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丝松了一口气。
还好,听上去完全是自己为了伪装才表现出来的特点。
“偏偏你还很挑剔,”三姐完全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你当初去伦敦上学,我还以为是因为终于受不了家里做的饭了呢。”
克莉丝只好投降。
班纳特太太把设定菜单看做自己作为浪博恩主母的战场,在这方面非常执着坚定,克莉丝也别想动摇她,自己做饭更是想都不要想,她妈会叫嚣着脆弱的神经直到她放弃这个计划。
这也是克莉丝虽然动了心思,却没有真的带厨子回来的原因,因为太明目张胆挑战她的内务权威了。
但是被人送的就不一样了,至少她妈妈一听送“礼物”的人是一个伯爵,觉得大有面子,非常自然就接受了。
这样一想,对方其实也间接替她解决了麻烦。
克莉丝决定还是想办法给他写一封回信。
因为克莉丝的性格,加上莉迪亚的风头还没完全过去,这次生日并不热闹,却非常温馨,连达西也没有来,只有他们一家人在一起,傍晚大家还收到了宾利和简的快信。
可能是因为怀着孕的缘故,大姐非常感性写了前半截,就再也写不下去了,连信纸都皱巴巴的,后面全都是大姐夫代笔。
宾利先生还是那个性格,思路很跳跃,想到哪写到哪,克莉丝甚至可以通过他的文字听到他的声音。在最末,他非常真诚邀请达西和伊丽莎白经过时去他们家留宿几天,不仅弥补简不能看到最爱妹妹结婚的遗憾,最好能让他好好笑话一番他的好朋友,才愿意和他做连襟。
伊丽莎白念完就笑了,扭头对克莉丝说:“我还没和简说你会和我一起回彭伯里,看来我能带上一个惊喜了。”
班纳特先生突然说:“其实我这里也有一个惊喜。”
“明天我们家或许会来一位先生,丽萃,你可要好好招待他,因为他要来参加你的婚礼。虽然我也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班纳特太太听说是一位先生,便连忙打听对方的年纪,是不是单身。
班纳特先生又故意吊了一阵所有人的胃口后,才心满意足把一封信往身边供女儿们传阅。
克莉丝拿到手后,先因为那番咬文嚼字和乱堆的拉丁文辣了一会眼睛。
国务大臣对她的书法和文体要求非常严格,这封信在她眼里,可以理解为古代文学专业的学生看到了部分胡乱堆砌辞藻、毫无逻辑的古风歌词。
这位柯林斯先生写了一大串的话,归根结底就是要参加伊丽莎白的婚礼,顺便化解他父亲和班纳特先生的仇恨。
既然都有仇了,为什么还会跑来参加伊丽莎白的婚礼?
克莉丝盯着这封突然又冒昧的来信,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一边,班纳特先生开始向不识字的妻子解释,这位柯林斯先生是他的表侄,因为自己和姐夫关系非常不好,早在姐姐出嫁后就和他们一家断了联系。
不等班纳特先生继续说信的内容,班纳特太太竟然一下就反应过来这是谁,先嚷道:“我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如果不是我的宝贝克里斯,他就是你的继承人,迟早有一天会把我们一家都赶出去!”
第62章 étoies
在法国的时候, 从基督山·逃犯·贴身男仆·伯爵那里,克莉丝被科普了科多佩斯。
男士用来装第三条腿, 她可以拿来伪造一个假吊。
小时候的家庭教师是她撺掇吉蒂要求来的, 因为当时的班纳特先生不会同意给她请男性老师。克莉丝那时候已经隐隐有了出国的计划,所以表面上蹭四姐的课,其实主要是她在学习法语, 不过在当年还是简爱的家庭教师指导下,克莉丝的素描水平也还不错。
这次回来后,她回忆了一下市集仔细观察过的科多佩斯,画了图纸,让伊丽莎白帮忙缝。
伊丽莎白到底是个还没出嫁的姑娘, 虽然这玩意比束胸的技术含量低多了,只能背着其他人偷偷缝, 时间有限, 这次克莉丝生日只赶出了两条。
因为这一个突然冒出来的表哥,克莉丝危机感顿生,十八岁的第一天就给自己装备上了,发现怎么看都别扭, 又只好跑到书房去求助。
