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文件恰好和爱尔兰相关。
内容很寻常,至少不会让对方因为遗失就大肆搜寻,毕竟爱尔兰本来就是两派摆在明面上博弈和互相攻击的武器,说不上重要,根本就不是那种需要拿到台下去阴谋的话题,难怪她这么容易就能得手。
里德侯爵和那边往来,上司又恰好在忙爱尔兰相关,就不能不让人多想。
她只是给政府打工的事务官,但是以部长的甩锅性格,他真被里德侯爵算计,自己肯定也讨不到好。
克莉丝一瞬间怀疑老师是让她学习部长的万事不操心,这样就会有一堆人上赶着给自己办事了。
又重新翻阅了一遍文件记下,走到壁炉边全部引燃,拿火钳拨弄着完全没有残余了,克莉丝才收拾着吹灭了蜡烛。
第二天一早,彻夜未眠的人听到异常的喧闹,走进了联排别墅共同的院中。
爱德蒙看着收拾整备的马车,惊讶问:“你要出远门?”
克莉丝点头,“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要出发去爱尔兰办些事。”
这个行程前一段时间就在计划,本来定在下周,结果今天临时通知出发,可能还要跟着货运火车走一段路程。
联系昨天的文件,克莉丝忍不住猜测,毕竟能和里德侯爵打擂台,她的上司可能没有看上去那么傻。
想到这里,她又慎重道:“我不在时,姐姐们都会住在二姐夫家里,不会打扰你的清净。不过我也想请你代为照看我家。我想你应该已经很熟悉纳什了?不论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找他。”
连这时候还不忘调侃,爱德蒙失笑,听到最后一句,意识到她是在防范“仇人”基督山伯爵的到来,表情又凝住了。
看着一脸欲言又止的邻居,克莉丝终于想起来,昨天这个人在那种关头还想着要和自己谈谈。
大概是很重要的事。
她干脆道:“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说吧。你知道的秘密太多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在我回来之前好好呆在伦敦。只要你不逃,我们还是可以好好聊聊的。”
算算时间,“布沙尼神甫”瞒着她也有那么几个月,等她回来大家就抵消扯平,可以和这个人算总账了。
说完,克莉丝已经一只脚踩了马镫,翻身上马,一拉缰绳,制止了安格斯去啃牛皮箱的动作,这才看他,“那么,再见。”
她一上马,爱德蒙很轻松就看到了连领巾都无法遮掩的一抹殷红。
是他留下的痕迹。
一时间连欢喜和满足都层层叠叠,纷繁杂陈。
爱德蒙终于允许“勋爵”露出了极淡的微笑:“再见。”
克莉丝离开伦敦后,爱德蒙继续在英国搜查弗尔南在英法战役的线索。
直到某一天,隔壁的管家找到他,不情不愿给他递了一封文件。
“你最近在查这个?你就别照顾那家的生意了,都是我们不干才接手的,还不如来问我。”
——我想你应该已经很熟悉纳什了?不论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找他。
离开伦敦时,他将阿里留给班纳特少爷。
出发去爱尔兰,情报贩子将最重要的手下放在他身边。
爱德蒙几乎要以为自己被看破身份了,可是发现文件字迹与上次纳什的情报完全相同后,他就因为这份默契陷入了更加柔软的情绪中,好不容易才恢复勋爵寻常的模样,镇定向纳什道谢。
“你不知道吧,少爷对你很不一样。”管家突然说。
爱德蒙一愣。
纳什对威尔莫勋爵这副冷淡模样不爽很久,护犊子心上来了,不管不顾说:“他虽然是个软心肠的烂好人,但是也对什么人都不抱好的期待。一旦有人做出让他失望的事情,他都能利索撇清关系。”
“你三番五次冲他甩脸,暗地里查我的背景,他不仅原谅了你,竟然还愿意和你来往。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对一个人这么宽容。”
那是因为你不认识基督山伯爵。
爱德蒙忍不住想。
这位管家的确很了解班纳特少爷,和他的认识相差不远。
可越是了解这个人,他越是清楚,克莉丝对他有多宽容,甚至特殊。
不告而别也好,吻手礼也罢,包括后来隐藏身份接近这样的大麻烦,爱德蒙全都被理解而且原谅了。
自从回到“人间”,从始至终,只有克里斯班纳特对自己好。
只有这个优秀的人有能力反过来照拂他,也只有这个人能每次都能敏锐发现他的弱点。
——就好像也经历过自己的痛苦,所以能够体会一样。
爱德蒙还没来得及细想,纳什已经接手了一只鸽子。
似乎被嘱咐过不用防备自己,管家当着他的面展开信件,爱德蒙瞥过去,果然都是加密字符,根本看不懂。
管家的面色却突然变得煞白起来,几乎站不住。
“发生了什么?”
