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不掉的烟——温昶
时间:2019-08-25 08:21:50

  这里的夜色很美,繁星满空,月亮温柔。但傅来音紧张得已经什么都注意不到,深呼吸好几次,终于开口:“我……”
  “我有一个故事想说给你听。”沈青霭和她同时开口。
  傅来音重重松了一口气,笑:“洗耳恭听。”
  “听完之后你再决定要不要对我说什么。”
  傅来音一愣。
  沈青霭一笑,“故事的开头,叫我有一个朋友……”
  傅来音一笑,收拾好心情,“我猜你朋友画画挺好。”
  沈青霭看着远处的空地笑,“是的,他画画挺好。”
  “这个朋友当时二十岁,在画界初露头角,有些沾沾自喜,有些志得意满,他在艺术街租了一个大平层,每天疯狂画画。有一天,他深夜出去买吃的,在楼下捡到一个女孩。”
  傅来音心里一咯噔。
  “那个女孩十八岁,刚刚成年,和人打架,被打晕过去。朋友捡到她的时候,要死不活的,以为遇上什么抛尸命案。
  但最终我朋友还是把人拖了回去。第二天,女孩就醒了。她睁眼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操画的什么几把玩意儿。’
  两分钟后,我朋友将她丢了出去。”
  傅来音笑。原来沈青霭也有这种时候。
  “她完全不懂画,初中就出来打架斗殴,十四岁就抽烟酗酒,网吧、酒吧、一切可以睡觉的公共场所都是她的家。她没有礼貌,常常说粗话,上厕所不关门,吃饭喝水一向大嚼大咽,喜欢看无脑综艺,她眼里没有别人,好像也没有羞耻,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撕掉了我朋友画了三个月的画,不道歉,不怕打,脖子一扬,永远是一句‘有本事杀了我。’
  她令人讨厌。”
  傅来音没有应和。一个人的先天性格基因、出身、经历、环境大致决定了他是怎样一个人,我们终其一生都是在和这些作斗争,把自己往自己喜欢的方向雕刻,下笔有痕,落棋无悔。幸运的人意识到了这一点,不幸的人永远只有一个模糊的模胚。傅来音不了解她,不说话。
  “她不好。”沈青霭轻轻说了一句,“她真的没什么优点。”
  “那你的朋友为什么让她一直住下去呢?”
  “因为无聊。”
  傅来音瞬间懂了。
  “我的朋友把她当作批判对象,灵感迸发,画了好多画。她的脸好像有无数故事,动静之间,从来没看过人有这么多鲜活锋利的表情。
  她好像天生就是画家的模特。”
  “后来呢?”
  沈青霭眼神遥远,看了远方很久很久,呢喃:“那就是很后来了。”
  “嗯哼?”
  “她死了。”
  傅来音呼吸一窒。
  沈青霭笑:“她那样不服软,野性难驯,总会死在比她还硬的人手上。”
  傅来音说不出话。
  “我那朋友其实很讨厌她。”沈青霭说,“她死的时候没什么感觉。是过了很久很久以后,他再也画不出什么有灵魂的东西,他才意识到什么。”
  “不,是直到现在。”沈青霭顿了顿,“因为她死了,所以我朋友永远不可能去求证是爱还是不爱。她任性地一划,没有一点儿温柔,伤口就留下了,好像永远愈合不了。”
  没有人再说话。沈青霭的故事,只讲了一个开头。许多事,一个开头傅来音就懂了。
  沈青霭原来有这样一段经历。他对她的态度,一切有了解释。因为不确定,所以没有再进一步;但他们又彼此吸引,感情自然而然变得亲近。
  沈青霭察觉到她想做什么,先她之前把故事讲了出来。他把他的不确定坦诚给她看,也在告诉她一个事实——即便不爱那个女孩,那个人也在他生命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不可能消失了。
  你能接受吗?
  傅来音不知道。她没谈过恋爱,她还对“唯一”有着少女般的幻想,她想拥有浪漫唯美的爱情,轻盈甜蜜,每天如坠云端。和爱人对视一眼,两个人的心跳都会鲜活起来。
  但沈青霭已经给出去了一部分感情,那种第一次,永不再来。她期待给出去,也期待收回来。
  沈青霭不能。
  但她理解他。沈青霭直到现在也想不清楚对那个女孩的感情,何尝不是对自己的无能为力。他也曾希望和一个人一眼万年,还对理想的女生充满幻想,结果某个人蛮不讲理,突然嵌进他的生命里,原本以为只是过客,却彻底占领了他。失去和得到都猝不及防。理想国就这样被轰炸成废墟,重建遥遥无期。
  两个人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沈青霭拳头握紧了松,握紧了松,最终将傅来音拉起来,笑道:“回吧。”
  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
  没过多久,两人走回仙池放水口,陆霄站在岸边,不知道站了多久。
  傅来音走进了才发现树影下的人,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陆霄将鹅卵石给她:“邱郁给你的。”
  大半夜的,站在这里等人,竟然只是给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谁信?
