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李申人头落地的三天后,逃生通道打通。
锦衣卫暗探伙同怀庆大长公主的心腹从成穆贵妃的陵墓出发,成功救出了周王一家人,炸塌了地道,消失在夜色中……
建文帝在睡梦中被叫醒,惊闻孝陵重地都被燕贼闯进去,救走了最后的护身符周王一家人,建文帝愤怒欲狂:
“孝陵重地居然成了菜园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们怎么知道那帮燕贼是从成穆贵妃的陵园进去的,定是怀庆大长公主搞的鬼!”
建文帝暴怒之下,顺手摔了侍女端来提神的茶杯,“怀庆大长公主定早就通燕了,她从小就和周王亲近,周王就是端敬贵妃养大的,她为了救周王,居然把自家母妃的陵墓挖洞炸陵,坏了孝陵的风水!此等不忠不孝之人,朕岂能姑息养奸?来人,即刻捉拿怀庆大长公主,关押宗人府大狱!”
禁军连夜包围了怀庆大长公主府,起初,公主闭门不出,坚决不开门,并在门后大呼,“我是高祖皇帝的女儿!建文帝是我侄儿,无凭无据,就要捉拿堂堂大明公主,天理何在?如今燕贼不除,反而自家人杀起了自家人!你们一个个的威风凛凛,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算什么,有本事去打燕贼啊!”
怀庆大长公主破口大骂,禁军不敢强行破门,怕误伤公主,可是君命如山,要是天亮了都没能拿下怀庆大长公主,他们怎么回去交差?
正僵持之时,公主府的门开了,一个人踏着晨曦,缓缓走出来,此人镇定自若,淡定从容,好像早就预料此事,这是朝阳升起,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仿佛头顶着无数个光圈。
他是个好看的男人,纵使没有头顶光环,也能让人挪不开眼睛,岁月对某些人而言是是一把杀猪刀,但是对他而言,是一个雕刻刀,时光雕刻了他的容颜,目光高远,气质出尘。
他就是怀庆大长公主的驸马、永春伯王宁。人如其爵位的封号,永春,永远都是少年。
永春伯王宁举起双手:“是我通燕,营救周王一家,和公主无关,你们带我走,公主无辜。”
于是,王宁以通燕的罪名下了大狱。
大明皇室震惊过后,纷纷去给王宁求情,怀庆大长公主脱簪待罪,跪在奉先殿,泪流满面,求建文帝饶了丈夫王宁一命。
夏天酷热,怀庆大长公主中暑晕倒,胡善围命宫人将公主抬到偏殿安置,四周摆满了冰盘,要女医给公主医治。
怀庆大长公主悠悠转醒,看到胡善围陪在身边,顾不得口干舌燥,如救命稻草似的抓住胡善围的手,“救救他,求你救救他!”
胡善围低头看着怀庆大长公主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永春伯自愿替公主顶罪,他……”
胡善围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什么。
王宁,她的初恋情人、她少女时代最初和唯一的爱、她曾经托付终身的男人、她觉得全天下都没有谁比他更适合穿月白色的男人——曾经为了北伐,舍弃了小家、舍弃了小情小爱、舍弃了她、诈死变成大明斥候,潜伏北元。
原本对未来的设想只是贤妻良母的胡善围的人生为此而改变。
而现在,这个为了天下而舍弃小家、舍弃小爱的男人,为了保护妻儿,选择为妻子顶罪。
原来这些年,王宁对怀庆大长公主用情至深,早就不是驸马对公主的忠诚和敬爱,超越了君臣。他和公主有了两个儿子,还有了孙子,一眨眼,他已经是当祖父的人了。
她以为相伴一生的人,原来只是她人生的过客;曾经许下至死不渝誓言的恋人,也只是对方人生的匆匆过客。
到头来,他们各有所属,情归各处,他有怀庆,她有沐春。他有两子,她有阿雷。
胡善围握住怀庆大长公主的手,轻轻的掰开她握住自己手臂的手指头,“我会尽力去救驸马,公主一定自己保重,不要让再触怒皇上,不要让驸马白白为你顶罪。”
怀庆大长公主低声哭道:“是我莽撞了,本来我怕连累他,一应行动都是瞒着他去做的,本以为凭着公主之尊,又死无对证,皇上不会把我怎么样,没想到……没想到皇上到了绝境,越来越暴戾,杀了李申全家,还派禁军围堵公主府,驸马说皇上疯了,可能会杀公主,灭公主满门,他为我顶罪,我能够逃过一死,有我这个公主庇护下,孩子们和孙子也能得以保全。我若死了,全家都要死。”
王宁的选择始终是理性的,高祖皇帝灭了那么多驸马和王妃的娘家,但是从不朝着朱家骨血动手,无论孙子还是外孙,还是照样给钱给爵位好好养着。
如果怀庆大长公主被叛通燕,一般的皇帝不会杀亲姑姑,以保全名誉,但是建文帝是一般的皇帝吗?
