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他们付出的代价也比之前要大。
朝晖再次清点人数,轻伤十三人,重伤五人,几乎都集中在第一队,更重要的是,很多人都临近体力极限,不仅是迎战的骑兵,后方弓兵因为频繁射箭,手指和手臂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肌肉损伤。
张彦祺在敌军撤退后,几乎立刻摔下马来,他的手臂一直在发抖,已经握不住马槊了。
他笑着问林菁:“我厉不厉害?”
林菁给他布满冻疮的手掌又缠了一层绷带,她也笑着回道:“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
“还不够,这身体……有点不争气。”
“没关系,我们不会输的。”
“你为什么这么自信,我们……还能撑过下一轮吗?”张彦祺看着天空,雪落在脸上便立刻融化,他不停地流汗,林菁不停的帮他擦,说什么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染上风寒。
“能的,我们……”
“不要再胡闹下去了!”崔缇从后面冲了过来,他失望地看着林菁,“你的计划,就是带着这样一群战士去送死吗?你看看他们,还能再战斗吗?”
第一队需要大换血,但是经过两场战斗,轮换过来的第四队也已经疲惫,弓兵队很难保证精准度,整个队伍的战斗力将大打折扣。
这一次,他们同样感受不到胜利的喜悦,是因为对接下来的战斗毫无信心。
林菁冷冷地道:“我来带路,可以保证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内不会遇到敌人,然后,我们将在入夜前主动出击,我会带你们再次嬴得胜利。现在,你有两个选择,服从命令,或者从队伍里滚出去!”
崔缇用一种不可理喻的眼神看着她,“你没有心吗?都这个样子了,居然还要主动出击?”
“你是读书读傻了吗?军队是给你养老用的?你的本职就是战斗,在没有倒下去之前,哪怕用嘴上去咬也要继续战斗!我不知道大昭这些年的军队到底经历了什 么,怪不得你们连一场胜仗都打不下来!我只知道,像你一样畏畏缩缩,擦破点儿皮就哭得像个三岁娃娃的人,简直是战士的耻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纵容自己的恐惧,逃避失败,畏难怕苦?
他们的勇气,究竟去哪了?
“我还能打。”一个声音低低地传来,“我他娘的很久没尝到胜利的滋味了,就算是死,也值了!”
林菁转向声音处,居然是游震海在说话。
“是啊,我这辈子都没杀过这么多敌人,等回去讲给我女儿听,一定会把她吓哭的,哈哈哈……”这是丁咏的声音。
“我杀过。”潘良道,他温和地看着林菁,“我以前跟着林元帅,杀的敌人比这还多,我做梦都想回到那个时候。”
“都别说了,你们帮我算算,这一次的军功,够不够我当官娶媳妇?”毕安年一边嘶嘶地处理伤口,一边憧憬地道。
朝晖咳了一声,说道:“等回去后,我会让你们自己核对军功,我可以保证,裴将军一定会论功行赏,那么诸位,还有疑问吗?”
崔缇木然地回道:“没有。”
众人继续原地补充食水,没有参加战斗的人回收箭矢和武器。
因为冶炼技术的局限,武器其实是一种消耗品,府兵们在战后带回家的武器,大多都不是之前拿的那一件。
林菁的横刀钢口已经钝了,她跟受伤的人交换了武器,又从尸体上捡了两把八成新的马刀。
张彦祺已经不适合再进行战斗,现在第一队的排头,她当仁不让。
队伍再一次向北方深入,只是这一次走得缓慢而艰难。
林菁时不时地下马查探,在地上寻找马蹄的痕迹,带着他们不断地转移方向,可最终总是走在正北方。这种神乎其神的精准导向使她在这一刻,完全超越了朝晖的领导位置,大多数人还没有察觉,他们已经开始信任这名年轻的少女了。
小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天,在傍晚开始变小。
这是个好现象,游牧民族欢迎小雪,因为雪水可以滋润土地,让来年的水草变得更丰盈,他们厌恶大雪,因为每一次大雪都会有牛羊冻死,当然,还有人。
这一支在金山附近搜查的队伍运气不知是好还是坏,他们一直没有遇到敌人,也没有收到同伴的信号,在下午的时候,无所事事的他们甚至还掏了一窝兔子,用肉块炖冷硬的干粮,舒舒服服地吃了一顿热食。
傍晚的时候,有人提议扎营,首领没有交代寻找的时间,他们不敢回去,也就只能露宿一夜,祈祷其他队伍能遇到敌人,早点把这些不长眼的昭人宰了当肥料。
那个地方的草,一定会长得非常茂盛。
不过,还是有比较警觉的人认为傍晚是发动突袭最好的时机,大家不要埋锅造饭,直接吃些干粮。
明亮的火在夜晚简直就是活靶子,既然不知道敌人是否找到,还是该谨慎些。
他们开始搭建帐篷,有人哼起了歌,有人谈起了心爱的姑娘,有人在跟同伴吹嘘自家的奶茶是挞里一绝。
第一轮弓箭射进来的时候,他们的欢声笑语都还没来得及断。
林菁放弃了用骑兵冲锋,尚能战斗的人都拿着近战武器和弓,埋伏在山脚下的矮树丛中。
射程能达百步——林菁的硬性要求再一次发挥了作用,在突厥人意想不到的百步射程中,他们遇袭了!
