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她刚从医院里出来,外面偶有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神经过敏,是惊惧过度心悸的缘故,他也是像眼前这样轻拍她的后背。被他安抚着,她的心理康复还算是进展良好,至少比其她的患者明显要好很多。
“我没事。”察觉到徐卓手上的力道松了一点,顾宁这才从他怀里站直回去,也不知道是为了掩饰什么,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视线落在她自己之前狂奔时沾满尘灰的鞋子上。
难得的安静。
刚才是他唐突了。
这种心神不宁担心的感觉,他刚才还是第一次实实在在的感受到。而仅仅这一遭,以他的心理素质也紧张得手脚俱冷,更遑论是以顾宁这种还留有地震创伤应激综合症的患者,加上他以前从事的任务比现在要高危许多,而且动辄手机上缴失去联络,怪不得他那会失联一个多月,重见时顾宁会朝他发这么大的火。
不是生气。
是担心。
而他居然过了好几年才想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
不是不歉疚。
徐卓想到这里忽然开口,“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三年前我突然失联的原因吗?”
果然,他话音刚落,本来垂眸看向地上的顾宁忽然抬头,她的确好奇徐卓三年前失联一个半月的原因。
她多多少少也知道他经常会执行一些机密任务,出于保密需要,他并不方便透露太多。她谅解他的处境,从来不会主动问及。一直到今天早上,不知道怎么的积攒在心头的不满突然间爆发出来。
可是那会碍于时间关系,徐卓并没有及时告诉她。
顾宁没想到徐卓会挑这个时间点和自己说,她微微颔首,等着徐卓继续说下去。
“元旦前我们接到任务,去云南边界那边进行清缴行动,前面一切顺利,我们把追缴的巨额毒品和毒资交接给当地警方。卖方大毒枭逃入热带雨林不知所踪,组织上担心大毒枭穷凶极恶不及时追捕会后患无穷,我们三人小队进入雨林追踪。没想到踏入对方精心布置的陷阱,身上的装备失效,也没办法联系上组织,而且我们带的子弹也不多,我们很快就被围攻躲到里面最险峻的一座山坳里,借着地势险峻才没被攻上来,我们再那里困了两天一夜才脱身出来。”徐卓说时声音不知不觉沉重起来。
“两天一夜?你们的组织上发现你们失联了,都没及时派人来营救你们吗?”顾宁知道徐卓口中虽然是轻描淡写的过往,实则却是时时刻刻都在刀锋上行走的生死较量。
“覆盖率高达99%的原始森林,林木参天,我们身上的定位器都被毁了,组织上派过直升飞机,但是对着茫茫林海,根本找不到目标。”
“那你们两天一夜吃什么?”顾宁小声问道。
“抓了两条蛇一只老鼠。”本来语调沉闷的徐卓提到这事声音倒是不知不觉轻快了一点,大概是想到和战友一起的趣事。
“后来呢?”顾宁不知不觉紧咬下唇起来,她之前看到过他胸口上的贯穿伤,多半就是他口中的这次行动时留下来的。
“后来我们寻思着再拖下去,体力会更加不支。所以我们趁着晚上摸黑出击。有他们在,还行。”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想起那段经历。
是被他自己刻意遗忘的。
炙热的血水溅在脸上,是热的。
他们弹尽粮绝,被弹药充足的悍匪当马蜂窝射,对方武器的装备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突围中本来同行的林董不知所踪,和他一起进入突击队的李浩中弹身亡。正中颈动脉,而徐卓还眼疾手快的要去拉李浩伏地躲去,他颈动脉上的血水如柱溅在徐卓的脸上,几秒过后就死亡了。
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或者说是来不及留下。
直到今日,他还没有忘却李浩溅在他脸上的血水,是热的。
对方估计以为三人都被击毙,突围行动很快结束。
而他硬是背着早已断气的李浩从那片茫茫林海里扯出来,尽管他自己的胸口上也被乱射的子弹中了一枪,他撕了条身上的布料简单包扎了下就背着李浩撤离了那片区域。
死里逃生。
这趟任务,他其中一个战友兼挚友的生命终止在了那片陌生的原始森林里。
还有一个战友迄今下落不明。
虽然已经缴获巨额毒资,根据他回去后对地理位置的描述,当地警方继续跟进接着捣毁安在热带雨林里的特大制毒基地。
而他却是因这一次受了重伤。
医生一度和他强调过,有生之年都不可以进行剧烈运动。只是不排除例外而已。
他从ICU病房里出来后又整整休养了一个多月,确保顾宁看不出他身上的任何伤病这才联系去见顾宁。
