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总拿情妇和轻浮嘲讽法国,明面上也都在宣传婚姻的神圣性, 其实这个时代的英国私底下也没好到哪里去,几个英镑就能买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整个伦敦,平均六十所房子就有一家妓院。
国王果然早有准备,带着他们直接从后门进了门。
他这样的人,当然不会去过分直白俗气的场所,这里明面上这里是一家带赌场的俱乐部,不过上楼后就都是女侍应了。
三个人在角落坐下,接着就陷入了尴尬的处境里。
国王看到她非常自在找人开了一瓶酒,鼻翼翕动,本来也有所意动,不过很快就缩回了手。
克莉丝心里合理猜测他有“三高”,也不想管右手边从上车就表情难看的“勋爵”,所以干脆自斟自饮,等着他打开天窗说亮话。
一阵漫长的沉默后,国王到底拉不下面子,所以拐弯抹角用关怀的语气说:“我听说你的法国史没有及格?”
这个开场白成功让两个人都变了脸色。
罪魁祸首政治犯就坐在旁边,克莉丝克制住瞪过去的冲动,咬牙说:“我找了个不太靠谱的补习老师,他给我灌输了一堆奇怪的史观。”
勋爵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国王只是找个法国的引子,并不在乎这些细节,难得牵强扯起话题来,“没关系,你年纪这么轻,重新接受新的想法很容易,而且你懂事的时候战争已经进入尾声了,对法国观念还是很开放的,不然就不会有法国情人了……你的情人是法国人吧。”
克莉丝笑了,“这要看您说的是哪一位。”
两位男士纷纷难以置信瞪向她。
国王清了清嗓子:“最有名的那一位葛朗台夫人吧,我听说她过去是个很端庄保守的女性——”
“现在也是。她是不一样的。”
克莉丝认真纠正。
国王看上去很满意这个纠正,眼睛更亮了,面上忐忑继续道:“我很好奇,这样的一位女士,为什么会同意你在和她保持关系的前提下,还与那么多女性来往?”
克莉丝终于明白他的来意了。
国王年轻的时候非常风流,而且很熊,还有大多数男性所拥有的劣根性,如果只单纯看这个人的感情史,绝对称得上一个渣字。
他和大多数男性一样,似乎把取乐和感情分得非常开,在他二十多岁时,国王义无反顾爱上了一位大他六岁的寡妇玛利亚夫人,甚至与她秘密结婚,只是两个人教派不同,他又是王室继承人,依照法律,这次婚姻根本无效。
玛利亚夫人是一位从法国修道院里出来的女性,两次守寡,生活还算富裕,起初并不愿意做他的情妇。两个人在一起十多年,直到还是摄政王的国王为了债务与王后结婚,她就离开了他。
国王和王后相看两生厌,生下继承人分居,王后也去周游英国。随即国王请求复合,两个人旧情复燃生活在一起,可是这段时间里,国王也没有停止过追逐其他女人,玛利亚夫人忍无可忍,留信与他再度分手。
这些根本不必查,各种小报上都写得很详细了,即使有部分谬误,但是他当初为了还债结婚,澄清两个人关系的公告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看来,自己和欧也妮的事情让他又看到了希望。
克莉丝抿了嘴,看向国王:“如果您是为了玛利亚夫人的事情……我不认为您应该一边妄想拥有一片森林,还去打扰一位伤心的女士。”
国王讪讪红了脸,大概解释了他们的事情,与克莉丝所知差别不大,随即嗫嚅着断续道:“我已经年纪大了,不想要什么了——我被痛风折磨时,总是想起她当初帮我戒酒时说的话。我现在也明白,我做错了太多,可是我想和她在一块……”
年纪大了,所以又想找回温暖了,只要收了心,那个女人就必须像傻子一样等在原地吗。
克莉丝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那您恐怕问错人了,我的情况对您来说并不适用。我与欧——葛朗台夫人的感情,并不是爱情。”
国王惊讶看她。
“爱情是排他的,而我尊敬她胜过爱她,她和我的家人一样重要。就像她能理解我与其他女士来往,如果有一天她能在什么地方获得幸福和愉快,我也会由衷为她高兴。”
“我并不清楚您的想法,但是那位夫人既然是先离开的那一个,那么我至少知道,她比您更在意这段关系,在这里面受到的伤害也更多,而她还会离开,至少是有尊严的。您已经推开了她两次,既然是‘第一绅士’,就不要像是孩子一样,认为不论怎么样都会得到原谅。”
“一个人的生命里不会只有爱情,也请您不要将自己在另一个人的生命里想得太重要。”
她说完,拉好外套站起身,匆匆说:“容我失陪一下。”
