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这个任务时,说实在的,百里颦有点荣幸。
一回头,她旁边的第三名也满脸庄严。理科班考前三的也老老实实点头。
然而,李溯打了个呵欠。
他听说自己要分享考第一的经验后什么都没说,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呵欠。
百里颦当时很鄙视他,但等回到教室,她发现自己得写份稿子。本来还想跟李溯讨论一下,一抬头,他正在看前些天她帮廖哥转交的猩猩写真,完全没把这当回事。
坐在座位上,百里颦写了第一行。
“敬爱的老师,亲爱的同学”。
完了,她实在是写不下去了。
这比语文考试写议论文还难。
最后,百里颦还是掏出私藏的手机,在网上直接下载了一篇演讲稿。
段考总结会当天,好死不死,2班那个考第三名的女生临时肠胃炎请假回家,文科班的代表只剩下了两个人。
多媒体教室的讲台上放置着一张长桌,主持会议的教导主任刘勉国坐中间,等会儿要发言的学生坐旁边。
准备了心得体会的优等生们提前到场。文科班和理科班平时本来就没机会交流,百里颦又是转学生,李溯也没什么朋友,理科班前三名说说笑笑,完全把他俩隔离在外。
他们只能跟对方交流。
然而,自从成绩出来以后,百里颦就没和李溯说过话。
科学馆维修,林浩也没让他们去了。
李溯再怎么不关心周遭,多少也能感觉到时不时从后桌传来的杀意。偶尔他都怀疑,自己后边坐的不是个女同学,而是位女特务,随时准备对准他后脑勺来一枪。
但一回头,百里颦又立即软绵绵笑起来。
李溯感觉得到,那笑里藏的不是普通的刀,是传说中的十八剁砍刀。
距离总结会开始、其他同学集合还有十来分钟,李溯先开了口。
他说:“下次去吃麦当劳吧。”
原本百里颦对他熊熊燃烧的满腹怨念在一瞬间被浇熄。她刚要条件反射说“好呀”,屈居第二的耻辱及时将她按了下去。
她很有尊严地回答:“我自己去。”
百里颦平视前方,拒绝与李溯有任何眼神交流。然而李溯似乎察觉到这一点,倾斜着身子,愈发靠拢过来。
她越想躲开他,他就越想进入她的视野,以至于两人以微妙的方式改变姿势。到最后,李溯说:“对不起。”
百里颦没料到他会道歉。毕竟排名出来以后,老师和同学都很亲切,跟她说的都是祝福的话,而她也把回应做得天衣无缝,总之没透露出丝毫不满。
难道他知道她在心里为那点分数斤斤计较了吗?!
“对不起,”李溯接着说下去,“昨天晚自习一直在看加利,没理你。”
百里颦:?
“加利是谁?”百里颦问。
“是廖哥在野生动物园负责的红猩猩。”李溯认真地回答。
我杀了你。
百里颦拼了命按捺住心中喷薄而出的怒火。
成功在短短两句对话内激怒百里颦的李溯尚未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眼睁睁看着百里颦闭上眼睛。
单薄的眼睑鼓动。百里颦阖上眼皮翻了个白眼。
她再睁眼时,猛然察觉他朝自己伸出手来。
百里颦吓了一跳。男生的手指在她脸颊上飞快拂过,李溯说:“有睫毛。”
她心脏骤停,皱着眉身体后仰,想要拍开他的手,却又被他轻松躲过。
李溯抽回手去,抬眼看她时嘴角缓慢泛起笑。他的笑像反转沙漏那一瞬间,细密的沙透过狭窄的孔,无声无息落到空荡荡的玻璃盏中。
不知道为什么,百里颦心里的怒火好没出息,一下就被细沙压灭不少。
她别过头,刚想继续回避交流,背后就传来了一个没听过的男低音。
“你们就是文科班的一二名?”付宇登说,“听说你们还是同一个班的。”
有陌生人加入对话,当然不能像刚才那么放松。百里颦换了一副表情转身,李溯也淡淡地看过去。
付宇登是理科的第一名,生物考满分的神人也。他平日里大概人气不错,举止投足都透露出自我感觉良好的气息。
听着付宇登把自己的星座、血型、家庭住址都介绍了一遍,百里颦微笑着应付了句“你好”,李溯则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即便向李溯和百里颦做的自我介绍没得到应有的热情回应,付宇登也没有半分气馁。
李溯生人勿近的气场已足够唤起他的自保本能,付宇登全心全意面向百里颦道:“百里同学,加个企鹅号吗?”