王潇莹和他父母本就有往来,徐卓母亲本来是个无神论者,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筎素拜佛起来。虽然徐家已经尽可能低调,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潇莹在他父母口中还是隐约猜到一些端倪。正好顾宁病急乱投医找上王潇莹打听徐卓的去向,王潇莹虽然在一些细节上夸大其词,不过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他承认那段时间的确不在状态,在医院里做手术后养身体的个把月里,他的意志都很消沉。他一直很后悔,后悔那天要是自己动作再快一点拉李浩一把,兴许李浩就能躲过致命的那一枪。
他找不到出事的原因,李浩的去世对他的打击很大。
所以失联了一个多月后,重新出现在顾宁面前的徐卓并没有留意到顾宁的状态已经开始不对劲。
甚至在她赌气说出分手的话后,他居然也满口答应。
只是没人知道,即便是重伤醒来后稍一呼吸碰触到插在胸腔里的引流管的痛入骨髓,也没有从顾宁口中听到那几个字令他觉得撕心裂肺。
分手后的无数个难眠之夜,他都想拿起手机找顾宁复合,可是脑海里一闪过李浩未婚妻在追悼会上哭得休克过去。
他生平头一回心生怯意。
是的,他不敢想象要是有朝一日他要是出点什么意外,顾宁会如何自处。
从地震灾区回来后,他凑巧赶上休假特意陪顾宁去了好多个她想去的地方,谈恋爱的这半年,虽然聚少离多,却是他这么多年记忆里唯一觉得鲜活明亮的时光。
他一直都知道顾宁地震后的应激综合症没有完全愈合,本来还想着等这次任务结束后休个长假再帮她找个更专业点的心理医生介入治疗,没想到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
自己要是稍有闪失,顾宁心头最后的一点精神寄托都会轰然倒塌。
他确定。
在李浩的追悼会上,他看着被放大的黑白遗照,周遭的哭声真切的落在耳边,又陌生的像是别人的故事。
而他只是路过而已。
他头一回觉无助,不是命运使然的无助感,而是不知道何时会发生那颗定时炸弹的无力感。因为是连他自己都保证不了,更遑论去给顾宁承诺。
这几年来,他无数次翻到顾宁的号码,也有过鬼迷心窍到拨出去过她的号码,不过都是在被接通之前就被他迅速挂掉。
顾宁抬头看了看身侧的徐卓,他这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然而即便如此,她也能感觉到此时的徐卓想到了最不愿提及的旧事。
就连她,他也不愿轻易告知。
一定是深埋在心头不见天日很久很久了。
要怎样的过往会让他想着逃避不愿面对。她忽然心疼得一塌糊涂。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貌似早了一丢丢-_-||
第73章
顾宁察觉到徐卓忽然怔在那里, 她知道他一定是想到了最难受的过往, 小声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徐卓这才回过神来,接着开口说道, “那次任务同行的一个战友牺牲, 还有另外一个战友迄今下落不明。后来我也退出了所在的突击队。”他并没有提及他彻底养好身上的伤都花了大半年时间, 又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去做康复训练, 这才让身体逐渐回复到以前的体能。
医生口中的例外, 他做到了。
但是其间的汗水和付出, 没有人能够知道。
等到他身体恢复地差不多了,他就毅然退出了所在的突击队里转而申请调回了A市的刑警大队。
这样至少他不再是一直被动地接受和执行任务,能够相对自由地处理他自己想要处理的事情。
A市和云南那边的贩毒线在很早前徐卓检查截获瘾君子的快递时他就发现了, 他虽然知道云南边界那边相对来说是贩毒制毒最猖獗的地方, 可是距离遥远,他也没有在边界当地长期生活过,对那边的真实情况的确了解不多。
逃走的毒枭音信全无,先前那次任务警方捣毁了毒枭的特大制毒基地,徐卓直觉觉得逃走的毒枭会再寻找一个新下线重新发展制毒基地,至于地点肯定也会在云南边界附近。那边山高险远地势本身就是个天然的掩护屏障,加上当地经济落后, 村民容易被眼前的短期利益驱使甘心替人种植罂粟。
于是他趁着休息日动辄往返瑞丽下面的边陲小镇,去得频繁了,他从看似各不相干的贩毒团伙里逐渐梳理出大概的脉络框架。A市游手好闲的瘦高个丁鑫杰充当云南和A市交易的中间商,以他为中心的一帮狐朋狗友各自发展下线。而在云南那边, 丁鑫杰其实只是最为次级的下线而已。
随着警方扫毒力度越来越大,毒贩的花样也越来越多,交易地点和交易联络方式百变层出不穷,并没有那么容易让人发现切入点,这已经是他唯一能够查到的突破口了。
所以他才紧紧蹲守瘦高个丁鑫杰的行踪,得知丁鑫杰前往瑞丽边界的时候,他也及时过去佯装偶遇,这才终于见识到丁鑫杰的直接上线严盛华,和严盛华打交道没几天,徐卓就越来越确定自己的判断准确无疑。
