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不掉的烟——温昶
时间:2019-08-25 08:21:50

  这一天确实很累,右手手腕又隐隐作痛,使人没有心思做其他,傅来音很早就洗漱上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是被一阵剧烈的敲窗户的声音弄醒的,最开始她以为是幻觉,迷迷糊糊朝阳台看去,一个高大的黑影伫在阳台上,正砰砰砰敲窗,傅来音吓得花容失色,瞬间清醒!
  “谁!”傅来音翻出枕头下的匕首,声音发颤。是鬼?
  对方敲窗好像只是为了把她敲醒,见她跳下床,窗子往里一推,钻了进来,冷声道:“是我。”
  傅来音心里问候陆霄祖宗十八代,用尽生平积累的所有词汇。
  她捂了捂胸口,缓缓吐出两口气,试图让徒然加快的心跳慢下来,另一边,她警惕地盯着他:“你怎么上来的?你要干嘛!”顿了顿,“你最好马上出去,不然我叫人了。”
  男人毫不在意,惜字如金:“擦药。”
  傅来音心里又是一阵乱七八糟的字眼,脑袋突突地疼——她真的无法理解!你他妈不经当事人允许,半夜十二点爬进一个单身女性的房间,说要给她“擦药”?!
  傅来音身心俱疲,套了一件羽绒服,说:“请你离开我的房间,我已经上好药了。”
  陆霄走过来,直接抓起她的手,看着越来越肿的手腕,又像下午那样狠狠碾了两遍,面色冷凝:“光上药没有用。”
  傅来音痛得一激灵,使劲儿拍他:“啊,放手!”
  陆霄身上的肉硬梆梆,她不管打哪儿痛的都是自己,手腕上又传来阵阵钻心的痛,陆霄抓着她,铁箍似的,完全挣不开,傅来音只能怄得半死,咬牙忍住。
  熟悉的又痛又气又委屈的感觉袭上心头,傅来音不禁怀疑陆霄是不是她本命年的劫数,她怎么就遇上这样奇怪的人!
  男人从身上掏出一罐药,味道刺鼻难闻,他狠狠挖了一坨敷在她手上,毫不留情揉按起来。真正的痛此刻才开始,傅来音觉得之前都是意思意思。她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
  陆霄手一顿,让她在床边坐下,自己蹲下来,语气冷硬:“忍不住可以咬我肩膀。”
  傅来音不回话。谁要咬你肩膀!
 
 
第18章 那要怎么了解你
  五分钟后,痛得冷汗直冒的人一口咬过去,眼睛紧闭——我收回之前的话!
  陆霄腮帮子动了动,面上依旧毫无表情,像一个按摩机器。
  又五分钟,陆霄停下来,开始轻轻揉。傅来音松开口。
  两个人四目相对。
  他的心肠其实不坏,就是不懂得尊重女性。傅来音从小生活在比较和气温柔的环境里,身边人都是高知分子,相处时都比较看重距离和体面,也注重沟通交流,大多事都是靠说话完成,即便是说崩了也互相体谅对方的难处,脸红脖子粗的对骂大抵就是最不好的时候,冷静以后要不握手言和,要不相忘于江湖,动手这样的事,傅来音从来没遇见过。
  偏偏这个人,他话少,一说话就激怒人,一言不合就毫不客气上手提人,动作间完全没把傅来音当人看待,仿佛她是一只小兔子,生杀予夺全在他一念之间。
  这怎么能让她高兴?
  两个人之间力量悬殊太大,傅来音所仰仗的优势又在他面前完全不起作用。人的本能,使她警惕他。
  陆霄盯着她看了很久,久到傅来音想完上面那些还在盯,盯得她头皮发麻——孤男寡女,力量悬殊,傅来音你心可真大!
  “那要怎么了解你?”陆霄突然说。
  “啊?”什么意思?
  “你今天早上说的。”
  ——您不了解我之前,请不要随意断定什么,这让人感到很不舒服。
  傅来音想起来了。
  “我断定了你什么?”男人眉头微皱,“说清楚。”
  既然他要问,索性就说清楚。傅来音道:“上次魏书记来,几个人站着聊天,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陆霄想了半天,冷着脸:“什么话?”
  “还要站多久!”
  陆霄“啧”一声,“就是问你们还要站多久。”
  傅来音又被这声“啧”惹火了:“你如果觉得这个问题不值一提,可以不用回答,也别来让我说清楚。你让我问,问了又不耐烦,‘啧’实在太不尊重人了!”