不是,建文帝的手段向来冷酷中二又莽撞冷血,他真有可能杀了怀庆大长公主,连亲姑姑都杀,姑父和表哥外甥们算什么?灭门便是。
但是王宁顶罪就不一样了,驸马通燕,杀了驸马,就不好再对无辜的公主动手——皇室也不是稻草人,不准建文帝乱来。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王宁的处境十分不妙啊。
建文帝刚刚打发走一批求情的皇室,看到胡善围来了,心下不悦,胡善围和王宁的关系高祖皇帝早就作为重要秘密告诉过继承人建文帝,故,胡善围一来,建文帝就晓得她是为了谁。
建文帝不等胡善围开口,就把刚才打发皇室的一套说辞对她说道:“王宁已经认罪,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论国法还是家规,王宁都是死罪,朕不会因为一个姑父,而坏了国法家规。”
胡善围说道:“皇上错怪微臣了,微臣不是为王宁说情的。王宁和微臣有过婚约,然而王宁功成名就之后,选择了尚主,微臣也一心当女官,为大明宫廷效力,我们早就走向了各自的分岔口,再无交集。”
“今日微臣来此,是斗胆向皇上献计,以缓和燕军的攻势。如今周王一家人已经被驸马王宁串通燕贼救走,此事已成定局,无法改变。皇上纵使杀了王宁,也是无用,不如以王宁为人质,派出怀庆大长公主去找燕王和谈。”
“自从上次和谈破裂,燕王一直拒绝谈判,然而怀庆大长公主和燕王的亲弟弟周王一起长大,由端敬贵妃养在膝下,燕王必定会给怀庆大长公主面子,暂时停战和谈。乘着和谈期间,盛庸的兵马赶来江南,阻截燕军。”
胡善围对君王的了解,和他们谈感情、讲道理,都没有讲利益上的好处有用。
得要建文帝明白,一个活着的王宁,比一个死去的王宁更有价值,王宁才有生的希望。
王宁得活着,怀庆大长公主才会心甘情愿的代表大明去和谈,求燕王停战。
当然,胡善围知道燕王不会停下进攻的脚步,但是怀庆大长公主去了,王宁就能活,受些皮肉之苦,削爵丢官,发配流放,对于王宁这种上过沙场拼杀的人而言都不是事,只要燕王打进京城,王宁立马能恢复爵位。
建文帝听了,沉默了很久,最终同意了胡善围的建议,召见怀庆大长公主,问她是否愿意去燕贼阵营和谈。
怀庆大长公主忙迭声同意,“身为大明公主,不忍见朱家人同室操戈,臣早有此意,只是妇道人家,不好言政治,如今燕贼逼近京城,臣愿意一试,和四哥和谈。”
此时扬州已经打开城门迎接燕军,就连高邮也投降了!