  沈青霭懂了,傅来音也“懂了”,心里燥燥的,难为情地接过:“可以明天给的。”
  陆霄抿唇:“她们不睡觉。”
  傅来音见他“强调”,也不愿意让他难堪,不再多说什么,“回吧。”
  结果就见周老师匆匆忙忙跑过来,满脸惊惶:“唐诤不见了!”
  陆霄眉头一拧,“刚还在。”
  “不见了!”周老师急道,“我刚最后一次清点学生,和唐诤同一帐篷的学生说,唐诤上厕所去了再也没回来!”声音里带了哭腔,“刚安全员去厕所看了,没人!老师们已经悄悄找了一圈,都没找到。”
  几个人心里都是一沉,都明白这是多严重的事。
  陆霄沉着脸回到营地,吹了吹口哨,“集合!”
  分散各处的安全员一留一跑,动作利落,很快来到陆霄身边。
  “四年级一班!”
  “四年级二班!”
  “五年级一班!”
  “五年级二班!”
  “六年级一班!”
  “六年级二班!”
  “照片传你们手机上,四年级二班学生唐诤不见了,搜找!两个人营地搜寻,一个人跟着周老师去询问学生,两个人去附近农家乐,一个人信息综合,随时分享进展。一个小时内,把学生找到,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安全员快速解散。
  十分钟后,跟着周老师的安全员回说:“确定是去上了厕所,没有回来,应该是趁老师不注意,从厕所那条路跑上山了。”
  陆霄眉头一皱,“两个人跟我上山。”
  傅来音全程跟在陆霄后面,听他这样一说,忙道:“我跟你一起去。”
  陆霄冷冷看她一眼:“你敢!”带着人匆匆离开。
 
 
第28章 担惊受怕的一夜
  傅来音被他一凶,知道现在最好听从他的安排,只能心有惴惴呆在营地里。
  唐诤不见了,自然有负责的老师去找,负责人对其他老师怎么安排,傅来音怎么做就可以了,没有必要非去不可。但那一瞬间,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跟着陆霄,是担心学生还是什么,她没有深想。
  周老师没忍住,担心得直抹眼泪,又不能让学生看见,只好走去边上哭。傅来音便帮她看着学生。
  大部分学生已经睡着,只有一直记挂着傅来音的柳啾啾和邱郁无意间听到了这件事。
  柳啾啾几乎是瞬间扑倒了邱郁,还没等邱郁说话,先说道:“你别急!陆霄去找了!”
  “我们也去找!”
  “谁知道他去哪儿了呀,怎么找?”
  邱郁一顿,“我知道他在哪儿。”
  柳啾啾抬头看她,也是一顿:“那我们跟傅老师说呀,你又不可能冲上山去找!”
  邱郁捶了一下床,恨恨的:“傻逼!”
  柳啾啾和邱郁向安全员请示上厕所,周老师赶紧过来,“两个谁去?”
  “都要去。”
  周老师担心唐诤的事再度发生,严厉道:“不许乱跑!十分钟内必须回来!”
  柳啾啾跟傅来音使眼色。傅来音道:“我陪她们去吧。”
  周老师松了一口气,“也好。那就麻烦傅老师了。”
  傅来音跟着她们到了厕所,柳啾啾急急问道:“唐诤不见了是不是?”
  傅来音知道她俩没睡,极有可能偷听到这个消息,闻言点点头,“放心,陆霄已经去找了,很快就回来。”
  “我知道他在哪儿。”
  傅来音一惊:“在哪儿?”
  邱郁抿抿唇,“我觉得他去找那个花了。”
  “什么花?”
  “今天在河沟边看到的那个,只开了一朵,被五年级的学生摘了,他一直盯着看。”
  傅来音并没有看到什么花儿,而且唐诤怎么可能因为一朵花儿就招呼不打跑上山了。邱郁很了解唐诤吗?
  傅来音蹲下来问邱郁:“唐诤性格内向,没看到他和谁比较亲近,你也没跟我说你们是朋友。你觉得他去摘花儿了,是他跟你说了吗?”
