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秋天,百里颦终于想起了被没入团支配的恐惧。
她有点错愕地看着孟修说:“怎么办,我没入团。”
就连孟修都有几分迟疑:“呃。没事吧,明年五四补入就好了。”
“辛辛苦苦考那么高的分数,拿不到优秀学员就算了,连优秀团员也拿不到,这像话吗?!”
孟修:?
最后,百里颦总算下了决心:“我决定了,我必须要当金鱼!”
孟修不知所云,但还是勉为其难笑着点头:“那你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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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选角差不多就定下来了。我们改编的剧本里除了之前定的男女主,还有老头儿和老太婆的儿子、鱼店老板、收债人还有……”原本的童话故事在王璐和语文课代表的联合操刀下,居然真的变得丰富了很多,“最后,金鱼的角色由百里颦来演。”
说百里颦一点后悔都没有是假的。
当看到剧本时,百里颦有点疑惑。
“班长,”她问,“我想请教一下,这个台词是什么意思呢?”
只见白纸黑字上写着如下片段。
老太婆(怒气冲冲):你这老傻瓜!怎么不向那金鱼提点要求!让它拿个盆给我们啊!
老头走到海边。
老头:金鱼!
金鱼(游过来):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老头:求求你了!金鱼!我家那老婆子想要一只木盆!
金鱼: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你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
不是!
是鱼话!
“班长,这样合适吗?”百里颦艰难地发问,“老头听得懂吗?就算老头听得懂,观众看的时候也不会明白金鱼在说什么吧?”
王璐推了一下眼镜解释:“这是玩梗,也是为了舞台剧的趣味性。放心好了,在你念台词的时候,我们会安排冉志因举着台词从舞台上快速跑过的。”
问题的确是得到了解决,但百里颦还是很想一把将剧本扔到地上。
有必要吗?!冉志因这人根本没必要存在好吧?!
王璐被罗斌选作班长不是无缘无故的。办事高效绝对是她的优点之一。
星期日的休息时间,在征得大家同意后,参演人员一起约好在体艺馆一楼练习。
百里颦也没什么安排,因此没有异议。
她一个人去食堂吃了午饭,又回宿舍躺了半个钟头,才不慌不忙去教室。
经过校门时,身后忽然有人叫唤:“百里!”
一回头,百里颦看到冉志因和李溯。
“去排练?走,一起啊。”冉志因笑道。
“你也要排练呀。”至今百里颦都对冉志因“拿着金鱼的台词从舞台上飞奔而过”的工作感到匪夷所思。
冉志因说:“是啊。我是金鱼秘书嘛!”
金鱼还有秘书。
听起来还挺拽的。
她对冉志因客客气气的,但目光流到李溯身上时,就微微带了些质疑的意味:“你怎么在这?”
“哎,他去我家吃的饭。结果我要来,他也闲着。”冉志因给出了理由。
他们三个人到教室时,其他人差不多已经到齐了。
最开始他们要过一遍。百里颦台词简单,因此负担很轻,但其他人就不一样了。
原本排练气氛就比较轻松,扮演老头子和老太婆的同学在相互称呼“老伴”时总是笑场,因此与语文课代表协商改掉。但课代表不让步。
其他几位演员也有想删改的戏份,于是争相和王璐商量起来。
百里颦坐在课桌上,觉得自己和冉志因可能是在场最闲的人。
啊,还有本来就不用参演的李溯。
他坐在百里颦旁边的椅子上,低头正看着手机。
冉志因起身说:“我去买个水。”
王璐这人颇有领导风范,会指挥人,但作为导演,她的工作也很繁重。
讨论得口干舌燥之时,她刚好扭头,发现百里颦正独自悠闲,坐在座位上发呆。
时间还早,王璐撑住额头说:“百里,你先对对台词吧。”
百里颦从自己的冥想中回过神来:“嗯?喔,好。”
对台词是要有帮手的。大家都吵个没完,冉志因刚刚离场,百里颦侧过脸,恰好与收起手机的李溯四目相对。
话说回来,她那点台词有什么好对的啊。