建文四年,五月二十二日。建文帝派的两位和谈使者——怀庆大长公主和庆成郡主来到燕军阵营。
也不晓得建文帝脑子那里出了问题,他把庆阳公主削成了庆成郡主,居然觉得这个堂姑姑还会站在他这边……
建文帝已经半疯了。
燕王热情的迎接了两位姐妹,以礼相待,双方坐下来谈判,若不是身边有建文帝心腹在,双方都很想笑。
怀庆大长公主一本正经的说道:“皇上说愿意割地,以长江为界,江北归四哥,江南归朝廷,四哥以为何?”
燕王朱棣也一本正经的回答:“皇上才不会说出这等分裂大明的计策,父皇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岂能四分五裂?定是奸臣方孝孺的主意,此奸臣欲姑缓我,以俟远方之兵耳。”
谈了几天,都是车轱辘话,没有任何进展,公主和郡主无果而返。
不过,和谈的确为朝廷争取了反攻的时间,六月初一,燕军预从蒲子口渡过长江,但是盛庸大军赶到,于燕军厮杀,就当燕军要溃退之时,燕王次子朱高煦带着援兵来救父亲,燕军反败为胜,成功从瓜州渡过了长江!
胜利就在前方,燕王大喜,对老二朱高煦说道:“你要努力啊,你大哥世子身体不好,时常生病。”
燕王的意思是说,你大哥身体不好,你这个当弟弟要多分担一些责任。然而对此,朱高煦有自己的想法……
听到盛庸大败,燕军已经渡过长江的消息,建文帝最后的缓兵之计破灭了,本来以为怀庆和庆成拖延时间等待援兵大败燕军,可是援兵没能成功。
绝望的建文帝心一狠,干脆赐了一壶鸩酒给大牢里的驸马王宁,我得不到的,你们都不要得到了。
就当怀庆大长公主准备进宫要建文帝兑现承诺时,却听到了丈夫在监狱里暴亡的噩耗。
与此同时,宫里的胡善围听到消息,心中剧痛,她也预料不到自己会如此难过,满腔怒火和悲伤都无处发泄,她干脆一头扎进飘满着浮冰的冰缸里,大声嚎叫起来,水里的人是无法发出声音的,刺骨的冰水刺激着大脑似乎要炸裂了。
待胡善围从冰水里抬起头来,她的脸已经冻得僵硬,喃喃道:“我必要你付出倾国倾城的代价。”
第194章 批发盒饭,厂家直销,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王宁的遗体从宗人府大狱抬出来的时候,已经被“处理”过了,外表看起来很安详,只是长睡不能醒了,两个儿子王贞亮和王贞庆伏地大哭。
两个儿子都继承了王宁的好相貌,但是王宁和怀庆都颇具前瞻性的眼光,刻意让儿子们远离了战场和权谋,鼓励两个儿子学文,潜心读书明理,故两人都不会武,对权力也无兴趣,在父母的鼓励下追逐着学问,尤其是小儿子王贞庆颇有读书的天赋,小小年纪,其诗文自成一派,隐隐有大家的风范了。
大儿媳抱着长孙也在哭,唯有怀庆大长公主一言不发,一滴泪都没有,旁边有建文帝的宦官解释,“……太医们说,是天气太热的缘故,驸马身娇体贵,禁不起暑气,咱家带着赦免驸马通燕的圣旨去了大狱,狱卒打开牢门去叫醒驸马,怎么都叫不醒,这才发现出事了,唉,公主节哀。”
怀庆大长公主已经完成了任务,去和谈,也拖延了时间,为盛庸反攻争取了时间,结果盛庸打了败仗,建文帝没有惩罚盛庸,反而出尔反尔,把王宁给弄死了,真是张三生病,王五吃药,全都不着调。
怀庆大长公主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天气太热,我要快点给驸马办丧事,等葬了驸马,我再进宫领旨谢恩。”
人没了,但罪赦免了,这也是恩典,以怀庆大长公主高傲的性格,恨不得进宫杀了建文帝,为丈夫报仇,可是这样做会让王宁白白替她顶罪,儿子孙子都跟着陪葬。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任凭怀庆大长公主骄傲一世,从不低头,看着哭泣的两个儿子和大孙子,也无可奈何,只能强忍住悲痛,给丈夫收尸,等待燕王攻进京城之后再图复仇。
六月初六,燕军到了镇江,守将和全城百姓投降。
六月初八,燕军到了龙潭,此地离京城只有三十公里了!
