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璐及时站到他们跟前,拍拍手说:“还有三四个节目就到我们,大家放松心情,尽力去做就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鼓舞士气,她脸上惯常冰冷的表情,今天似乎也柔和了些。
百里颦松了一口气,抱着披风起身,准备去上个洗手间。
后台光线暗,大家的注意力都齐聚在舞台上。百里颦直到走进洗手间,转身时才偶然从镜子里发现,她金色的裙子后边沾了一块血渍。
来例假了。
什么时候来的?!
百里颦差点在体艺馆的女洗手间尖叫出声。
等下就要上场了,她居然,在这种时候,来例假?!
“怎么办”三个字翻天覆地席卷了百里颦的脑海,她几乎要五体投地趴倒在地。坐以待毙是不可能的,她只丧气了短短几秒钟,就立刻想起联系朋友帮忙。
好在今天看节目,大部分人应该都带了手机。
百里颦毫不犹豫找到宋艾琳的号码打过去。
乐小可那种胆小的个性,手机每次都是上交的。
听着提示音一遍又一遍在耳边旋转,百里颦卖力地咽着唾沫,心中期待接通,却迟迟没有如愿。
第一次没通,那就再打第二次。
足足打了四次,电话才被接通。那头的呼吸声刚传来,百里颦就飞快地开口:“艾琳,艾琳,帮帮我,你带卫生经没有,我突然来例假了!”
节目也许已经轮到他们前一个,百里颦心急得没有时间犹豫。
然后她听到听筒那端传来男生干燥而关切的嗓音。
李溯说:“你现在在哪?”
没有迟疑,没有多嘴,也没有把麻烦推脱给其他人。他只是这么问了,然后很快出现在她眼前。
仿佛他自始至终都在等待她的这个电话。
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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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女洗手间前,李溯敲了敲敞开的门。
体艺馆的洗手间常年无人问津,因此照明失修,灯光昏昏沉沉不说,屋顶下也一片静悄悄的,只有水管里哽咽般模糊不清的响动持续作祟。
没人回应,李溯径自进去。百里颦正抱着膝盖坐在洗手台边,披风搁在腿上。听到脚步声时,她抬起头来。
今天的她梳了刘海,两只眼睛在短短的脸上呈现出可怜又可爱的神色。
“李溯……”她叫了他的名字。
“咳。”李溯说,“罗斌让宋艾琳回教室拿班牌去了。她手机放在外套下边,你一直打过来——”
百里颦呆呆地盯着他,似乎根本听不进去。
她难堪得要死,忍不住把脸埋进手心里:“啊,丢脸死了。”
因为这样的举动,百里颦也没看清李溯的表情。只是在十几秒钟的沉寂过后,她感觉得到他的靠近。
李溯在她跟前弯下腰来。
百里颦重新抬起脸,看到李溯一边别过头一边把一包卫生巾递给她。
他没有看她,相反把脸背过去。
百里颦抬起眼睛,试图从他隐藏起的那张脸的边缘读出些许情绪。
她接过去,稍微吸了吸鼻子问:“你从哪里弄来的?”
他另一只手微微撑着地面,说:“跑去小卖部买的。”
“……”百里颦把卫生巾接过去。
“本来想请女生送过来。但是,跟你玩得好的不在,”他用平静的声音解释说,“我也不清楚,你肯不肯让别人插手。”
她其实不需要他解释这么多的。
百里颦起身。裙子后头还沾着血迹,她不想让李溯看到,于是一路倒退着,以别扭的姿势走到厕所隔间里去。
昏暗的光从头顶将他照得很阴郁,看起来像身上落满了灰尘,又像淋过几天几夜的雨。
刚才飞奔去小卖部时,他气喘吁吁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上找卫生用品。女生用的东西居然有这么多种类,李溯皱着眉在日用、夜用、棉质、网面中间艰难地选择,回头时恰好看到同样在小卖部买东西的女高三生。
对方本来在偷偷打量他,甚至和同伴窃窃私语想要拍照,结果猝不及防被男生狠狠瞪了一眼。
刚要落荒而逃,没想到李溯直接朝她们走去。
“帮我挑一下。”他开口。与其说是请求帮助,倒不如说更像是胁迫作业。
百里颦换过卫生巾出来,心里总算安定了些,但是——
“这个样子,居然还要上台,真是糟透了。”她说。
借由刚才她走路的样子,李溯大概也猜到了些状况。
他忽然去拉校服拉链。
百里颦吓了一跳,只见李溯快速脱掉校服外套,露出里面漆黑的纯棉T恤,然后不容分说牵引住袖子,用手臂环住了百里颦的腰。
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把百里颦吓了一跳,想要后退,却听到他说“别动”。
他俯身,她闻到他比旁人颜色浅许多的头发间淡淡的香波气味。李溯是一个时常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但是,百里颦想,他却并没有对周遭漠不关心。
他飞快地把袖子收拢到她身前,在金色的连衣裙上打结。
校服外套遮住身后的位置。镜子里她的穿着搭配很奇怪,但却已经摆脱了刚才的难堪。
百里颦怔住,随后连忙摆手,甚至一时语结:“你的衣服会弄脏……”
就在这时,外面隐隐约约传来舞台上主持人的报幕:“接下来请4班的舞台剧《渔夫与金鱼》作准备——”
“你还能上台吗?”李溯像是没听到她的推辞,只单单这么问了。
百里颦想了想。
她双腿到现在还有些软。另外,例假这种事,尚未发觉的时候或许没什么不适,等一意识到,小腹处的铅坠感便不是时候地袭来。
腰间围着外套,就这样上去可以吗?