  陆霄顿了顿,沉声道:“好,我以后尽量。”
  态度好得傅来音一愣,口气不由地松下来:“那时那地你说那样的话,会让我觉得你把我想象成阿谀奉承的小人,误会我想巴结魏书记。”
  陆霄:“你想多了。”
  傅来音:“……”
  她忍。
  好,就算她想多了。
  “关于今天的事。”傅来音接着说,“我不会因为自己想吃什么就暗示食堂做什么,遵守规则是我对史校长最大的尊重。”
  陆霄:“了解。”
  灵光一闪,傅来音好像突然懂了陆霄说话的真正意思。
  估计他没有轻蔑她。
  “想吃什么直说,不要搞这些弯弯绕绕。”这句话陆霄想表达的就只是让她直说。后面半句,是建立在他以为她送了花这件事之上,对于大粗人陆霄来说,这样确实就算“弯弯绕绕”了。
  误会被解开之前都是真相。她也怪不得他会这样想。
  傅来音泄了气。有时候和简单直接的人交流起来也好难,搞得像自己小心眼似的。
  “所以呢?”陆霄问。
  “没什么了,这是个误会。”
  两个人静了半天。
  傅来音突然惊觉陆霄已经没有揉了,只是抓着她的手,她往回抽了一下,男人握紧了。
  傅来音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盯着她,盯得傅来音再次心里发毛。她颤声道:“放开……”
  她纤细、柔弱、心思敏感,平时说话那样温声细气,好像被人欺负了只会安静流眼泪,却没想到被惹毛了是这样一个样子。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每个人被惹毛了都会亮出爪子。有些人爪子一出,不把人挠出几把血不会罢休;有些人爪子一出,虚张声势,只是叫嚣。傅来音亮出的爪子在陆霄眼里是这样的:不足月的小猫,爪子还是粉色的,挠人不仅不痛,还勾得人心痒。
  陆霄觉得自己疯了。他竟然觉得生气的傅来音动人。
  男人越握越紧,傅来音感觉到一种危险。她一动不动,忍住手腕上的痛。她有一种直觉,此刻她一定不能动,一只强大的野兽正在审视他的猎物,她动了,他会马上把她吃掉。
  不知过了多久,傅来音已经痛到麻木,陆霄松开了她:“对不起。”
  傅来音低着头不说话。
  陆霄深深看了她一眼,打开阳台门,翻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傅来音心下一惊——这是六楼!
  她跑上阳台,四处望了望,早已没了陆霄身影。他是怎么上来的,不要命了吗!
  傅来音看着已经消肿一半的手,又恍惚记得咬了他六七八口,心情复杂难言。
  要说他对傅来音坏,傅来音觉得也说不上。所有伤害到她的事,他都是出于无心;他真正做的事,又每一件都帮到傅来音。
  但要说他对傅来音是好的,傅来音也没法儿心平气和接受。她只能安慰自己,人和人之间是有磁场的,估计他俩磁场不合吧。
  这学期直到期末,傅来音都没有去食堂吃饭,她连着吃了一个月的超市——面包、方便面、饼干……等她回到三俞市,傅方来皱眉:“不是长胖了些嘛?怎么感觉更瘦了!”
  傅来音笑:“想家呗。”
  傅方来说:“休息几天,去看看卢老师。”
  傅来音的保研名额早就确定,她大三就拜在卢老师名下,将来肯定是要走学术这条道路的。
  这既是傅父傅母对她的期望,也是傅来音自己选择的。
  但在谨言小学的四五个月,傅来音又觉得当个老师也不错。主要是那群可爱的学生,傅来音舍不得。
  傅来音如实将想法告知了傅方来赵端绮,三个人坐在一起,谈了谈。
  傅方来说:“你想做老师我们也尊重的,但是当老师一些问题我希望你能多想想。我们先不着急做决定。”
  赵端绮说:“很现实的一个问题是小学老师的工资只能算温饱。谨言小学肯定会越做越好,史闻不会亏待你,工资一定会上涨,但是涨到什么程度,我和你爸爸心里有数,如果你要以此为生,想要生活得体面就比较困难。”
  傅方来说:“你分清你爱的是授人以渔的快感还是你此刻这批学生了吗?如果换一批人,他们没有这么友好,常常令你头痛,教学效果也不理想,再有难缠的家长,你还想不想当老师?”
  赵端绮握着她的手,“你没受过苦,从小给你的都是我和你爸爸能给的最好的。我们希望你好好读书,不过是为了让你将来有更多选择权,物质生活优渥一些,那我们百年之后,可以安心闭眼。这自然是我们作为父母的一些偏执。如果你想清楚了,决定当老师,我们绝对是尊重的,但我希望你能再找一个途径解决生存体面的问题,可以吗?”