第二轮箭矢射出,这一次,突厥人终于反应了过来,他们大声地提醒同伴,迅速寻找遮蔽,这要多亏他们已经开始搭建帐篷,否则还不知道要损失多少人。
太倒霉了!这是他们的心声。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跟运气毫无关系。
林菁计划中的第三场战斗,必定是他们。
从他们遭遇第一个突厥骑兵队开始,林菁就在计算他们的人数和搜查间距,能印证她推演的,是时间。
第二个骑兵队声势浩大,除了之前逃走的人,还联合了两个队伍,有了时间、坐标、人数,她很容易计算出突厥派出骑兵队的几个方向,所以才能在第二场战斗结束后,不断避开突厥骑兵的围剿。
而金山脚下,是一个绝对不容错过的搜查点,在队伍已经发挥不了战斗力的时候,这支一直优哉游哉的酱油队,便成为了林菁的目标。
“现在,听我的命令,无论发生什么,不准起身,不准过来。”林菁丢下这一句话,从矮树丛中走了出来。
“你要做什么?”崔缇问道。
林菁回过头道:“杀人。”
没有战友,没有支援,她令所有人原地待命,手里握着两把横刀,就这么走了出去。
“之前的战斗,你们辛苦了。这一场,就好好休息吧。”
突厥人很快发现只有一个人走了过来,看身形,居然还是一个女人?
林菁一步步向前走。
突厥人开始有序地向后退,他们并不是害怕,而是要退出弓箭的射程,顺便看看这个女人还敢不敢继续往前走。
她还真敢!
哈,一个女人。
女人是什么?
对自己的族群来说,首先意味着母亲、妻子、女儿,然后,次一级的陌生女人,不同的人可能会有不同的分类,但大多男人最初级、最本能的分类,大概是“可以上的女人”和“不能上的女人”。
那么,非我族类的女人呢?
当这群突厥人退到安全距离之后,他们看着林菁的目光就变了。
“这是昭人送过来求饶的礼物吗?”
“我不得不说,这一次他们的礼物很有新意。”
“你们猜她的奶有多大?”
“我看屁股倒是不错。”
“什么,她还拿着两把刀?”
“哈哈哈,这是昭人的新玩法吗?助兴的?”
“不错,如果能让我爽的话,我会给他们留个全尸。”
“谁先上?”
“这么客气干什么,一起啊!”
雪停了,不知什么时候,风渐渐变大,吹散了阴霾的天,赶在夜晚结束前,在金山的边缘,留下一缕晚霞的余晖。
照亮了林菁的脸庞。
她没有什么表情,但这样美丽的脸,无论她是否有表情,都足以让人欲念膨胀。
带头的突厥人抽出了马刀。
“什么都别说了,先拿下这个小娘们儿,我要在昭人面前痛痛快快地玩她!”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发现离自己尚还有一段距离的女人消失了,当那个“她”字说出来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手飞了出去。
是什么?是风吹过来了吗?
林菁开始单方面屠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以她的速度,这群人根本还看不清她的动作,就被刀刃抹了脖子。
当然也不仅局限于脖子,林菁的速度太快了,无论碰到什么地方,便是一块肢体飞了出来,在连斩八十人之后,她扔了横刀改换马刀。
她想尽快结束,一种带着可怕讯息的气味环绕着她,是死亡是鲜血是来不及出口的喊叫声,是生命流逝时发出的腐朽气味,是令人灵魂震荡的疯狂。
连斩一百九十人的时候,她的身上开始出现伤口。
回过神来的突厥人开始用各种方法攻击她,抓捕她!抡圆的刀,铺天盖地的套马索,甚至是袍子,帽子,无数的嘶吼声在她耳边爆炸。
马刀也钝了,她捡起地上的武器,随便什么,继续杀,她已经忘了数人头。
只有不停的挥刀,砍,躲避,有液体喷溅了一脸,是热乎乎的,很恶心。
到了最后,已经变成纯粹机械式的砍杀,那股令人厌恶的气味久久挥散不去,她像是沉入另一个境界,感知不到任何事物。
只有血的气味还在。
林菁杀红了眼。
所有的突厥人都死了,她仍然持续砍杀的动作。
这是很多新兵第一次上战场最容易出现的事故,被死亡和鲜血刺激的新人,很容易在这种情况下发疯。
队伍里最有经验的是潘良,他一把拉住崔缇,吼道:“用箭射她!”
