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随后,这个可能性又被她强自否定。
不会的,这么一个毛头小子,怎么会发现她的身份。
她侧过头,掩饰自己的心境。
“父皇当年的确是犯下过错事,朕愿意替父皇承担后果,太后想要怎么出气都可以。”司徒衍敛去眼里的不羁,态度诚恳,声线清朗,“但朕对葭儿的确是一片赤诚之心。”
“好一个赤诚之心。”仁宜太后不屑地嗤道:“当年,你父皇也是这么对一位姑娘说的。你们不愧是父子,连哄女人的招数都一样。”
当年,司徒章出入前朝宫廷,不断地找机会与她相处,向她表明真心,但这些,不过都是他骗取她信任的手段罢了。转眼间,司徒章就娶了其他女人,率军倾覆前朝江山,并让她成为他的禁脔,以致于她此后都活在黑暗里。
“那位女子就是太后您吧。”司徒衍的眸光冷凝,幽然叹道:“我的事暂且不提。但葭儿一心想要找回母亲,太后若是真为了她着想,不如早日与她坦白为好,不要再残忍地对她隐瞒下去。”
仁宜太后浑身一颤,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让她透不过气来。
司徒衍如此直白的话语,让她无法继续否认。
被她试图掩盖起来的陈年往事,又是在她的脑中徐徐铺展开,如同在她面前呈现出一幅清晰的画卷。
“你别再说了!”仁宜太后激动地劝阻道。
她的细指抚过面纱,一想到面纱下那张丑陋无比的脸,她的眸里迸出痛楚之色,“你以为哀家不想吗?可让她知道哀家是怎么样一个怪物,而这个怪物已经没有几日可活时,她会是什么心情?这对她而言,难道不是更残忍吗?”
她的命数早已到尽头,只不过宇文拓死后,她一直靠沉灯续命,才勉强撑着一口气。如今,她体内已是积了大量的毒素,这条命没办法再延续下去。
与其如此,她不如将事实隐藏,让自己在沈葭心里,永远是那个美丽高贵的母亲。
司徒衍感受到她内心的挣扎,一时之间,保持缄默。
气氛略是凝滞。
司徒衍寻思一番,沉吟道:“或许,与永不相认比起来,葭儿不会更希望能与她的母亲多相处一些时光。从来没有哪个孩子,会将自己的母亲当成怪物。”
仁宜太后痛苦地阖上眼,气息不太稳,手指却在不断地合起又并拢,心里也是千转百回。
一个念头悄然浮上心头,但很快,就被她按压下去。
她不要相认后,沈葭就要承受天人永隔的痛苦。
那样的痛苦,任谁都承受不住。
“你别以为你跟哀家说这些,就能打动哀家,哀家是不会同意……”从哀思中脱离出来,仁宜太后正欲开口,而她一回头,发现司徒衍已经不见了。
仁宜太后担心他见了沈葭后,会说出什么来,不由得慌了神。
司徒衍已是避过驿馆里巡逻的诸多侍卫,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沈葭的房里。
见到梨木桌边的那道倩影时,司徒衍的步子已是朝她接近。
“娇娇,我来了。”他说得小心翼翼,像是怕吓坏了她。
沈葭听到声音,握着杯盏的手掌微僵。
她转过头来,见到他时,还是抵挡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惊喜。
月下的红衣男子,清华矜贵,凤眸里潋滟生姿,灼灼耀目,似世间最绚丽的华彩,又如一团烈火,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她包围,让她的整颗心都变得炽热。
她扑到他的怀里,嫩生生的脸颊与他线条分明的面颊相互摩擦,纾解思念。
但司徒衍的眼神有些怪异,像是想说什么,又不好开口。
“你怎么了?”沈葭扬起小脑袋,杏眸里盛满了迷惑。
“是太想你了。”司徒衍隐了异常的神色,将她拢得更紧一些,让两人紧密相贴。
怀里的人儿轻飘飘的,好像是能轻易被一场风雨吹跑。
他不断地思索着,该不该将那个残酷的真相告诉她。
落在沈葭眼里,这就有了非同寻常的意味。
方才,千寒虽是那么说,但她想了一会,就觉得千寒可能又是在忽悠她。
可照他现在的表现来看,明明是有心事啊。
“皇帝哥哥,你见到我,是不高兴吗?”麋鹿般的眸子天生带着股湿意,望向人的时候,会有一种呆萌可爱的感觉。
司徒衍喜欢得紧,忍不住刮了她的鼻尖,“当然高兴。”
倘若,她得知了仁宜太后的身份后,没过多久,仁宜太后就死去,那她定是会很伤心。
他不想再让这张的脸蒙上哀愁。
如是想着,司徒衍的眸光开始变得晦暗不明。
这话听来很敷衍。
再结合他的神情,沈葭感觉,这仿佛是分手的前兆。
不仅她一个人这么觉得,一旁的千寒也是这么感觉的。
难道他乌鸦嘴里吐出的话,成了真?