万一搞砸了的话,可以吗?
百里颦仰头微笑起来。她一边给自己系上披风,一边露出公主般没有瑕疵的微笑:“嗯,能上台的。我这就过去。”
空荡荡的洗手间里,李溯静静地注视着她,仿佛仅用目光,就能将她剥开似的。
分明到了要赶时间的紧要关头,他却丝毫没有着急的意思。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
李溯说了两个字。
“算了。”他说。
他伸出手,温热的手指不小心触碰到她的脖颈。
李溯毫不迟疑地从她肩膀上把金色的披风解下来,随即披上肩膀,大步朝舞台走去。
他没有回头,只有金色的披风向身后涌动。
百里颦穿着金色的连衣裙,呆滞地站在原地伸出手。
她望着他的背影,捉不住他,却又无法抑制住自己想要追过去。
少年像是——
像是某种勇敢的、执着的、闪闪发亮的东西。
像是能满足所有愿望的金鱼。
是光。
-
“金鱼!金鱼!”
“金鱼在哪?”
“轮到百里上场了,她人到哪里去了?”
幕布后的4班同学们乱成一团,舞台上的演员们都在拼了命应对状况,眼看着已经轮到百里颦的戏份,紧要关头,金色的披风掠过红色的幕布。
李溯出现在舞台上时,台上台下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正如先前班长所说过的那样,想要制造话题性,选角很重要。
全校,至少全高二年级,几乎没有人不认识李溯。
那个连教导主任都头疼的李溯,竟然会来参演班上的舞台剧,而且还是以这副打扮出来的。
他穿着T恤和校服裤,手插在口袋里,肩膀上系着金色的披风,就这么以心情不爽的大佬姿态站在舞台上,在扮演老头的同学濒临吓死之际开口。
李溯说:“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妈的!
居然真的好好在念台词?!
台下掀起一阵尖叫、哄笑、闪光灯汇聚而成的风暴。
后台的王璐最先反应过来,抱起手臂哼了一声,连忙高声指示:“金鱼秘书!快上!”
“嗯嗯嗯嗯来了老弟!”冉志因都晃了好一会儿神才清醒,连忙举着台词冲了出去,跑到舞台中央时猛然脚滑,一下摔倒在地,非常戏剧性地爬起来重跑。
观众席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气氛堪称完美。
百里颦这时才缓缓从后台走出来,她腰间系着李溯的校服外套,金色的连衣裙恐怕是要向租借店照价赔偿了。
可是现在,她并没有多余的闲暇去为此感到难过。
她紧紧盯着舞台,直到看到同学们把这场他们精心准备已久的舞台剧表演结束。
4班的节目《渔夫与金鱼》完美谢幕。
效果比预想中还要好。
但是,很可惜,他们最后还是没能入选元旦节目——
“谁叫短剧之类的节目实在太多了呢!”当天晚上,宋艾琳走进水房时惋惜地感慨,“最后还是选了1班那个小品,真可惜啊!胡姗她们倒是理所当然地选上了呢。”
百里颦正在洗衣服。
实验中学的宿舍没有洗衣机,只能手洗。她先把金色的连衣裙稍微洗了一遍,然后才开始清理李溯的校服外套。
集体生活,又穿一样的衣服,大家多少会在自己的私人物品上做些记号。例如百里颦会在袖口写“百”字一样,李溯也有。在他校服内侧的衣领处,他用马克笔简简单单写了自己的名字。
其实百里颦的字很男孩子气。
龙飞凤舞、有棱有角的。
但是比起李溯来说,他的笔迹才算真正充斥着男生的风格。
她偶尔借他的课堂笔记抄,有时候也和他的作业对答案,所以见过很多次。
他大约临过帖。
字也很匀称。
比起这个,百里颦觉得李溯写得最好看的还是英文。
他不是写花体那些,只是那种字体同电影里看过的外国人的字迹很相像。很地道。
打断她胡思乱想的,是正在晃动的、修长纤细的手指。
她坐在课桌前写习题,一时走神,连周围人叫自己都没听到。
李溯收回探到她眼前挥动的手说:“有人找你,你发什么呆?”