崔缇吓傻了,连忙摇头:“不行,那会伤到她!”
“笨蛋!去掉箭头!”
林菁的后背被击中,她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埋伏好的朝晖立刻从后面扑了上来,他用尽全部力气,控制住她的双手,将她整个人死死压在身下,用低沉轻柔的声音不停地说道:“我们嬴了,没事了……我们嬴了,好姑娘……回家,我带你回家!”
她依然挣扎,身体颤抖,直到一只木头小鸟从领口滑落,她的眼睛突然有了焦距。
“阿兄。”林菁哀哀地唤了一声,终于晕了过去。
“嗯?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第二天早上,贺伊正与劼因佗谈笑风生,一名亲兵闯进帐篷向他汇报前线的情况,贺伊听后拍着案几失笑出声,“你说,我派出去两千多人,竟然死了八百多?而对方只有六十人?”他转头对劼因佗道,“你走的路多,你来说说看,可曾听过这样的笑话?”
劼因佗没胆子接这样的话,他忧心忡忡地道:“看来这次昭国是有备而来。”
贺伊看那亲兵跪得战战兢兢的样子,喝道:“有什么不敢说的?继续报!”事后,贺伊很后悔,因为接下来他听到的这个消息,令他那张英俊的脸都变得扭曲了。
“三个从金山脚下逃出来的人说,杀光他们的,是一个昭国女人。”
一个女人,单挑了近三百人。
这个消息迅速传遍了挞里上层,带来了巨大的恐慌,为了安抚这些人,也为了向其他部族宣告薛延陀部的实力,贺伊手里最强的军队像是疯了一般,不怕烧钱地在草原上来回巡逻,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前去查探,却连根昭国人的头发丝儿都没见到。
在金山的山脚下,有两处山脊几近相合,形成了“一线天”的奇景,在这个仅容一匹马行动的缝隙中,还有一处鬼斧神工的天然洞穴,里面竟还有干净的水源。
林菁晕倒后,朝晖按照她之前留下的信息找到了这里,一行六十人,连人带马窝在这里,刚好能装得下,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林菁受了伤,有几处必须及时包扎。
别看那群后生在她晕倒后不住地过来探望,一听到要包扎伤口,全都像羞答答的小娘子一样的躲得远远的。
朝晖自己也是无从下手,他倒是给不少糙爷们儿上过药,穿肠肚烂的都有,但是对着怀里软绵绵的姑娘,反而没那个魄力。
最后还是家里有闺女的丁咏接过了这差事,用剪刀将伤口附近的碎布减掉,取水洗干净伤口之后敷上了药,至于能不能好,通常都是听天由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山洞里回音大,进来之后大家都不大敢讲话,走路比猫还轻,生怕吵到了角落里排成行养伤的伤员,这里面只有两个人获得了更高级别的照顾,一个是因为体力透支而起不来的张彦祺,一个就是一睡不醒的林菁。
因为摸不准她下一步的计划,大家都做好了短期在这里生活的准备,重伤的躺着,轻伤的自理,没伤没痛的伺候人,有朝晖这样老练的人在,分工十分明确,除了养护马匹和照顾伤员、准备伙食,每次至少四个人结伴出去捡柴打猎。
林菁醒过来的时候,第一句话便是询问时间。
“距离那天晚上,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现在外面也将入夜。”朝晖答道,他手里端着一碗煮得稀软的胡饼肉汤,递到林菁的嘴边。
“谢谢,我自己来。”她将碗接了过来。
一旁还动弹不得的张彦祺这几天憋得够呛,他怪叫道:“我也要兄兄喂我!”
朝晖没好气地道:“滚,你已经是个废人了。”
林菁复原得很快,不知是药真的好,还是托了身体年轻的福,一天后,她就牵了火炼,开始准备行囊。
“你准备去挞里?”崔缇放下手上正在磨的箭头,走过来问道。
“嗯,接下来没你们的事了,大家只需要在这里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