沈葭和千寒无声地对视了一眼,仿佛达成了默契。
司徒衍不明白她脑中的弯弯绕绕,疑惑地问道:“娇娇怎么看上去不太高兴?”
“因为我不想见到你,想要你走。”沈葭撇过头,将小手撑在他的胸膛上,让两人保持了距离。
司徒衍:“……”
女人说翻脸就翻脸这话,还真不是骗人的。
“想要我走?”他试探着问。
“没错,我一点都不在乎你,你走开……”白净的脸颊上写满了愤慨。
司徒衍不知他的猫儿怎么又炸毛了,抚摸过她的发丝,调笑道:“好,我真走了。”
沈葭目瞪口呆。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外头火光骤亮。
一阵凌碎的脚步声倏然响起。
“别走了,你先藏起来。”沈葭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带着他来到床边,示意他藏到床底下,“不然,被仁宜太后发现你,就不好了。”
司徒衍有些嫌弃地看了狭小的床底,觉得女人还真是心口不一。
“这么担心我,还要我走?嗯?”长指拂开鲛纱帐子,他将她推倒在床榻上,吻落在了她的唇上。
第93章 渴望
窗外,月色溶溶,房内,烛影摇曳,映了一地月华,以及鲛纱帐内的两个人影。
帐子由金钩勾至两侧,尾部随微风轻摇。
那身火红的衣袍,如一团烈焰,燃高了整个房间的温度。
仁宜太后带人赶来,见到司徒衍与沈葭吻在一起的画面时,简直气到吐血。
两人亲的缠绵悱恻,亦是难舍难分。
司徒衍闯进驿馆,在她面前蒙混过关,又跑到沈葭的房里来,亲吻沈葭,是不是太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仁宜太后挥手示意门外的人不要进来,然后,再是侧过身子,咳了两声。
沈葭听到声音,意识到有人来了,慌乱地将司徒衍推开。
“太后娘娘,这……”她起身,整理了一番略显凌乱的衣裙,组织着语言,寻思该如何为司徒衍开解。
但这夜闯香闺的行径,好像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
“不用解释。”仁宜太后的声音里,赫然多了些微的怒意,“你们两个,是想要气死哀家么。”
只不过,因为司徒衍是晋国的皇帝,她才对他客气些。
可一想到,晋宫当年那个毛头小子已经和沈葭把该做的事都做了,她仍然气不过。
司徒衍却是一点都不像是做错事的样子,反而意犹未尽地揩过唇角,品尝沈葭留下的甜蜜。
“对,我们没必要解释。”他坦然笑道:“但是,朕说过,朕会负责的。”
这个时候,他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既然两国已是议和,两国联姻也是巩固盟约的好办法。”
仁宜太后的喉间一噎,眉间仍有不悦的神色浮现。
“葭儿是我们先帝唯一的亲生女儿,哀家不会委屈她去做联姻的事。”
沈葭毕竟是女子,少不得有些羞赧。
如今,听了司徒衍的话,她的面上流露出浅笑。
“太后娘娘,您消消气。”沈葭请仁宜太后坐到圆桌边,为她斟了一杯茶,“我请您喝茶。”
仁宜太后不情不愿地接过茶水,落在沈葭脸上的目光,顿时有些伤感。
其实,她被囚在晋宫时,也是有一段幸福的日子。
当年,沈葭刚生下来的时候,就不像别的孩子那般,哭闹个不停。小孩子闹脾气的时候,她只要拿只拨浪鼓在沈葭面前晃,沈葭就会安静地蜷缩到她怀里。
她从皇陵里逃出来后,以为沈葭被烧死在那场大火里,曾一度感到心碎。
而后,沈葭尚且活着的消息,又是给她带来了意料之外的惊喜。
可这迟来的幸福,似乎并不能留存太久。
沈葭见仁宜太后的眼神有些奇怪,但没想太多。
她直言道:“太后娘娘,委屈一词用在我身上,怕是不妥。你想想看,我身为一个如今才被找到的公主,容国百姓和皇帝本来就不太愿意接纳我。而我如果愿意去联姻,他们对我定是会多几分敬重。”
仁宜太后本来不愿,再将女儿交到仇人之子的手里。
但等她将来离世后,沈葭身为先帝的血脉,怕是会引起当今容国皇帝和其他重臣的忌惮。司徒衍若是真能护得了沈葭,不像司徒章那般混账,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再看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司徒衍矜贵俊美,沈葭灵动娇俏,宛若一对璧人。她不得不承认,两人看起来很是般配。
“哀家若是现在就应允你此事,未免太过草率了些。”仁宜太后思虑良多,缓缓地瞥向司徒衍,终于松了口,”你这几日派使臣来我容国议亲下聘,然后,再昭告全天下。”
司徒衍微怔,当即,拱手谢过仁宜太后。
“不必谢哀家,哀家只是为了容国着想。何况,哀家也说了,现在还没答应你这门婚事。这襄城,哀家也待了够久,明日也该走了。”仁宜太后撇下两人,沉默地往外而去。
“这声岳母,太后自是担得起的。”司徒衍望着她的背影,说得认真。
朦胧的月影下,仁宜太后的脊背僵了一僵。
她离开后,沈葭疑惑地问司徒衍:“你们先前达成了什么协议吗?”
