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握着缰绳的手一松,从车上滚落,当场死亡,马车顿时失去了控制,江全一声尖叫,连滚带爬,躲进了车厢。
变故来的太快,来不及给车夫收尸了,为首的纪纲当即从马背直接跳到马车上,接替了车夫的位置,重新握起缰绳,大声吼道:“都不许停,继续前进!若困在这里,咱们一个都跑不了!”
话音刚落,更多的箭矢从天而降,十个锦衣卫,瞬间有七个被射落下马!
不仅如此,拉车的两匹马也腹部中箭,剧痛之下,两匹马发疯似的狂奔起来,已经失去了控制。
利箭如雨,穿着便衣的纪纲没有着盔甲,反正缰绳已经无用了,他干脆缩进了马车里,和两个惊魂失色的女官挤在一起。
纪纲吼道:“你们两个抱在一起,马车要翻了!”
仓皇之中,江全和胡善围互相拥抱,纪纲将两人推进座位下的空档里,用坐褥挡着她们的脑袋,这时两匹马中箭倒地,马车也随之倾覆,纪纲脑袋撞在板壁上,当场晕过去。
第27章 尘埃落定
事发突然,胡善围脑子一片空白,马车倾覆的瞬间,江全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蜷缩身体,用胸部保护着她的脑袋。
江全和纪纲左右夹着胡善围,因而她受伤最轻,只是震得她耳鸣,好像有一万只夏蝉对着她的耳朵疯狂鸣叫。
胡善围看着身边已经撞晕的纪纲,还有意识模糊的江全,这群刺客是谁?为什么要杀我们?现在怎么办?
纪纲腰间有一把短小的匕首,胡善围本能的将匕首抽出来,藏进自己怀里。
哐当!
有人踢开了已经掉落一半的车门。
马车车厢狭窄,只能进来一个人。那人提着刀进来的,背后还有一张弓弩和箭壶。
胡善围自知自己力量弱小,对付不了这个健壮男人,她微微闭上眼睛,先装晕。
透过眼皮下面细小的缝隙,胡善围看见那人半蹲,试了试纪纲的鼻息,还拉开他的眼皮看瞳孔,对外面的人说道:“侍卫昏迷,还没死。”
外面的人问:“那个女人呢?”
那人试探江全的鼻息,“没死,只是撞晕了。”
外面的人说道:“杀了她。”
那人问:“剩下两个人呢?”
外面的人不耐烦的说道:“你还墨迹什么?我们都杀了锦衣卫的人,当然一个活口都不能留!统统杀死——另外,把那个女人的头砍下来,乘着新鲜拿去找雇主换另一半赏金。”
装晕的胡善围心想:为什么要杀江全?还要非要砍她的脑袋?雇主是谁?
江全在座位底下最里面,身体抵着板壁,像一个柔软的壳子,保护着胡善围,而那人的目标是江全,嫌弃善围碍事,将她先拖出来,扔到一边,再附身下去拖江全。
江全被拖出来了,此时她渐渐恢复了意识,但面对那人的屠刀,她此时手脚被冲撞得麻痹,毫无反抗之力,从眼睛流出两行血泪。
此时江全在那人眼里,完全就是一箱黄金,尤其是她的脑袋。
那人说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将来做鬼,去找那个雇我们的人便是。”
说完,那人举起了刀,朝江全脖子上砍去!
江全绝望的闭上眼睛,可是刀锋并没有落下,她感觉脸上有几滴温热的液体,睁开眼睛,看见那人的脖子正在往外喷血,胡善围站在那人身后,右手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匕首还沾着血。
哐当,长刀落地。那人试图用双手堵住呲呲喷血的脖子。
外面放风的人听到动静,忙冲过来。
胡善围取下那人背后的弩弓,按动机括,对着门外胡乱放箭,一张弩只有装着五支箭,几乎一瞬间连射放空了。
这也是当百户的未婚夫教她的,当初只是用来带她去踏青打猎,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胡善围听见外头有惨叫,觉得应是射中了,于是继续往匣子里装填箭矢,可是她太紧张了,双手颤抖,怎么也装填不上。
这时,外头响起了马蹄声和兵刃相交的声音。江全回过神来,将胡善围推到车厢里面,“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他们要杀的是我,我出去引开他们。”
胡善围:“你——”
江全捂住她的嘴,将自己的手帕塞进她的怀里,“我若死了,你把帕子给胡贵妃,她以后不会再为难你了。”
说完,江全冲了出去,外头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两拨人正在撕打,九个锦衣卫都被射落倒地,生死不知。
沐春不知何处出现在这里,和五个健壮的家丁模样的人与歹徒搏杀。
正是沐春和徐家的车夫和保镖。
且说沐春以为纪纲“偷”胡善围出宫,坐上了徐增寿的马车,远远的跟踪纪纲,后来看见胡善围和江全在一起,两人出入一家家书坊,买回一本本书籍,方知不是纪纲的诡计,只是出宫办事而已。
女官出宫,是有锦衣卫保护的。
马车里,被假借条欺骗的徐增寿赶沐春下车,“你去雇一辆车,我还要去看戏呢。”
沐春说道:“别急,等那辆马车在一家书坊前停下,我就下车。”
沐春打算改乘胡善围和江全的车,找机会探一探善围姐姐的口风,看她对未婚夫的态度如何,能否接受残酷的现实……三年了,善围姐姐可能对往事已经看淡了吧,越不在乎,伤害越小。
徐增寿无奈,只得再送一程。
这一送,就送出了好几条人命。刚刚到了巷子口,赶车的马夫就看见前方大树上下起了“箭雨”,袭击锦衣卫的车马。
车马倾覆,倒地时的震动连车内的沐春和徐增寿都感受到了,沐春从车窗处探头,看到一个个歹徒从树上跳下来,对着中箭倒地的锦衣卫补刀,灭掉所有的活口,其中有一人已经踹开了倒地车厢的车门。
沐春大叫:“去救人!”