看到克莉丝走远,国王沮丧得三层下巴都出来了,下意识求助看向威尔莫勋爵。
这个归国的勋爵不惜投重资讨好自己,又和班纳特关系这么好,一会说不定能替他圆场说几句好话。
让国王失望的是,勋爵看上去比自己更失魂落魄,根本帮不上自己。
——“一个人的生命里不会只有爱情。”
爱德蒙很清楚,他或许会丧失理智,却还是会思考。
可自从来到这个雾都,与克莉丝重逢后,他的念头就懵懂混沌,似乎连复仇也变得飘渺,所有念头都被这一个人维系牵动,成日忙于与自己纠缠搏斗。
过去一年,他以为他已经将自己训练得彻底无情,将心也成功摘下。
可是克里斯班纳特一次次出现在他面前,只需要一个眼神就提醒他,他的心原来还能跳动。
他本可以割舍一切情感,像是一个机器一样去复仇,可他爱上了年轻的奥布雷,以至于心还在,偏偏这个人最在意的就是善恶,这使他在视同软弱的情感与无情的决策间摇摆不定,以至于对自己原本的复仇计划也产生了动摇。
那些人真的应该得到这些吗。
犯错的是那三个人,他们的家人是无辜的。
背弃上帝后,爱德蒙只能让目光追逐他的新神,想要再次在这个人身上获取救赎。
必须有一个决断了。
抛却所有顾忌和杂念后,他的思绪从没那么清晰。
“我替您在这里等吧。”
在国王吃惊的注视里,爱德蒙平静说:“您可以挑个彼此都冷静下来的时候再谈。虽然这个地点不太适合,不过我恰好也有一些事情要与班纳特聊聊。”
国王被人写长诗嘲讽体型也没生气,被克莉丝怼后更加只顾着反思了,听到这里长松一口气,对勋爵“体贴”的照应表示了感激,就匆匆离开了。
爱德蒙坐在原处等了很久,过了几个小时,也没能等到那个人。
在用目光逼退几名来搭讪的女性后,他终于忍不住起身打听,克莉丝的辨识度太强,很轻易就能打听到她的行踪。
……就连这一会都能被女人骗走吗。
爱德蒙站在一扇门前,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这里,很快又发现,自己没有听见任何意料内的声响。
安静得过分。
他沉了眼,伸手推门,门果然从里面栓上了。
趁着没人注意,爱德蒙走进隔壁房间,从开着的窗子爬了进去。
房间内点了灯,却没有人,只有挂在一边的夫拉克长外套证明,这是克莉丝进过的房间。
爱德蒙开始回忆马赛时的情况。
他已经知道那个“黑发忧郁的法国女人”是假的,那时候的班纳特少爷去红灯区,就是为了见杜朗。
那么很显然,年轻人又遇到了新的事情,就像当初让自己在楼下守着一样,用这里来为自己排除嫌疑。
有着鹰隼一样眼睛的人,坐在了窗边的妆台后,看着一边花盆里静静盛放的月见草,开始守株待兔。
九点时,窗外传来了窸窣的声响。
克莉丝敏捷翻进来,看到爱德蒙后呆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冷静下来,开始考虑怎么处理手里的这摞文件。
虽然不一定能联系到自己头上,问题在于这家俱乐部自己并不熟,以防万一,还是得把后续工作处理好。
爱德蒙还坐在那里,看着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小瓶子,翻身上床开始熟门熟路忙活,依稀闻到味道后突然明白过来,瞬间涨红了脸。
最后浸了一片棉帕揉乱,用外套和靴子的夹层将文件塞好,克莉丝站在原处,扫视着房间,目光突然停在了爱德蒙的脸上。
唇形还挺好看。
克莉丝一把抓起一边妆台的口红,捏了他的下颚,潦草抹了上去。
“现在,吻我。”
她屈指利索扯开领巾,向他露出脖颈,命令道。
第112章 'abime
爱德蒙呆了不到半刻, 鬼使神差般遵从了。
冰凉唇瓣贴上连日光都甚少接触的地方,轻点, 游移, 间断的温热呼吸引来瑟缩和轻颤,似乎都能感受到皮肤下血液流动的蓬勃生命力。
吸血鬼的传说,从脖颈饮尽血, 再将自己的血分给对方,共享漫长生命,彻底标记所有权。
这就是初拥。
克莉丝的手不自觉抬起,像是要推搡,又像是要回拥。
室内还弥漫着香水腥膻的气味, 爱德蒙惊讶发现自己这时候还能考虑身份问题,为了避免被误碰假发, 他熟门熟路按了面前的后颈, 迫向自己,手下的人瞬间僵住了所有动作,甚至微微仰了头,睫翼轻阖。
修长, 脆弱,彻底的暴露。
他沉目凑得更近,到更加高处的柔软细腻。优秀的学生实践起那本法语手册,似乎真的已经咬破血管, 开始啜饮芬芳。
这太过了。
本来以为只有印口红,因为突如其来的逾矩, 克莉丝终于回过神,费力推拒起来。
用尽全部心力,克制住心潮翻涌,意乱情迷的人这才撤开。
控制着不去感受新鲜的回忆,爱德蒙努力保持冷静说:“你的要求我做到了,我想要和你谈谈。”