百里颦一回头,看到仅仅往别人班教室门口一站,就能吸引大半目光的男生正探出身来朝她微笑着挥手。
“他妈的,”百里颦差点把手里的自动铅笔捏断,“都说了要他在其他人面前别跟我套近乎了。”
李溯似乎有几分幸灾乐祸,倏忽之间戏谑地笑起来。
起身时,她说:“你笑什么?”
“嗯?”李溯头也不抬,轻松地维持着坐姿道,“难得听见你骂脏话。”
百里颦微微一愣。
其实以前还经常说脏话的。不过寄人篱下,虽说这个所谓的“人”是她的亲生父母,于是刻意改掉了这个毛病。
她没想到李溯连这种事都发现了。
百里颦走出教室,一边照顾着周围同学的目光微笑,一边朝孟修咬牙切齿说出恐吓的话:“你这人渣有完没完,就不能选人少一点的地方吗?!”
其实她也清楚,孟修就是喜欢看别人不如愿时不快的表情。
人渣。
她又在心里骂了一遍。
孟修果然越发喜笑颜开:“我也想跟百里家的大小姐扯上关系啊。”
“去死。”
面对百里颦的唾骂,孟修纹丝不动,自顾自驶入正题:“前段时间我见到乔帆了。她来学校找你,被我堵回去了。”
“嗯。”百里颦靠住走廊围栏,看起来并不惊讶。
“你不想见到她吧?”他又笑嘻嘻地问。
“还行。”
“话说,那年你肋骨骨折,老弱病残的一起去打群架,还冲在最前面。白天我们还一起上了课,明明当时还好端端的吧?”突然提起这件往事,孟修的表情却毫无波澜。
“现在还说这个干什么……”百里颦像是有点不耐烦。
“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吗?”孟修突然回头,看向百里颦时,他笑着,眼睛里空空洞洞,只剩下令人头晕目眩的一轮光圈,“你见了什么人吗?”
百里颦像被踩中裙角的淑女,想挪开步伐,却反而万分狼狈。她压低声音:“跟你没关系。”
“你和谁动手了?百里,我们现在不是兄弟了,但当初还是。谁没讨回面子,就是兄弟失格,这是规矩,你知道吧?”孟修猛然站直身子,他一步一步向前走,愈发接近的同时将百里颦逼得连连后退,“是谁动的你?高中生?初中的?也有那种人,以为撂了你就能上位。你又不会去惹条子——”
她即将失去退路,教室里也已经有人察觉到这边的状况。百里颦霎时抬高音调:“孟修!”
他稍微清醒了些。
“快上课了,”孟修微笑着说,他打算转身,却在这时忽然想起什么,侧过脸时,孟修问,“是不是跟你一样去了三中的……”
“不是。”百里颦果断地打断,“不是他。别说了。”
她反驳得如此坚决,反而叫人留心。
“不要再提他了。”百里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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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教室时,最先找来的是王璐。
按她的逻辑说,班长的职责是关心每一个同学。
王璐从不绕弯子:“你跟理科班的孟修吵架?”
要是承认了的话,不知道会被以讹传讹演变成什么样子。
百里颦挤出一丝疲惫的笑容说:“没有。只是因为一个初中的,他找我问之前同学的事。”
王璐从不越过界限,就这么点点头离开。看着班长转身,百里颦顺便反问她一句:“班长,之前买的礼物,你送出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