战报频传,全是燕军所到之处,百姓官员均不抵抗,全部打开城门迎接燕王的结果。
建文帝眼睁睁看着地图上被代表燕军的红色小旗所覆盖,“怎么会这样呢?朕减了他们的税收,他们为什么发起战斗,保护京师?梓童,这是为什么?”
马皇后端来食盒劝建文帝用膳,他已经有两顿饭都没有吃了,每一次宫人送来食物,都被无心饮食的皇帝一脚踢翻,国家都要亡了,他吃不下。
马皇后亲自下厨做了几样清淡的小菜,看在妻子的面子上,建文帝勉强吃了碗莲子羹,饿到极点,建文帝的眼神和脚步都有些发飘了,但依然没有胃口。
马皇后喝着清粥就着榨菜,陪着建文帝一起吃,闻言任然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后宫不得干政,这是高祖皇帝留下来的遗训,臣妾妇道人家,并不懂这些。”
其实马皇后出身底层小乡绅家族,她晓得是怎么回事,江南人擅长做各种生意、养蚕织布、还有种茶捕鱼,大部分江南人的生计不在种地上。江南的田地很多是皇庄,官田,绵延几百亩的好田皆被大地主兼并,种地的世代都是穷困、勉强糊口的佃农,减税只是减了富人的税,平民百姓没有得到多少好处。
然而马皇后在建文帝宣布减税的时候并没有发声,一来,是建文帝固执己见,只能听得进去方孝孺的进言,同为顾命大臣,探花郎出身的黄子澄反而被贬到外头募兵去了,马皇后的劝诫有什么用?
二来是减税政策在中秋节菊花台惨剧之后,马皇后因建文帝安排身怀六甲的她当重要棋子而失望——马皇后并非不明白自己的责任和立场,如果丈夫和她有商有量,她未必不会答应配合,且提前有所准备,定会将风险减少到最低。
可是丈夫不信她,当淬毒的飞镖来袭,生死关头,丈夫只顾着自己躲在案几下,还是胡善围把她强行按下去,躲过一死。
那些山盟海誓,后宫独宠你一人、一人一世一双人、夫妻风雨同舟等等誓言,在一刹那间破灭,生死关头,马皇后才看清楚了丈夫真面目,他不是个好皇帝、好儿子、好哥哥、好侄儿、也不是个好父亲,好丈夫。
女人一旦收起心思,不爱了,就真是不爱了,还管你减税是否合理?
故,马皇后死了心,把皇后当成职业,上一天班打一次卡,公司亏盈与我何干。
建文帝对马皇后的回答很失望,他记忆中祖母孝慈皇后不是一问三不知的,孝慈马皇后总是能够给高祖皇帝各种建议,为皇爷爷分忧,他的马皇后只会下厨做饭,再美味的食物也没有胃口,若做饭就能当皇后,他何不娶个厨娘?
建文帝索然无味的吃了饭,放下筷子,“皇后回去吧,天气那么热,下厨小心中暑,要御膳房送便是,皇后莫要洗手作羹汤了,只需照顾好圭儿即可。”
朱文圭是二儿子的名字。
出于自尊,建文帝不想在妻子面前出大厦将倾的焦虑和狂躁,反正妻子是个没主意的,除了生育,她几乎一无是处。
中秋节痛过之后,马皇后的心已经炼成铜墙铁壁了,面前丈夫的疏远轻视,马皇后没有觉得痛,她履行了劝食的义务,该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