  傅来音点头:“我再想想。”
  过了两天傅来音带着礼物去看卢叔德,也诚实地告知了自己的迷茫。
  卢老头子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鲁迅文集来,“去看。”
  傅来音被关在书房看了一下午。
  鲁迅的文章傅来音看过几遍,卢叔德今天给的也是傅来音看过的。但鲁迅写的东西,不是靠看的遍数多就能明白多,鲁先生文章里的热血与寒冷,你非得亲身遇上了,才懂一字一词的雷霆万钧。
  傅来音被砸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卢叔德是懂她的,既懂又欣赏,不然不会大三就应了她一声“老师”。但傅来音又太年轻了,面对的诱惑多,一不小心就陷进去。
  谨言小学是她遇到的第一个大boss,乌托邦,傅来音享受的一切那里都有——与世隔绝,学生乖巧,同事和睦,生活顺遂,风景绝美。
  喝茶读诗,焚香画画,对花对月……这样的生活,哪个文人不羡慕?傅来音自然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卢叔德一听就知道她贪恋的是什么,给她看鲁迅文集就是打醒她。
  世人常说:“难得糊涂。”
  卢叔德是个学文的硬汉,偏要直面清醒。他的学生,他也看不得她糊涂。
  华灯初上,傅来音从书房出来,卢叔德正在摆碗筷。
  傅来音说:“我懂您的意思了。”
  “那你的决定呢?”
  “我会跟史叔叔说。”顿了顿,“再让我上一学期吧,学生们频繁换老师不太好。”
  卢叔德由她了。
  厨房有人炒菜,傅来音示意,有些纳闷:卢老师独居多年,炒菜的是谁?
  卢叔德将碗筷摆好,给其中一方斟了酒,说:“启伦的战友。”
  傅来音一顿。卢老师有一个独子,叫卢启伦,是当兵的,前几年死于秘密任务。
  “他的战友们可怜我一个糟老头子,每年轮流来看我。我拒绝了好几次,不听劝,雷打不动,就随他们去了。”笑了笑,“常常有人过来陪喝酒,挺好。”
  说话间,厨房的人端菜走出来,傅来音吃了一惊:“陆霄?”
  卢叔德才想起来——哦,陆霄就住在旦河村,谨言小学在旦河村,两个人能认识再正常不过。
  “好极,省得我介绍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从昨晚到现在,两章肝完,要猝死了。
  提前发了,我睡觉去了
 
 
第19章 喝醉酒的男人呀
  人生何处不相逢。傅来音没想到两个人还有这层关系。
  卢叔德让两人入座,对傅来音道:“今天陪我喝点儿?”
  傅来音是能喝酒的,酒量还不错。只是绝不在外人面前喝。
  傅来音看了一眼陆霄。
  卢叔德笑:“你别看他,他比不得你,啤酒一瓶,白酒一杯,必倒。”
  这倒是傅来音没想到的。
  “那就喝点儿。”傅来音也不扭捏,“陪您喝尽兴。”
  卢叔德睹物思人,今天想醉一场,傅来音懂。
  卢叔德笑着开了一瓶白的,斟满三个一两白酒杯,对陆霄道:“量力而行,我们三个小酌一下。”
  开始的时候,卢叔德和傅来音聊了聊学校的事,陆霄在一旁听着,杯里的酒一点儿没动。
  后来讲到卢启伦,老人已经有点儿醉意,脸颊微红,眼神浑浊,他笑:“为国而死,死得光荣,这是最好的死法。”
  傅来音接不住。死亡哪儿有光荣,没有一种死是令人开心的。
  陆霄碰了碰老人的杯子,声音一如既往的冷:“他保下了另外两个人的命。”
  卢叔德眼露骄傲:“是我儿子!”
  之后,傅来音就听两个人讲了另一个世界的事。
  她活得□□逸了。
  走私、贩毒、传染病、黑势力、亡命之徒……卢叔德说得比陆霄多,陆霄虽然话少,但轻描淡写几句话,说的全是亲身经历的事实,惊心动魄,骇人听闻,听得傅来音阵阵发冷。
  一个人,他曾经活在那样的环境里,见过人性各种恶,心里冷漠一点,再正常不过。
  她也懂了陆霄每次出手,都不仅仅是防御,会本能般攻击回去是因为什么。他曾经的生活就是如此,会出手的一定是要他命的敌人。快一秒,就是快一命。
  她上次没有骨折,真是命好。
  时间不知不觉滑到十一点,卢叔德的闹钟响了,醉醺醺的老人笑着:“到来音回家的时间啦!”
  傅来音帮他关掉,笑:“您还设闹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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