扶持严盛华制毒的幕后之人就是多年前逃亡销声匿迹的毒贩,他们给下线洗脑的模式一模一样。
所以他才故意和当地警方捣毁严盛华的制毒窝点,让警方逮捕丁鑫杰却又故意放走严盛华,甚至不惜刻意暴露自己。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从云南那边回来不到一个月,逃走的严盛华就频繁往返A市,暂时处理丁鑫杰原本在A市的任务。
严盛华的制毒窝点被捣毁,折合人民币上千万,原先丁鑫杰在A市的小数量已经远远弥补不了严盛华的资金窟窿,所以接下来势必会有巨额的买卖进行交易。
他等这一刻已经等太久了。
将对方缉毒归案接受法律制裁,是对逝去战友的一个交代,也是对顾宁的一个交代。
至少他得对顾宁的人身安全负责。
不过在查访整理案情之余,他意外发现宋嘉航居然也涉毒。宋嘉航行事相当谨慎一般人不会察觉,只不过遇到的是正好有丰富缉毒经验的徐卓而已。在没有十足的证据之前,徐卓并不愿意打草惊蛇,只是再三警告顾宁和宋嘉航保持距离。而在云南之行瘦高个丁鑫杰被正式逮捕后,前来A市的严盛华和宋嘉航私下见过好几次,徐卓直觉觉得宋嘉航在这条交易链里扮演的角色并不简单。
“我们先回去吧?”顾宁怕再拖下去,待会东泰那边的人马从厂房回来会和徐卓撞上,她倒不是担心徐卓会寡不敌众,只是觉得眼前当务之急还是徐卓一直跟进的缉毒案。
徐卓也和顾宁想到一块去了,两人刚坐进车内,徐卓就发动了车子。他开出去没多久,放在中间凹槽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顾宁拿起徐卓的手机看了一眼,错愕问道,“顾洲怎么打电话给你?”
“估计是那批货的失主找到顾洲追问你的下落。”徐卓脑海里瞬间闪过好多种可能,快速筛选过后,他开口说道,“估计是王峰或者宋嘉航那边的人找上顾洲询问你的下落,他们有可能会觉得是你故意泄露给警方拿走这批货,也有可能会觉得是躲在暗处的第三方把你挟持走了。不过为了顾洲的安全,还是让他们以为是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好。”
徐卓分析地有条有理,顾宁基本赞同他的判断。徐卓的手机铃声响了很久,顾洲终于放弃改而发徐卓短信:我是顾洲,你能联系上我姐吗?她没去公司上班,家里也没人,电话关机,我很担心她,看到后麻烦立刻回下我!!
全部被徐卓猜中,是有人去顾宁的公司和住处都确认过她的行踪了,照眼前的情况发展下去,对此毫不知情地顾洲也很有可能会被累及。
“你先别联系顾洲,我会和他说我也联系不上你,已经在全力寻找你的下落了。”徐卓说时利索靠边停车,拿起手机去翻顾洲的号码,看样子是要回拨顾洲的号码过去。
“他肯定会被吓坏的,几年前他就被吓过一次了。”顾宁喃喃自语起来,语气里不无歉疚。
“只有顾洲相信,别人才会相信。”徐卓言简意赅解释起来。
道理其实她也懂,只是实际操作起来,才知道有多难。
徐卓看到顾宁没吱声反对,拨了顾洲的号码出去,为了让顾宁也能听到对话安心一点,他特意按了扩音:“顾洲,我也在找顾宁。从路口的监控上来看,她乘坐的私家车出了车祸,结果她和受伤司机都上了辆假的救护车,车牌号是套牌,暂时还没查到有关她的下落。”
“天哪!宋先生说得居然是真的!那怎么办?姐夫,我姐虽然干记者这行没多久,得罪的人估计已经挺多了。怎么办?”电话那边的顾洲声音明显发抖起来。今天忽然来了个自称顾宁大学同学的宋先生,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找顾宁,让顾洲帮忙联系看看。顾洲虽然隐有困惑这位宋先生怎么知道自己的私人信息,不过也是按着宋先生的说法打电话给顾宁,还真的被他猜中顾宁手机关机。他又特意去了顾宁的住处和单位看下,结果都没看到顾宁的身影,他本来还不以为意,兴许顾宁有事在忙没及时开机而已。
看着那人面色凝重得好像顾宁有什么生命安危似的,顾洲这才想起来打电话给徐卓求证下。
毕竟徐卓在公安局里上班,他想着知会下徐卓还能吃颗定心丸。
结果徐卓没说几句,顾洲就慌乱得六神无主,“姐夫,你那边让你同事帮忙一起找,我赶紧和我爸妈说下。”顾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声音不知不觉中已经哽咽起来。
“我们现在怀疑她被卷入毒贩内部派系的争斗,但是现在线索少一时间也难有定论,你先别和叔叔阿姨说,免得他们干着急,而且路远鞭长莫及,我会尽我一切力量去寻找你姐的下落的。”徐卓刚才听到顾洲提了句‘宋先生’,知道宋嘉航就在顾洲耳边听着。而他们早上刚布置好围剿行动,王峰那边已经知道风声这才大费周章的想让顾宁当替死鬼帮他们运货,所以眼前干脆灵机一变换了说辞,这样让严盛华他们内部产生怀疑分歧内讧,至少能确保对此一无所知的顾洲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