连忙避开的猎物并不答话,只是闷着头开始收拾东西,走到远处的穿衣镜前又折腾一番头发,当着他的面将那些纸张收拾了起来。
就像那天所说的,握住了自己的把柄,所以更加信任“威尔莫勋爵”,不问他为什么会在这,也根本不介意被他知道那些文件。
心中酸涩时,爱德蒙控制不住走到克莉丝面前,按住肩,想要继续说话,对方却直直抬头,看向他。
看清对方的神色后,爱德蒙被震慑在原地,准备的话都被全部吞下了。
乌黑凌乱的头发,他曾经无数次亲手擦干。每次从浴间出来后都更加红润的唇色,这时候也被咬住了。骨节分明的手,他曾经捧着亲吻过,攥着文件泛白。
还留着“吸血鬼勋爵”唇印的脖颈,连喉结都精致得引人爱怜,有种介乎性别之间的朦胧美,将口红晕开后,像是蒙在白瓷上的霞色,好看得惊心动魄。
分明是主动提出邀请,年轻的“奥布雷”却露出被冒犯的神色,绯红了脸瞪着他,眼中有波光嶙峋,下一秒就冲向门口,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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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乐部私密性很强,内部调查困难,不过因为层次较高,所以进出管理严格,腰腹被文件撑得微微鼓胀,有那一脖子口红印分散注意力,也没被引导出入的侍从发现。
喉结更加不是问题,这玩意说白了就是一块软骨,男女都有,只是男性更明显,也因此,男人声音更低沉一些。不少女明星也有,因为她们太瘦。
克莉丝为了保持匀称不突兀,有意控制过体型,又恰好在变声期附近学了变声,发音方式就和寻常女性不同,所以也有一点突出。
平时会围领巾,一方面是十九世纪英国服装风格就是这样,女性穿低领,反而男性围得严严实实,只有理发师能见到脖子;另一方面就是她的安全感作祟,还能挡住不少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她生理上就无法达到男性的标准,喉结太小,怎么都会引人调侃。
一路平稳度过,克莉丝在马车暗处睁开眼睛,胡乱打了领巾,才“晃晃悠悠”下车。
出来迎的人是纳什,管家提着风灯,刚搀住她就憋不住笑出声。
“这位女士的牙挺整齐的。”
克莉丝:“……”
克莉丝以前也作过类似伪证,不过都是直接在相熟的俱乐部打通关系,主要是和人谈生意,所以她算是趁机坐实自己的男性身份。
这次的俱乐部她头一次去,比较麻烦,而那些人一旦发现文件遗失,肯定会查出入名单。
她是被国王带去的,因为谈论的话题关于他自己的秘密,国王肯定不会往外说,不过自己离开那一段时间没法解释,只能用石楠花香水这种简单粗暴的应急方案。
本来还想收买一位女性帮忙,不过往债多不压身的方面想,还是逃犯比较容易控制。
结果邻居比克莉丝想象中实在太多了,连吻痕都要帮忙做到。
回到楼上,对着镜子,终于擦干净了被糊得凶杀现场一样的脖子,掠过非常适宜装醉的滚烫颊畔,按了按下颚和脖颈连接处根本无法抹去的痕迹,她低低嘶了一声。
——技术糟糕透顶。
找了热毛巾捂着,试图减少被同僚取笑的时间,克莉丝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才开始翻那份文件。
国王那些话其实很普通,她听过更渣更无耻的宣言,也没那么一点就炸,会借这个由头起身离开,是因为看见里德侯爵和影子内阁的人在一块。
影子内阁基本照搬内阁,由没有获胜的那个党派组建,下次选举获胜,那么这个班子可以直接上位,给现在的内阁“找黑料”,在议会辩论里花式唱反调。
两大“男团”日常互掐,就算有私交,也不可能和好几个扎堆一起。
克莉丝也没傻到给国王打小报告,下院是选举产生,上院才由国王任命贵族担任,大家互不干扰,他的艺术家脑子肯定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过去习惯使然,眼皮子底下冒出的线索,不想法子弄到手,她实在不甘心。
克莉丝很快连那点不确定都抹去了。
最近不管部长在忙爱尔兰事务,他自己甚少做功课,反正有一大帮手下,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他们,她一个南方人因此不得已恶补了一大堆爱尔兰历史和民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