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禹这般年纪了,不是第一次做父亲,便是当年不喜欢周皇后,可是在知道她身怀有孕时,还是欣喜若狂,甚至是充满希望的。太子与郑王不但是他的期望,更是在太/祖与太后的的期许下降生的。皇家子嗣单薄,若是嫡出的,自然是越多越好。
这些年了,宫中从来没有过庶子,所以在秦禹的潜意识里,庶子本就是可有可无的。可若说真得不期待与颜薇有个孩子,也是没有的事。他知道颜薇第一次小产的时候,也是深受打击,亲自伺候了月子,也不舍得让她搬出去。
秦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慢吞吞的开口道:“你怎么能那么说……朕、朕……你若有了孩子,朕也是高兴的。”
颜薇抿唇一笑,支着手,歪着头看向秦禹道:“那臣妾先谢过皇上隆恩了,不过臣妾在做完小月子后便已饮了绝子汤了。”
秦禹望着颜薇,怔愣当场,好半晌才道:“为、为何要这般?你、你若是不开心,怎不和朕说?为何要这般?”
颜薇甩了甩手绢,笑道:“我不高兴,便是想告诉皇上,也得能见到皇上啊。”
秦禹望着颜薇,嘴唇动了动。
颜薇笑着笑着,眉宇间逐渐没了笑意,好半晌,才道:“皇上,您不是想哭吧?”
当颜薇发现他眼底似乎有水痕,这一刻,她的心也微微一动,居然有些厌烦了。当年开始喜欢这个人是因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他太可怜了吗?
瞧瞧他,自以为自己很好,过得也很好,父慈子孝,夫妻内里虽交恶,面上相敬如宾,君臣和睦。他纯善可又软弱,是非不分还优柔寡断,该狠心的时候不够狠心,该柔和的时候又任性自私,对谁都手下留情,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慢半拍,便是伤心也比别人来得慢了许多,如果这是伤心的话。
这才是个真正的可怜人……
颜薇站起身来,搂住了他的脖颈,轻声道:“福安啊……”
秦禹感觉自己的心似乎又被什么撞了下,有些疼又有些钝,可是最多的还是说不出的心安与柔软。他想也不想便将颜薇抱住,紧紧的搂在怀中,喉结轻动,好半晌才道:“阿薇,以后……以后你别和我生气了,这回我、我是真的难过了。”
颜薇单手拂过了他的后背,小声哄道:“好,气完了也没什么可气的了。”
秦禹听着这话似乎还是不对,可惜他根本无法分辨这些,他这一生太顺利,太想当然了。
秦禹想了又想,才道:“阿薇,这回是我不好,你不要和我计较好吗?锐儿他年纪太小,不太懂事,我……”
颜薇骤然放开了秦禹,皱眉看向秦禹:“皇上,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你的家人了,他是你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年纪小不懂事,我也不用惯着他。何况你那个儿子比我还大些,你让我怎么不计较?我不气你,可不代表要原谅所有人!”
夜晚的京城又起了大雪,别院的宴席也就摆了起来。因为人很多,这次宴席便挪到外院来了。
院内白雪皑皑,屋内的地龙烧得很暖,火墙也全部都烧了起来。厅堂里开着门,院中也灯火通明,雪景一览无遗。段棠在西北的这些年,皑皑白雪并不少见,可这般宛若坐在春日里看雪景饮酒用热饭,却还是第一次。
因是地龙的缘故,这宴席一人一桌,均是席地而坐,不过地上还铺着厚重的皮毛毯子。此时,秦肃一人一桌,坐在主座上。段棠坐在他左下首,冯桢坐在段棠的身侧,段风本是坐在段棠对面的,可才开宴没多久,段风便挪到了段棠的身侧,两个人坐在一个桌子前。
段靖南与沈池的桌子紧挨着,两个人虽是道不同,可竟是意外的投契,把酒言欢时不时的低语些什么。陈镇江与徐年的桌子在一起,两个虽是不一直在说话,但是也时不时的低语。
最后看来看来,秦肃竟是孤家寡人般的坐在上首,他难得的喝了几杯酒,似乎是想下去与人坐一坐,可看了一圈,竟发现自己竟也无处可去。他几次看向不知和段棠说什么段风,还有伸长了脖子偷听他俩说话的冯桢。那眼神也越发的幽怨,可惜大家心情都还不错,没人注意他的小情绪。
段家虽不是大门大户,可段风在外也算是个守规矩的人,素日在家中可以不讲究,可这般的宴席却来到段棠身侧。段风倚靠在凭几,看着段棠许多次的欲言又止,最后竟是喝起闷酒来。
段棠端着侧靠着桌子,端着酒盏,看了眼门外的大雪压了压腿上的皮裘:“有什么事不要闷在心里,你现在那么忙,咱们可是难得单独说话了。”
段风挑眉,摇了摇酒杯:“果酒不好喝啊。”
“那也没办法,王爷还是个孩子,只会喝果酒啊。”段棠调侃完了,又抿唇一笑,“你先别说,那我猜猜,你可是遇见心仪的人了?”