百里颦还没来得及回答,一道冰冷的男声打断他们的结交。
“她不用那个。”明明刚才还毫不关心的李溯一改常态,忽然间看过来道。
“呃,”付宇登的眼珠转动,尴尬地笑着看向百里颦,“微那个信有没有……”
又是李溯抢先一步作答:“她没有。”
付宇登搓起手赔笑道:“那就留个手机号吧。”
李溯坐在原位,原本冰冷地望着付宇登,这时忽然辗转,目光如桎梏般锢住百里颦。她被两位男生一来一去的快速问答弄得有些恍惚,这时才延迟地作出反应:“啊,我的话……”
说实话,她不太想给出号码,于是不由自主转头看向李溯。
李溯似乎就是在等她的眼神。
他再看向付宇登。李溯太骇人,这次理科第一总算通晓人情,讪笑着主动退开,留下李溯和百里颦单独相处。
刘勉国姗姗来迟时,只见理科班前三名坐成一排聊得热火朝天,文科班第一名和第二名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又身着深色校服,乍一眼像来吊丧的。
其他同学也入场。
台下宋艾琳刚坐下就忍不住笑,拉住陈洋和乐小可问:“你们看李溯跟百里,坐在台上跟打离婚官司似的。”
教导主任刘勉国主持的这次总结会,他简单分析了考试结果,就下次考试做了动员。
“这次成果很不理想。跟你们上一届的学兄学姐相比,实在是还有进步空间。”老刘是黑脸派的教师,啰嗦了好一阵,末了说,“不过,也有成绩比较理想的同学。接下来呢,就让这几位同学给大家讲讲自己的经验。”
台下同学们稀稀拉拉客套地鼓起掌来。
“首先,”刘勉国说,“理科10班的付宇登。”
果不其然,交际花付宇登刚接过话筒,台下他们班那一块就响起了起哄声。
他这人也毫不怯场,朝台下频频点头挥手,颇有领导风范。付宇登足足讲了十多分钟,也不知道台下同学听进去了多少。
刘勉国看了一眼手表,紧接着宣布下一个:“接下来是文科班的李溯。”
轮到李溯时,同学们的反应与之前付宇登时形成鲜明对比。台下仿佛压路机碾过,无人生还,只有刻意压低的议论声窸窸窣窣,仿佛风吹过草木败坏的荒原。
李溯本人倒是坦然自若,拿过话筒,首先“喂”了一声。
他一出声,本来就安静的多媒体教室顿时鸦雀无声,简直是火星撞地球,比十个班主任管纪律还有效。
李溯展开了一张纸。
惊,夭寿了。溯哥居然乖乖做段考总结学习心得了。
在十一月的实中校园里,在落叶飘零的秋日里,在高二年级全体师生面前,李溯不疾不徐地对照稿子念道:“敬爱的老师,亲爱的同学,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全场一片死寂,没人敢吭声。
百里颦静静地看向他。
你在网上下载前就不检查一下的吗?!
第22章
“……柳绿花红,莺歌燕舞。我们迎来了育才中学的段考总结大会。”
活用一番小学生成语后,李溯索性连学校名都给改了。
眼看着李溯就要把这篇生怕别人不知道源自网络的演讲稿念完,百里颦偷偷看了眼刘勉国的脸色,感觉李溯可能活不过今天。
她秉持着同学爱的原则,忍不住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结果李溯停下来了。
他念到“同学们,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时停下来了。
只见李溯当着全高二师生的面在讲台上突然安静,然后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百里颦。
他完全没搞懂她为什么踢他。
原本在发言的人忽然闭嘴看向某一个人,于是导致全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百里颦接受了所有人质疑的注目礼,尽管很想痛骂李溯一番,但她还是只微微笑着,用手中的发言稿缓慢遮住了脸。
李溯继续念下去了。
百里颦竖起讲稿,心里不由得庆幸,还好她下载讲稿前稍微瞄了两眼——
等一下。
“春回大地”几个字赫然汇入视野。
百里颦定睛一看,发现自己下载的那份讲稿,开头的的确确是不论什么季节、什么学校都万用的模版,但大概是为了凑字数,从中间一部分起,这篇讲稿往下就变了画风。
跟李溯正在念的这篇一毛一样。
百里颦感觉自己额角渗出了冷汗。
马上就轮到她了。放在平常,她编不出来,临场就更别说了。
于是,等到百里颦发言时,她走上讲台,先开始念手头那份讲稿的前半部分。
有的人表面看上去稳如老狗,实际慌得一匹。
能说的部分很快就见底了,眼看着讲稿上的文字只剩下“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柳绿花红育才中学”,忽然间,百里颦将手中的纸对折。
她大大方方,在众目睽睽下将讲稿折好,不紧不慢地放进口袋。
再抬头时,百里颦镇定自若地保持着微笑。没人能从她身上看出任何破绽。
“之后的观点,”百里颦字句清晰地说道,“我与李溯同学英雄所见略同,就不再赘述了!谢谢大家!”