  邱郁摇摇头,皱眉道:“他就是去找那个花了。”
  “是你的猜测?”
  邱郁烦躁地甩开傅来音的手:“是我的猜测,但他一定去找那个花了!”
  “好好好,你别急。”傅来音赶紧安抚她,“我要先把事情问清楚才能跟其他人商量,我莫名其妙跟周老师说他去采花儿了又说不出理由,其他老师不会相信我的,对吗?”
  邱郁不说话了。
  柳啾啾看了邱郁一眼,接道:“你就信邱郁的话吧。你要她拿理由,她说不出来,就是一种直觉。邱郁常常和我玩儿猜唐诤下一步做什么的游戏,她从来没出过错。”
  傅来音看着邱郁。邱郁撇开了脸。
  唐诤性格近乎自闭般内向,平时一个人坐在角落,绝不和其他同学说话,和班上的同学关系都不好。他成绩又很差,一问三不吭,傅来音常常要额外检查他的作业,了解学习情况,甚至有时候要课后补课。但不管傅来音释放多少善意,唐诤这个孩子都不亲近她,每次问话都是问十句答两句。
  她对唐诤确实不够了解,但是傅来音了解邱郁柳啾啾。先不管邱郁柳啾啾为什么玩这种游戏,柳啾啾不会对她说谎。
  但这个只是两个小孩子的猜测,傅来音没有把握让其他人相信,只能直接给陆霄打电话,告诉他这种可能。
  陆霄的电话打不通。山里信号时断时续,电话打不通再正常不过。
  傅来音想了想,拉住她们两个,“你们带我去看看是什么样子的花。”
  三个人跑到河边,两个女生沿着河沟搜寻。天很黑,傅来音在岸边给她们手机照亮。
  过了一会儿,邱郁拔出一株厚叶片的植物,举给傅来音看:“就是这个!”
  柳啾啾看了看:“嗯!今天下午就是摘的这种草的花!”
  傅来音让她们洗干净手,上了岸,拿上植物,将人送回营地。面对两双忧心忡忡的眼睛,傅来音摸摸她们的头,“我去找当地人帮忙,看看哪里有这个花,一定把他带回来。”
  邱郁皱眉:“你不要上山。”
  傅来音笑笑:“知道了,睡觉吧。”
  傅来音再次尝试着给陆霄打电话,依旧无法接通。
  负责此次春游的老师已经联系了警方,又联络了当地居民,让当地居民帮忙找人。
  傅来音随便问了一个当地人手上的是什么,当地人说:“豆豉花,河边土里经常有。”
  傅来音问:“除了河边,还有哪里有?”
  当地人随手一指:“就那边嘛!半腰上,地下水外渗,湿得很,一片都是。”
  现在半夜,什么都看不见,傅来音想了想白天的景象。要是白天,按当地人指的方向,确实能看见山腰有些什么。
  唐诤说不定就是看见了那边,所以才跑上了山。
  傅来音问清楚了去那边的路,跟着当地人一起上了山。
  走了不过十分钟,傅来音试图第三次联系陆霄,结果发现自己手机也没信号了。
  中间她试图让当地人去那边看看,当地人摆摆手:“不去那边,路太湿了,危险,小孩子过不去。”
  傅来音只好跟着他们继续往另一边走。
  她不能一个人去那边找唐诤,她对这里的山路不熟,如果她冒然去找,找不找得到是一个问题,自己也很容易陷入危险,她要先和陆霄碰头,告诉他情况。
  也要尽快。傅来音想,多耽误一会儿唐诤就多危险一点。半个小时,如果半小时内她和陆霄碰不到,她就试着自己去找。
  才这样想着,上面就有手电光晃了晃,这边打头的当地人喊到:“是学校的人吗?”
  她听见陆霄的声音:“是。”只听见他说了一个字,傅来音紧张的心一下子就轻飘飘松下来。
  两拨人马交换信息,重新调整搜寻计划,傅来音什么都没听见,只听见陆霄冰冷的声音较往常粗重许多。
  一边爬山一边找人,确实是个体力活儿。傅来音就爬了这么一小会儿,就已经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傅来音在队伍最后,陆霄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到她。新的搜寻计划确定后,陆霄要往下走,才瞳孔一缩,看到了小小的傅来音。
  陆霄怒极:“回去!”
  傅来音奇迹般地竟然没有害怕他,反而多走了两步走到他身边,挨得近近的,一种早已超过普通朋友的距离。她仰头看他,软声道:“你先别生气,我有事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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