段风白了段棠一眼:“是啊是啊,我们才来京城多久,你觉得我在哪里能遇见心仪的人。”
段棠掰着手指算了算段风的岁数:“段棠,你都二十五六了也该娶妻了啊!现在咱家也没有官司要背了,其实已经可以着手相看人家了。”
段风哼了一声:“你少操我的心。”
段棠道:“说说,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姑娘?”
段风挑眉:“我要娶个公主,你有合适的介绍一个吗?”
段棠笑道:“好高骛远!来,说个脚踏实地的!”
段风回眸看了段棠一会:“那个丽芸,你让她离你远点,不行就让她去外院伺候王爷去。”
段棠微微一愣:“怎么又说起她来了?我知道你忌惮她的所作所为,可其实我倒是能理解她的做法,她小时候便常常想着让咱们帮她赎身,她姐姐也攒了不少钱,可惜官婢不能赎身,爹的官职太小了,那老鸨子也有后台,这般的运作似是不成。何况,她八九岁时老鸨便开口要赎金三万两……”
段风嗤笑了一声:“三万两啊……那个画舫能卖三万两吗?”
段棠道:“是啊,所以她一直都对自己的身份都耿耿于怀,画舫失火后,她本以为能做个良民的,谁知又是不成,她一个人逃出来这事总要调查的,又有林贤之过问。后来虽是运作了一番,能将人先留在咱们家,可还是个官婢。”
段风道:“你啊……”
段棠道:“那时候,我想给她换个身份带她走的,可惜她似乎怕前途渺茫,这才不愿意。可一个官婢一直在我们家中,我们又都不在家里,她只怕也是满心的惶恐,就怕有一日谁又想起了她……若真想脱离苦海,也只能跟着静王。”
段风道:“她那么做,你就不生气吗?”
段棠道:“说不上来生气不生气,人生在世,谁活得都不容易吧。”
段风慢慢坐正了身形:“不太理解你们女人的想法,你看上一个人,难道不想独占他吗?你还看着他在去找别人?”
段棠抿唇一笑:“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若是我的,怎么都是我的,若不是我的,没有丽芸也有别人,真是难得你居然承认我是个女人了。何况,我觉得静王不会如此……”
段风点了点段棠的脑袋:“是的,不光是女人,还越长越漂亮,可惜要被狼崽子叼走了。”
段棠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好半晌才道:“那你猜猜,我俩谁是狼?”
冯桢忍不住奉承道:“他就是个纸做的,你是最厉害的!!”
段风推开段棠的脑袋,又驱赶捣乱的冯桢,一本正经道:“去,别对我撒娇,我现在可不吃你这一套,别的谁我不管,那个丽芸你还是离她远点。”
冯桢又凑过来道:“你家的那个丫鬟,我姐也说她不是善茬,还不许我给她赎身!”
段棠挑眉看向冯桢:“怎么你还打算给她赎身吗?按道理你可以啊,那个时候你姐夫在石江城都能只手遮天啦!”
冯桢道:“我去赈灾的时候,她跟着算了两天账,我看她还怪可怜的,就想着给她赎身。我回家和我姐说了,我姐说考虑考虑,可和我姐夫说完,转身就让我离她远点,还专门给我找了个账房,又把她送回你家啦!”
段棠唇角的笑意不见了,转身看向段风道:“那你先告诉我,你到底隐瞒了我什么……”
段风沉默了片刻,才道:“倚翠阁失火这案子是刘擅调查的……”
冯桢趴在段棠的桌子上,凑过头来,惊奇道:“怎么,不是意外吗?”
刘擅比段风大个五六岁,和段家住在一条街上,那时候石江城的捕头是他爹。段风与刘擅是自小就交情极好,十多年前刘老捕头出去办差出了意外,摔死在山里,那时刘擅还是个衙役,在刘老捕头死后,段靖南走了走路子,让刘擅补了捕头的差。
刘擅为人很是木讷,可极擅长查案,年少时便帮着刘老捕头管事查案,他在这方面也极有天赋,当年查过一个新婚妻子谋杀夫君的案子,让段棠记忆犹新。那新婚的妻子去报案,说是丈夫昨夜喝多了,竟是醉死家中。刘擅只是问了几个问题,看了看尸身,便指定那人死于他杀。后来,那新婚的妻子供认与情夫一同谋杀亲夫的事实……
段风道:“咱们走之前的几日,刘擅曾叫我出来喝酒,辗转说了失火的事,劝我不要将人留在家中。那时我让你将她安置在外面,你却怕她没人照顾,被人欺负,非要将人留在家中,但是我私下来又交代过管家看着点她……”
段棠想了又想失火这件事,可当初她从望后村回来的时候,画舫已经被烧得尸骨无存了,家里已将丽芸和受伤的另一个小丫鬟,安置在帽儿胡同了。
段棠也忍不住蹙眉道:“他发现了什么吗?”