车夫不动,看着徐增寿,这才是他的小主人。
徐增寿平时顽劣不堪,见到血腥的场景,怕得直打哆嗦,不过他还是说道:“楞着干什么?见死不救,我的名声就毁了。”
好像他现在捧戏班买古董赌钱的名声就挺好的似的。
车夫点头,“是,请两位公子把座位下的箱子搬出来。”
徐增寿和沐春推出两个大箱子,打开,一箱是盔甲,另一箱是已经装填完毕的弩弓和一些火器。
说完,车夫朝天放了连放三束烟火,吹响竹哨,四个骑马的护卫也穿上了甲衣,甚至给马也披上盔甲,显然平日训练有素,时刻准备保护小主人。
同样出身豪门,同样都是败家子,沐春蹲在街头吃面,徐增寿则呵护备至,一瞬间,沐春深深嫉妒徐增寿。
沐春数数前方差不多二十多个歹徒,遂把徐增寿推下车,“你赶紧走,把北城兵马司的人叫过来帮忙。”
其实就是找个理由把徐增寿支开,万一打不过歹徒——沐春看着杀气腾腾的车夫和四个保镖,心想魏国公徐达给自己宝贝儿子挑选的护卫,应该战斗力惊人,不会输吧。
徐增寿跑去叫人,沐春和车夫保镖赶车骑马冲过去救人,先放箭射击,压制歹徒,近身后拔刀互砍。
魏国公家的保镖车夫果然神勇,以一敌三都不落下风。
沐春躲在马车后面放冷箭补刀,故他们人少,双方也暂时势均力敌。
这时江全从倾覆的车厢里钻出来,爬到马背上,大声叫道:“来呀,有本事就来杀我啊!杀了我,才有赏金可拿!”
说完,江全拍马狂奔。
歹徒们果然不再恋战,纷纷去杀江全。
其中一人反应最快,他掏出腰间的飞刀,朝着江全掷去。
藏在马车后的沐春弯弓引箭,射中那人肩膀,飞刀走偏,直入道路旁边的大树上。
其余歹徒纷纷上马,去追杀江全。各种飞刀、铁蒺藜等暗器往江全方向投掷而去。
徐家的保镖门掏出海星似的五角陶制火器,点燃引线,抡起胳膊,将火器准确的砸向歹徒。
只听见连续几声震天响的爆炸声,火器腾起的硝烟瞬间将狭窄的小巷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街道,掩去了江全的身影,歹徒们失去了目标。
保镖车夫拍马冲过去继续和歹徒搏杀,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高手,在马上更加灵活。
这时胡善围从车厢里钻出来,双目失神,浑身颤抖,纪纲像喝醉酒似的随之摇摇晃晃的出来,抱着大树狂吐,他并无大碍,就是脑子撞成脑震荡,胃里翻江倒海,闹腾的厉害。
沐春见两人浑身都是血,忙跳下马车,一拍她的肩膀,“善围姐姐?”
胡善围身体一僵,她吓坏了,没听清来人,本能的转身,挥着匕首就刺,幸亏沐春反应快,一把抓住她的手,“是我啊,沐春。”
胡善围这才清醒,匕首哐当落下,她紧紧握住沐春的手,“我没事,快去救江姐姐!他们要砍下江姐姐的头领赏金!”
沐春不放心,“你身上那么多血——”
“都是别人的。”纪纲呕吐之余,插进一句话,“你去救江女史,这里有我保护她。”
沐春目露鄙夷之色,“就凭你?”