冉志因在小卖部给自己买完水,顺带又给排练的同班同学带了几瓶。偶然间,他发现之前卖光的蜜桃多补货了。
那是胡姗最喜欢的饮料。
思绪停顿,冉志因咽了一口唾沫。
“再加瓶蜜桃多吧。”他说。
4班教室在二楼。冉志因拎着水上楼,还在楼梯间就听到他们还在争论不休,他拐弯,看到走廊上站着的男生和女生。
李溯拿着剧本,头稍稍倾斜着,午后的日光在茂密蓬松的黑发上映出一环褐色。他瞳孔颜色本来就浅,说话间抬起眼,漂亮得有些不真实。
而他对面是垂着头的百里颦。只有背影,散落的黑发顺着脖子两侧蔓到肩膀前面,与校服的衣领之间,有一截白皙的后颈。
他说:“金鱼,求求你了。”
百里颦低着头,日光下两颊的颜色非常温暖。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乖顺得令人窒息:“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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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她偶尔也还是会想起曾经的自己。在同学的欺凌中只知道呜咽,老师看见她也只会甩下无奈的叹息和失去耐心的眼神。她曾经是只卑微又丑陋的丑小鸭。不过,人都是会改变的。
胡姗昂起头,脚背绷起,轻而易举地抬起修长的腿。
周遭的同班同学们顿时鼓起掌来:“太好了。胡姗,我们班有你真是了不起。这一次元旦节目一定能入选了。”
胡姗接过朋友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后懒懒地说:“我也就初中学过几年。”
她对应付大家客套的奉承夸赞没什么兴趣。
刚抬头,胡姗看向门口时眼前一亮。
她快步小跑到李溯身边,笑靥如花,高兴地娇嗔道:“你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舞蹈室里其余人有意无意将目光抛向这边,其中几人也议论纷纷:“那是李溯吧,他们很熟吗?”
“你不知道?好像是小学同学。”
“还有4班冉什么来着那个,上次来给胡姗送蜜桃多的。”
有心人巧妙忽略还有冉志因这一条:“青梅竹马,哎。他们是情侣吧?”
门口,李溯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不过他也不关心。
“我们班在那边排节目,”李溯说,“冉志让我来问你,要不要一起吃中饭。”
胡姗脸上的笑容没有破绽,她歪着脑袋问:“你去吗?”
李溯没有蹙眉,只是不动声色抬起眼看她。他搞不明白,这跟他去不去有什么关系——
“不。今天林浩找。”他说。
即便李溯脸上并没有不快的表情,但胡姗却眨了眨眼,心中清晰明了地告诉自己,对付他,这样是不行的。
“嗯,”胡姗淡淡地点头,“那我和冉志去吃。”
没有眼力见的同学在这时叫胡姗回去继续排练。她应了一声,随即向李溯挥挥手。
胡姗回到同学们中间,镜子里的她早已不再是小学时那个被欺负、被压迫的小女孩。
她透过偌大的镜面看向门口。李溯没走,正靠在墙边,只留给她一个侧脸。他在看外面大厅里的情形。
在体艺馆一楼的另一边,百里颦正在旁听其余参演《渔夫与金鱼》的同学吵架。
她对角色和剧本都没什么要求,参演也只是为了个人量化考评分,但其余同学比她更有追求些。
本来金鱼这个角色就比较简单,排练时间里争执又占了一半。缺席不妥当,百里颦索性带了作业来,写一会儿抬头插几句话,然后再写一会儿。
她算是在夹缝中找到了独属于自己的生存方式。
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坐到她身边。
百里颦一回头,发现是意料之外的人。
陈欣怡演的是卖鱼老板隔壁摊卖白菜的,说直白点,是个打酱油的,台词只有一句“来买白菜唷”。
她舒了一口气,僵硬地搭话说:“百里颦,写作业呢!”
在从体育器材室出来以前,百里颦没有忘记提醒何萌君,让她把保密的指令转达给陈欣怡。之后观望起来,识时务的陈欣怡似乎也乖乖照办了。
那现在来找她干什么?
百里颦眯起眼睛冷冷地笑起来道:“是啊。”
“咳,”陈欣怡表现出了教科书式的没话找话,“演主角,背台词什么的应该很累吧?”