刘擅这个人不爱说话,但是也极少说没有把握的话,可见这件事该是有了端倪,可是话说成这样,该是没有证据。
段风道:“他们这些人,最强的就是感觉。他若真发现了东西,定然是要给我看的,可是那么说,只怕是他心里有了怀疑。咱们俩家又自来亲近,他才那么说……我当时想着,咱们马上就要走了,便是她在家里有管家看着,还能怎样,倒是没想到,她竟是搭上了静王的路子。”
段棠脑海里划过了雪雯与绿意的模样,可是她最后见到她们的时候,时间太长了,这两个人竟是有些模糊了,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些事情的关联。段风若不是十分忌惮的话,根本不会管这些事。他一身侠气,自来最是不羁,也不在乎出身,否则当初也不会不阻止段棠与雪雯、绿意说话。若不是出了什么事,他也不会对一个人的成见那么深。
段棠小声试探道:“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段风一噎,看了段棠一会,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揉了揉段棠的脑袋:“想的多,人就老的快……”话说一半,他的手竟是被人拉开了。
冯桢凑过来的脑袋也早被人拽到了一边。秦肃居高临下的站起一侧,似是不经意的拽住了段风的衣袖,随手扔在一侧,掩唇轻咳了一声:“你喝醉了。”
第131章
段风嘴角抽了抽,有心吹上一波,就这点果酒和糖水差不多,自己坐着不动还能再喝三五十坛,可静王说你喝醉了,你就是没有醉,那是不是也得表示喝醉了?
这声音不大不小,一屋子人都听见了,顿时所有的说话声都没了。
段靖南第一个回过神来,起身就走到段风身侧,将人朝一侧拽了起来,又拎起来了冯桢:“王爷说得对,他俩都喝醉了!我和沈大夫都喝醉了,我们现在就走!”
徐年从善如流道:“属下去帮冯少爷看看房间准备好了吗?四位请随我来。”
陈镇江侧目,眼里难得露出几分笑意,起身道:“属下也喝醉了。”话毕也快步走出了屋子。
秦肃眼角抽了抽,冷着脸看众人快速离开,这才若无其事的在段棠身侧坐了下来。
段棠看了秦肃一眼,喝了一杯果酒:“王爷,我是不是也要喝醉了?”
秦肃手指碰了碰段棠的头上的步摇,眼里都是笑意:“你想醉便醉,不想醉就不醉。”
别院主院的寝房内,屋里铺满了皮毛的毡毯。秦肃抱着人稳稳当当的进了外房,踢掉了鞋,这才走进了寝房。
自那夜秦肃伤了段棠后,段棠便没有回过偏院。她本是要住在主院侧间的,可秦肃却是不许,非让她在自己眼皮底下养伤。他让人搬来了一个宽大的贵妃榻放在床的另一侧,于是两个人现在算是纯洁的同居关系。
秦肃将人放在贵妃榻上,跪下身来,将鞋给段棠脱掉了,放在了屋子外面。段棠脸颊有些坨红一片,支着胳膊笑嘻嘻的看着秦肃:“静王殿下……”
傍晚,秦肃从宫中出来,先去是沐浴了一番。此时他脱去了披风,里面穿着稍嫌单薄的圆领的广袖长袍,腰间缀着个简单的浅色荷包,许是在家中宴客的缘故,他并未戴发冠,只戴了一只金嵌白玉的长簪,长发随意的绾了起来。侧目之间,便有细碎的发从一侧落了下来。虽还是一样的容貌,可这般的装扮少了往日的冷肃,显得更是柔和可亲。
秦肃若无其事的将双腿也放入了段棠盖着的皮裘里,靠坐在另一个凭几上,轻轻的应了一声:“嗯?……”
段棠道:“心情不错哦。”
秦肃虽是很克制,可还是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尚可。”唇角露出一对小小的酒窝,竟是觉得特别可爱。
段棠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今日不做复健了吗?”
秦肃道:“停一日,无妨。”
段棠从一侧拎起了酒壶,正是她方才拎了一路的:“再喝点?……”
秦肃打量了段棠一眼,唇角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住:“你想灌醉我?”
段棠点头:“是滴呀。”
秦肃沉吟了片刻,从一侧拿起了空的茶盏,有些若无其事的开口道:“你喂我,我便喝……”
段棠道:“那干脆喝个交杯酒呗?”
秦肃看了段棠一会,又沉吟了片刻,矜持道:“交杯酒都是新婚之夜喝的,岂能这般的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