以为是爱尔兰那边出了事情,爱德蒙一手撑住他,连忙问。
纳什许久后才缓过神。
“我家里出了些事情,”他颤抖着手,“我得回去料理丧事。”
爱德蒙看过克莉丝写的履历,记得纳什的亲人只剩一位老母亲,因为当年他赌钱伤透了心,哭瞎了眼,所以这些年他一直不敢回去,只能偷偷请人照看她。
现在他终于做了足够体面的管家,所以最近正计划将她接来伦敦。
这番变故,任是谁都无法接受,爱德蒙只好让他节哀,却见到纳什冷笑一声,“她是被杀死的。”
“那个贵族扩建自己的庄园,本来划定了地尺,结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改向,恰好朝向她住的村子方向扩建。因为窗户视野里出现这个村庄,女主人认为影响了观景和庄园整体的布局,所以决定把整个村子都夷为平地。”
“本来要求半个月内搬走,结果庄园的管家为了节省工时,好向主人邀功,直接请了一群宪兵队的人骑马驱逐。”
纳什像是寒战一样咬着牙,切齿道:“她看不清去路,被活活踩死了。”
爱德蒙打了个寒噤,像是听到父亲饿死时一样,联系到“突然改向”,想起自己的私人驿站,心沉了下来,控制不住问:“那个贵族……”
纳什面上露出他无比熟悉的刻骨仇恨来。
“就是里德侯爵。”
作者有话要说:
疯狂尽情发挥,但是【都在脖子及以上】,种个草莓而已,希望审核大哥放我一马(猛虎扑地请求
为了自己看风景把村庄夷平,英国历史上确实有贵族干过。
克莉丝能瞒这么多年,这个马真的没那么好扒,之前也借爸爸的话说过“她的行为举止已经完全男性化了,即使有些细节不对,也很难联系到是女扮男装上”,不过也不会太远啦。
初吻还是留给伯爵吧,不然勋爵真的“活”不到下章克莉丝回来了。我其实更喜欢一边吵架然后不自觉靠近接着亲到一起的狗血梗【x
昨天评论区,啊啊啊土拨鼠队疯狂上分,主席台#论坛体##夜访吸血鬼au#长评区和加精区有请w
第113章 'abime
爱德蒙回到房间, 将所有相关文件都翻了出来。
而证实心中猜测的瞬间,所有侥幸和希望都灰飞烟灭了。
里德侯爵的庄园扩建会突然改向, 是因为原本计划的范围里, 出现了“基督山伯爵”的私人驿站。
是他下令,买下驿站附近的土地,修筑一个石灰窑厂, 之后贵族果然为了环境景观考虑,改往其他方向延伸。
但是他没想到,这会让一个村子的人流离失所,甚至……甚至让一个失明数年、好不容易望到新生活的老妇人失去生命。
爱德蒙苍白了面色,不敢深想其中联系。
他一直以来为了复仇查探布置, 要让那三个人遭到刻骨铭心的报应,而在他的计划里, 连他们身边的人也注定会被卷入其中。
就像他已经掌握了仇人的私生子行踪, 这个年轻人正是维尔福与唐格拉尔的夫人所生,届时会是一颗非常好用的棋子。
《圣经》说,父亲的罪,会沿袭到第三、四代的后人身上。
爱德蒙并不觉得自己应该比上帝更慈悲。
拿到宝藏后, 他就像手握了权杖,虽然会小心行事,很多东西也不值得被他放在眼中了。
可是,直到一个生命逝去, 又因为千丝万缕的联系与他牵扯上关系时,爱德蒙才发现, 即使经过了整整一年的审判和训练,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冷酷无情。
不论如何,纳什的母亲是无辜的。
那个决策是他最先订下,里德侯爵因此往其他方向改建,那座村庄这才出现在他们的视野范围内……
爱德蒙不自觉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他暗中奔走,尽力让被推出的宪兵被判下重罚,他给私人驿站去信,不留痕迹为管家打点好一切,遮掩会暴露身份的痕迹。
可是人的性命只有一条,一旦消失,不论做什么都无法挽回。
从家乡回来后,纳什眼见着消沉了下来。
他已经过了会在人前流露情绪的年纪,只有回来那天眼眶是红的,每天进出工作,面上如常,只有在走神时会闪现出怨天尤人的情绪。
情报贩子过去的手下习惯了单线联络,所以多数时候都是井然有序的,克莉丝不在,纳什明显的不对劲下,连着其他人也心浮气躁起来。
因为临走前被克莉丝托付帮忙看家,“威尔莫勋爵”来过几次,他手腕强硬,看上去就毫不留情,倒也成功镇住了场。
