沐英私自给他订婚,他就脱光了去人家门口裸奔,把亲事搅黄,丢沐家的脸,让沐英下不了台。
知子莫如父,若是别人,沐英觉得只是说说而已,但沐春真的会做到,他会把沐家的脸面当做鞋底踩在脚下。
沐英低头看着满不在乎的长子,“是不是沐家的荣誉,家族的兴衰,你全然不放在心上,觉得和自己无关?你不要忘了,你身上流着沐家的血,西平侯世子的爵位也是因为你姓沐。你若不姓沐,你将一无是处。”
又道:“你既然主动要求断绝子孙,将来过继兄弟的儿子,我也懒得管你了,总不能为了你一个人,耽误了弟弟们的婚事,就你这种冥顽不灵的血统,若是传到下一代,说不定是个败家灭族的祸害!不要也罢!”
被父亲如此羞辱,沐春干脆站起来了,如今他比沐英还高出半个头,“生育后代,是为了什么?制造一个听话的傀儡吗?你们把我生出来,我同意了吗?我刚出生就没有了母亲,是我逼死她的吗?我在宫廷长到七岁,吃了沐家一粒大米?你抱我吗?你亲过我吗?你教我读书识字、还是教过我骑马射箭?”
“七岁之前,你对我就是个熟悉的陌生人。七岁之后我被送到西平侯府,还没过几天,你就把我吊在祠堂里用鞭子抽——”
沐英一声吼,打断了长子的控诉:“那是因为你不听话,上课逃学,我罚你在祠堂背书,你脱了裤子就在祠堂里一边跑一边撒尿!侮辱列祖列宗!”
沐春:“那时候我才七岁!你就把我吊起来打!”
沐英:“老子七岁的时候天天和一群饥民争抢树皮,还差点被人砍了煮成一锅肉汤!老子说什么没有?你整天好吃好喝的,长了一身膘肉,老子打一顿又怎么了?”
沐英在荒年时父母饿死了,是个流浪孤儿,因保护食物时打架的狠劲,被洪武帝看中,收起为养
子,从此一生被改变。
沐春:“你就晓得翻老黄历,有意思吗?你七岁的时候啃树皮,我七岁的时候山珍海味,我能跟你一样抗打、抗羞辱?你吃顿饱饭就立刻忘记鞭子打的多么疼,跪下来叫爸爸,我能和你一样?”
沐英指着长子,“原来你七岁的时候就恨上我了!早知如此——”
“那天干脆把我抽死算了!”沐春嘶吼道:“你是生儿子,还是生个奴隶?是养儿子,还是养个出气筒?你有多么了不起,觉得生了我,就可以随随便便对我生杀予夺,欺负侮辱?”
“你不喜欢我娘、你讨厌冯家,你又不敢抗旨,和我娘离婚,维持着无爱的婚姻,你觉得委屈,觉得窝囊,可是你失败的婚姻,我有什么错?啊”
沐春捶着自己的胸膛,像战鼓似的咚咚直响。
“你的婚姻不幸,是因帝后乱点鸳鸯、我大舅把你打成猪头,你说什么了没有?你别说抗旨退婚了,就连我大舅打你,你都不敢还手!可是你谁都不敢动,偏偏追着我这个无辜的人又打又骂!你不就是看准我不能还手吗?就你这种懦夫般的表现,还要我怎么尊重你?认同你?以沐家的血脉为荣?”
沐春说到激动处,一把抽出祖宗们供桌上的礼器宝剑,刷的一声,寒光闪闪。
沐英脸色一变,“逆子!你敢弑父不成?生你不如生个皮蛋!”
沐春舞剑,往自己胳膊上一划,鲜血如一条蜿蜒的小蛇般流出来,“我多么希望不是你生的,我讨厌身上流着你的血,我宁可血管里流着肮脏的酱油!”
皮蛋酱油:然而我们到底有什么错……
沐英看着长子胳膊上淋漓的鲜血,“你在父亲面前自残身体,就是不孝。你不要以为受了这点轻伤,我就不敢执行家法。”
父子之间的不信任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沐春身体和心灵都如此煎熬痛苦,沐英却以为长子只是为了逃避家法。
沐春心凉透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挑衅的抬了抬下巴,“你除了打我,还敢打谁?打我大舅?打皇上?你要不是我爹,这样侮辱我,早就死在我的剑下,丢到秦淮河里喂王八。”
父子互相放狠话,气氛越来越“热烈”。
祠堂外头早有仆人去通风报信,西平侯夫人耿氏刚刚安顿好了一串小妾,正吩咐仆人去个新来的庶子挑几个稳妥的养娘,又得知刚刚重逢的父子两个又双叒叕在祠堂里打起来了。
耿氏听了,顿时如临大敌,立刻觉得不好了:
年轻的耿氏嫁进西平侯府时,继子还养在宫里,她生了沐晟,当宝贝似的养到五岁,沐春回家了,一切都不不一样了。
从此以后,最好的院子、最好的东西,都要先给沐春,才能轮到沐晟。耿氏年轻气盛,心中到底意难平,所以当沐春调皮受罚,被沐英吊在祠堂里抽打,她没有立刻去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