要不然,仁宜太后怎么会忽然改变主意?
司徒衍掀眸一笑:“我猜,她肯定是看我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又家财万贯,权倾天下,觉得你嫁给我不亏,就同意了。”
沈葭真想捶他两拳,谁给他的自信,能容许他这般自恋的。
“你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家财万贯、权倾天下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司徒衍的神情却倏然凝重。
他抬手,揉了她的发顶,“娇娇,你回去后,没事就多陪着仁宜太后。”
沈葭抬眼,略是不解。
她当然会多陪着仁宜太后,毕竟,她还想通过这太后打探消息。
司徒衍不需要刻意提醒她吧。
“我觉得,你待在她的身边最安全。”司徒衍敛了思绪,补充一句,“而且,她是你名义上的母后,你多跟她培养下感情,总没有错。”
*
这夜过后,仁宜太后的队伍即是启程,往容国的京城而去。
沈葭亦是随着他们一起。
因容国的一支铁血军队在前不久大胜瓦蚩部落,这几日,还驻扎在边地。仁宜太后途径此地时,也准备接见全军将领。
然而,仁宜太后他们来的这日,军队内部,却出现了一点小问题。
“人呢?”姬朔操练完底下的将士们,回到营帐中,却没发现司徒闻乐时,不由得责问外头看守的小将。
小将犹豫不决,最终,在姬朔冷厉的目光下,将事情交代了一遍。
“是吴监军将那位姑娘带走了。吴监军说,将军连续几晚都将那名女俘虏留在营帐中,容易被迷了心神。若是让太后知道,怕是会影响将军在太后心里的印象。所以,吴监军说他要帮你暂先‘保管’那位姑娘。”
“他算什么,竟然也敢‘保管’本将的人。”姬朔素来是什么话都敢说的性子,也不会给那吴监军什么颜面。
得知司徒闻乐的消息后,他就火速来到了吴监军的营帐。
只见吴监军的营帐外,燃着数堆篝火。那西部落的可汗及其妻女,还有数名女俘虏被绑着来到此处。这彰显着军队所获取的胜利,数名将士围着篝火,揽了女俘虏过来,尽情地饮酒取乐。
那吴监军就坐在前方,看着司徒闻乐被多名将领当做玩物般,在半空中抛来抛去,发出阵阵大笑。
“给本将停手!”姬朔提步上前,勃然喝道。
吴监军则不以为意,“听闻姬将军几日里,被这女子迷得神魂颠倒,这可要不得啊。姬将军怎么也成了糊涂人。”
姬朔立的军功太多,在行军布阵方面,总是和吴监军有着不同的意见。然而,姬朔总是能出奇制胜。因而,吴监军对姬朔的成见颇深。
姬朔冷睇吴监军几眼。
他不想跟吴监军费什么功夫,在司徒闻乐被抛下来时,直接上前,跟司徒闻乐伸出手,示意要带她回去。
司徒闻乐却倒退几步,将头埋低,宛如一只受惊过度的小白兔。
吴监军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道:“啧啧,姬将军,你稀罕这女奴。这女奴倒是不稀罕你呢。你还不如换个听话的。这种不听话的女奴,就赏给其他将士好了。”
话落,其余的将领们又开始扯过司徒闻乐,玩起了空中抛人的把戏。
吴监军见姬朔的面色铁青,舒坦到不行。
因为姬朔,他一个监军在军中的威信都快没了。
如今,他摸到姬朔的软肋,自然是不会放过令姬朔蒙羞的机会。
“不过,姬将军的眼光还真是不错,这女奴的味道确实销魂,我尝过一次后,还想尝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