百里颦:……
一个台词只有“咕噜”两个字的角色,你跟我说累。
她放下作业,抱起手臂索性敞开天窗:“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欣怡完败。
不过,就算百里颦不叫停,她也受不了自己再继续这么狗下去了。
陈欣怡又坐得靠近了些,她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把想问的话托出。
“那个啥,”陈欣怡说,“你和孟修在谈恋爱吗?”
百里颦猛地回头,马尾辫轻轻摇曳。她一脸莫名其妙地看过去:“和那个人渣?!怎么可能?!你在说什么啊?!”
“人…人渣?!”亲眼目睹百里颦的嫌弃,陈欣怡心情有点复杂。
她是孟修的信徒之一。
当初第一次和百里颦有过节,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孟修。
短暂的沉默过后,陈欣怡再次开口:“那李溯?”
“什么?”百里颦侧过头。
“你和李溯,”陈欣怡慢吞吞地说,“有没有在谈恋爱?”
百里颦长久地发不出声音来。
想说“你傻的吗”,又想说“你发什么神经”,除此之外还有那句几分钟前才说过的“怎么可能”。
要说的话太多,以至于喉咙堵塞。
李溯这时候徐徐走来。他刚才在后头的舞蹈教室,因此自然而然是她们背后。不论是百里颦还是陈欣怡,都没看到他来,但百里颦对这种事一直有着天生的敏锐。
她刚要回头,他的手指却已经掠过她后颈。
“这里,”他拈起她梳马尾时遗漏的碎发,“没梳上去。”
“啊。”百里颦低低地惊呼一声,却不是介意突如其来的触碰,只是对自己梳头的水准颇有不满,“烦死了,明明弄了好几次。”
她抱怨着,连带着把李溯捉住的那缕头发卷进去。
百里颦侧过身,李溯站在她旁边,两人离得很近,只是低声谈论着梳头发的事,却散发出无言的气氛。
末了,排练那边传来喊声:“百里,再过一遍吧。”
“好——”百里颦扬起头笑着回应。
偶然间,她发觉王璐也在看着这边。
和周围人一样。
但有些地方,似乎又和他们不一样。
百里颦起身,陈欣怡最后又叫住她:“百里颦!”
重新梳过一次辫子的女生回头。
“刚才问你的那个,”说实在的,陈欣怡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下去,“到底有没有?”
只见百里颦开朗的神情转瞬变得意味深长。她舒了一口气笑道:“根本没这回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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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陈欣怡出了校门。与其余走读生离校时的轻松愉快不同,她忧心忡忡,脸色铁青地握紧手机,特意绕开了便利店那条路。
然而。
当她拐弯时,还是在学校附近公园的花丛边看到了那个身影。
乔帆实在是太显眼了。
职高翠绿色的校服本就够醒目的了,加上她那头又长花样又多的头发,这形象,想装没看见都难。
看到陈欣怡,她立即起身朝她走来。
自从那天之后,每几个礼拜,乔帆总会有那么一两天在实中门口蹲守她。
也不为别的事——
“喂,”她掐灭烟奔来,“百里颦的事你打听得怎样了?”
陈欣怡不是没有寻求帮助的。
和爸妈或老师说过,可她一没丢钱,而没丢色,对方也是个女孩子。
去找玩的好的朋友,想让他们帮忙保她几回,但人家一听说是职高的乔帆,反应清一色都是“扯上关系准没好事”。
无能为力,只能放任自流。
“你想知道的事,”陈欣怡只能一五一十汇报,“我问了她……”
乔帆恨不得把耳朵贴到陈欣怡嘴边:“快说!”
等待回答途中,她甚至屏住了呼吸。
陈欣怡不敢吊她胃口:“没有。她没有和谁谈恋爱。”
然后乔帆就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
看到乔帆这反应,陈欣怡毫无理由突然觉得她似乎还是有些人情味的,于是好奇地多嘴道:“你不想她谈恋爱吗?”
闻声乔帆甩给她一个眼刀,思索着回答:“也不是不想吧。好朋友谈恋爱,多少会有点担心。要是可以亲眼确认一下她在学校过得好就好了——”
说到这里,陈欣怡忽然顿了顿:“啊,没准过段时间就可以。”
她说:“下周我们学校有家校交流日,会有很多家长来,所以门会管得松一些。到时候你大概可以浑水摸鱼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