或许是这个使得管家对自己改观,纳什得到消息后,便问他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去接车。
因为管家表露出的善意,爱德蒙心中更加苦涩,只犹豫一刻,还是点头同意了。
爱尔兰不算远,中间还要乘船,乘坐驿车虽然快,座位有限,再加上是临时出发,所以班纳特少爷是跟着运煤火车回来的。
他们没有等太久。
喷吐着白雾的蒸汽巨兽刚在铁轨上缓缓卧停,整个车站就开始忙碌起来,装卸货物。
年轻人从唯一能坐人的守车走出来,从里到外都穿着深色的衣服,因为坐了很久,看上去风尘仆仆,即使这样,整个人都收拾得熨帖利落,半点胡茬也无,没有拿手杖,拎着一只公文包,峭立在缭绕烟霭中。
这段时间,爱德蒙忙着处理产业,反思复仇的布置,甚至为纳什的事情烦恼。
几乎没有空闲想起克莉丝。
这时候再见,思念就像终于感觉到船锚到了底,沉甸甸的,连着所有不安也被卸货,倾洒一地。
克莉丝似有所觉回视,目光停留打量。
随即看向纳什。
没有安慰,没有疑问。
“我都知道了。”
平静阐述,目光一如数年前在赌桌上赢过他。
纳什鼻子一酸。
朦胧里,因为外罩稍厚呢料的黑色长外套,眼前的人身形融不进白雾。
瘦削,却意外的沉稳而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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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德蒙终于领教了克莉丝在那帮手下面前不可言喻的重要性。
本来还强撑着的管家,坐在回去的马车里,终于控制不住抱头恸哭,最后还不住抽噎着向克莉丝道歉自己的失态。
克莉丝只说:“哭泣可以作为暂时的发泄,消沉这种状态反而是最没有益处的。”
因为这个“消沉”,纳什终于意识到她是为了自己的事提前回来,感动之余还是咬牙说:“我让他们不要告诉你了。”
爱尔兰的事务很多,他并不想因为自己影响到老板。
克莉丝点头,“封锁消息上你向来做得不错,我会知道是因为南希,她恰好和桑顿夫人一起去爱尔兰招工,我们遇上后,她随口提了一句,我就记下了。”
“你也不用回忆了,她说你当时失魂落魄,根本没看到她。”
回到摄政街,考虑到接下来的话自己不便去听,爱德蒙正要告辞,克莉丝却淡淡说:“我答应过你,回来后我们谈谈。反正纳什的事你都知道,不如就在一边等等。”
在小会客厅内落座,不顾两个看上去有些迷惑的人,她继续同纳什道:“因为那个人判得比我想象中要重,所以我顺路去了你的老家。”
爱德蒙知道她的查探能力,心中一跳。
“那位管家处理起这种事情倒是熟练,花一些钱摆平了你的邻居们,这件事已经被记录为替他们搬运行李时,马受惊伤人,也确实让那个骑马的宪兵入狱,明面上没法再追究下去了。”
“你现在的身份和那边的户籍对不上,真要法庭对峙起来,你那些被栽赃的旧事就全翻出来了,反而会先被抓进去,他们也是笃定了你的母亲‘无依无靠’,才敢这样做的。”
克莉丝看向纳什,轻声问:
“现在,你没有了姓名,不能站在明处为自己伸冤,对方面上做得天衣无缝,如今势力又比你大,你有什么打算?”
爱德蒙被这句话戳中,浑身一震,错愕探究看向克莉丝,她似乎毫无所觉,只是专注看着纳什,等待他的答案。
爱德蒙自己深有体会,也太清楚过去那段时间,一个人会有的所有念头。
不明白为什么偏偏会落到自己头上,不明白为什么神没有给予无辜的人庇佑,不明白为什么肇事者还可以逍遥法外。
这样的观念冲击下,人会茫然,会逃避,很难那么想到自己该怎么做。
纳什果然面上浮现出迷茫,半刻才咬牙道:“一命换一命,我已经没有牵挂,我记得恰好这人也算计过你,我亲手带走他,也能偿还你的恩情了。”
“现在是问你的打算,不要拿我的名义让你的选择冠冕堂皇,”
克莉丝毫不留情说,“我以为,冲动伤人是最劣质、最动物的手段。”
纳什:“那就决斗,有决斗在,即便死了,我的一切会被洗刷,而他的行为会被曝光,对这样的人来说,名誉受损,比死了还要难过吧。”
克莉丝摇头。
纳什吃惊道:“为什么这也不行?我记得你就曾经为你的姐姐决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