那天段考总结大会后来具体还发生了什么,百里颦已经忘了,她只记得刚开始组织退场,刘勉国就微笑中带着和善,对她和李溯亲切地说了一句话:“你俩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
宋艾琳说:“喂,颦颦。你就这么看重学习吗?”
她成绩虽说不到角逐第一第二的程度,但在班上也是前十,平时还担任着英语课代表。
“当然了。”明明才结束考试没多久,百里颦就又投入到下一次考试的准备当中,这还不够,她还像个偏执狂似的忿忿不平挑拨离间,“你啊,明明是英语课代表,但是却让李溯英语考了第一,就不会不服气吗?”
李溯的数学考144分就算了,英语居然直接考了148分,把宋艾琳整整甩了8分下来。
他语文也不差。但是话说回来,主科考得这么好,总分竟然只比百里颦高寥寥几分,这完全要归功于李溯一塌糊涂的政治成绩。
也难怪伤透了罗斌的心——一个教政治的班主任,教出了一个全年级第一,但这个全年级第一政治只有59分。
“那有什么办法嘛,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啊。”宋艾琳不以为意,“你不是还帮他买过韦氏词典吗?高中生一般不用那个……”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百里颦一脸狐疑地抬头。
“他买词典不是打架时用来砸人的吗?!”百里颦问。
对于百里颦的自我欺骗,宋艾琳露出担心的表情:“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百里颦承认自己如此看重学习,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喜欢出风头。但这也不是全部。
月假有两天之久。回去以后,又是餐桌上,这回叔叔不在,也就只剩下百里颦,同爸爸妈妈和弟弟。
她是六、七岁时被送去爷爷奶奶家的。之后的十年里,不说与父母亲毫无交流,但也来往不多。
初高中都是有期中考试的。百里康才先问的百里笑:“考得怎么样?”
他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百里笑从书包里把成绩单拿过去。
就见百里康才眯起眼睛的同时皱眉:“嗯,还是第一名。没退步。”
“英语也就比A线高了十来分啊。”百里康才简要感慨了一句,还想说什么,又意识到在进餐途中把气氛搞僵不好,要转移话题,目光又恰好扫到百里颦,“颦颦也考试了吧?”
百里颦一面咀嚼一面把筷子放下。她摆出不好意思的笑说:“我没有笑笑那么优秀。就年级第二名……”
百里康才垂下眼睛,专心致志搅拌碗里的白米粥。几乎没有迟疑,他立即说:“挺好的。”
杨洛安也马上用手帕擦拭着嘴角,自然而然地将话题转移:“是啊。说起来,笑笑,庆舟哥哥最近回来了,你要不要再请他给你来补一补英语?”
百里颦比身为病人的百里康才吃得还少。她早早地吃完了,只是出于礼仪,不能比长辈先离席,因而一直在餐桌上坐着。
只可惜,有关百里笑成绩的讨论像点燃草垛,一发不可收拾。百里康才和杨洛安似乎对百里笑这一回英语考试只比A线高了12分这一点耿耿于怀,让他把英语试卷拿出来,两人在餐桌上直接研究起来。
百里颦坐在一边。这里没她插话的余地,但又不能退场,再说了,百里颦不动声色打量百里笑的侧脸。
他麻木的脸上读不出任何有关现状的情绪。在这样的家里度过了小学与初中两年,百里笑早已习以为常。
他察觉到百里颦的目光,忽然回过头来。
百里笑朝她投去一个警告的脸色,随即嘴唇翕动,他无声地吐出一个字。
“滚”。
她才不滚。
百里颦挑眉。
她有自知之明。百里家的家庭关系比别人家复杂,她从奶奶家放弃了自由过来,为的就是在这个家里占据一席之地。
好不容易熬过了旁观父母教育弟弟的修罗场,百里颦回到卧室,顿时又陷入无聊中。
她没什么可供消遣的爱好。一看时间,也才六、七点,百里颦毫不犹豫决定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