吐得就像怀孕似的。
“胡女史可以自己保护自己。”纪纲指着倾覆的马车,“里面那个人是她杀的,要是没有她,我和江全早就死了。”
沐春提刀上马,“你们在这里别乱动,徐增寿去叫援军了,”
徐增寿在半路就遇见了前来支援的北城兵马司官兵。京城由五大兵马司负责管理各区的治安,类似后世的各个城区的公安局,分东南西北中五个兵马司。
兵马司日夜分班在街道巡逻,小巷子里腾出火器爆炸的黑烟,如一条黑色的巨龙在北城上空盘旋,不等徐增寿来叫人,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就亲自率领官兵疾驰而来。
徐增寿是京城出名的败家子,天下无人不识君。
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忙命人将徐增寿保护起来——魏国公徐达爱子要是死在北城区,他乌纱帽不保!
可是徐增寿说了一句,“西平侯之子沐春已经跑去救人了。”
这些纨绔子弟不去秦淮河抱美人喝花酒,来我北城做什么?北城指挥使大人眼前一黑,握紧长刀,“传令,关闭城门,关闭坊门,店铺也关门歇业,每个街口设下路障,彻查所有路人。再通知锦衣卫,说他们的人遭到袭击。”
手下领命而去,指挥使拔刀,眼神冷如冰,“听我命令,先救人,后抓歹徒,一个都不要放过。”
光天化日之下,来我北城行凶杀人,好大的胆子!
锦衣卫指挥使毛骧赶到时,小巷子里横着若干尸体,九个锦衣卫已经气绝,只剩下吐了又吐的小旗纪纲,胡善围穿着一身血衣,木然的坐在大树下。
见到毛骧,胡善围忙站起来,问:“江姐姐呢?你们找到她没有?”
“还没有。”毛骧说道:“不过,沐春和北城兵马司的人抓到了两个活口,正在审问。现在全城警戒,城门也提前关闭,我们一定能到歹徒,救出江女史——不过,你现在要一五一十把发生的事情讲明白,从你们出宫门开始讲起,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你说的约详细,我们就能更快找到元凶,救出江女史。”
胡善围厌恶毛骧,但是现在不是提旧仇的时候,说道:“你们一定要快,不然就只能找到江姐姐的尸体——无头尸体……”
胡善围讲述着经过,一旁有锦衣卫的书吏提笔记录。很显然,这帮亡命之徒目标是江全。
当时江全才进宫四个多月,她在京城能有什么仇人?八成是以前的旧怨。江全三十九的年纪考入宫廷,难道是为了躲避仇人?毕竟一般妇人在她这个年龄已经当祖母了,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毕竟在层层防护的后宫,仇家很难动手,所以江全一出宫,就遭遇刺杀。
要豢养一群刺客,仇家在京城一定很有势力,有能力藏住他们的踪迹,会是谁?
按照江全考进宫时登记入册的户贴上看,江全是福建人,家中独女,颇有家产,一直没有结婚,无亲无故,这样的孤女能和什么结仇?导致对方出重金豢养刺客,冒险在京城刺杀,非要砍下她的头?
毛骧百思不得其解,这时手下来报,“大人,歹徒在诏狱已经招了。”
只要下了锦衣卫诏狱,就没有不开口的活人。
“我们走。”毛骧说道:“你们送胡女史回宫,一路严加护送,一定要亲手交给范宫正。另外,你们告诉范宫正,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都在全力寻找江女史的下落,必定会给她交代。”
范阎王不好对付,要是江女史出事,必定会责怪锦衣卫保护不周,两个女史出门办事,只回来一个,另一个下落不明。
而且,这次还涉及皇后娘娘修书,中宫娘娘和东宫娘娘闹矛盾……毛骧想想就头疼,怎么都搅合在一起呢?
且说毛骧去诏狱审问歹徒,胡善围浑身都是血的回宫,别说范宫正,就连马皇后都惊动了,命尚宫局曹尚宫来问话。
尚宫局是六局之首,直接帮助皇后协理后宫,因而曹尚宫平日威风八面,见胡善围鬓发散乱,身上又是血又是汗的,还有一股火药味,这味道混合在一起,简直令人作呕。
曹尚宫一见胡善围的狼狈样子,不禁有些动气,“怎么又是你?你能不能消停几天?桃花粉、藏、今天听说炸了北城半条街!你这祸水,从宫里都流到宫外了!”
啪!范宫正将茶盏往桌子重重一搁,“曹尚宫,你今日是来教训人的,还是来奉皇后懿旨来问话的?”
曹尚宫说道:“四个月前我们六局都不要她,你就应该找个理由把胡善围打发出宫,可是你明明也不要她,却把她留在宫里打理藏,现在好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她进宫之前,后宫可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
宫正司独立于六局之外,别人都让曹尚宫三分,范宫正并不想惯着她,冷冷道:“宫里的事,岂是一介八品女史能搅动的?你以为赶走胡善围,就能息事宁人,天下天平了?后宫的乱象,出现了就要想办法解决,否则,要我们六司一局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