班纳特先生一脸惊吓瞪着克莉丝那一包,因为达西先生而换的新杯子再次壮烈牺牲,表情比当初被妻子告知她其实是个女孩子还精彩。
克莉丝很理解父亲的反应,毕竟小儿子在几个月大变成小女儿, 小女儿在十八岁又猝不及防变成扶她,同一个孩子在性别的中介线左右横跳, 换她她也疯。
对于克莉丝一本正经的科学求知,保守老绅士始终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别别扭扭含糊说了几句,估计男孩子来了也听不懂,克莉丝还是联系起自己知道的常识才恍然大悟。
在公学她一般只和哈洛德他们那群高年级的学生一起玩。十六七岁的男孩子,话题不免会谈到一些发育期困扰,聊起天时也百无禁忌,他们自认为比她年长,不会问一个小屁孩相关的事情,克莉丝在一边听,隐隐绰绰也被科普了一些知识。
至少不会认为男生在走路时把丁丁盘在腰上。
她依稀记起十男九左,所以又跑到书房的套间里,掏出科多佩斯塞进了左裤筒里绑好。
这下不管看起来还是走起路都正常多了。
班纳特先生还是一脸惊魂未定,不过还能拉铃叫男仆给他重新上了一杯茶,喝过后至少恢复了正常思考,竟然还发出了和伊丽莎白一样的疑问。
……因为她只见过某个在荒岛上遛鸟的罗马塑像。
考虑到这又会让她爸陷入自责,解释起来也非常麻烦,克莉丝表情自然说:“丽萃还没结婚,我也是查资料后瞎猜的。”
克莉丝当天上午没有进书房看那本(虽然都快背下来了,但对她来说还是无字天书)的《国会法》,而是在会客厅里翻来覆去研究柯林斯表哥的那封来信。
威廉柯林斯也是一位教士,和“布沙尼神甫”的教派不同,职业是教会工作,却可以娶妻生子,与正常人无异,这个位置收入足够生活,重要的是非常体面,当年达西的父亲没看透威克姆本质,在遗嘱里给寄予厚望的教子指定的就是这一项职务。
当地地主的势力大一些都可以提拔教士,达西知道威克姆品行,也和他用钱了结了,选了另一个适合的人担任。
这就是一位绅士应该负的社会责任。
克莉丝看了那封信的邮戳和地址,觉得莫名眼熟,回忆起来德包尔夫人曾在泰晤士报上登过一则招聘启事,立即就把这两个人联系上了。
看来教士的位置是德包尔夫人给的,偏偏还这么巧,这个人就是他们家的表亲。
克莉丝冷笑把信揉了。
科多佩斯对丧心病狂、穷极无聊的阴谋家只能起一点安慰作用,再加上最近忙着和《国会法》抗争,克莉丝内心很狂躁。
只能说柯林斯先生来得非常不是时候。
当天下午,这位倒霉蛋终于在刚成年恶龙的期待下来到了浪博恩。
柯林斯先生不过二十七岁,光是打招呼就满是老古板才有的酸腐气息,尤其咬文嚼字,班纳特先生很快就在这位头一次见面的外甥身上找到不少乐趣。
“当初你父亲可是叫着再见面就要向我提出决斗呢,原来这样的隔阂也是能修好的吗?”
柯林斯垂手说:“我原先也一直认为,若贸然与您家做出这种来往,实在对先人不敬,叫家严死不瞑目。只是两年前,我蒙受我的恩主擢升,做了当地的教士,有幸得以恭侍在她身边,浸染在圣音之间。这次听闻齿序第二的表妹要成婚,我就打定主意,要宽恕为怀,亲自上门,化解过去的一切。”
语气很谦卑,态度极其自负。
班纳特先生笑了笑,只用了句似是而非的感慨做结束语:“这么说来,你作为教士,可真是以身作则啦。”
接着,不等柯林斯说话,班纳特先生已经开始向他介绍家中成员。
柯林斯被班纳特先生方才那句话哄得很开心,便将每一位表妹都要夸到,说她们不愧和传闻里一样好看。
班纳特太太非常爱听这样的话,很捧场跟着搭茬说镇上多少人喜欢自家女儿,伊丽莎白一众姐妹也就只好尴尬陪着继续站在门口。
等班纳特先生介绍到站在最后却最高挑的青年时,对方非常随意点了点头。
“你好。”
这下大家终于可以转移到会客厅里去了,班纳特先生在前面继续和柯林斯聊,克莉丝在后头和伊丽莎白说悄悄话。
“今天怎么了?”伊丽莎白低笑问。
“我们不是刚说过‘无趣又没有独立人格’吗,这个人实在太生动了,所以我忍不住要实践一下我昨天的提议:下次遇到这样的人,我会试试不掩饰自己,毫不留情对待他的。”
伊丽莎白的婚事不能出任何差池,最好尽快戳破德包尔夫人的阴谋。
克莉丝没有等很久。
加德纳舅舅帮忙找的施工队到了,柯林斯这样的欢乐源泉当然比不上基建,班纳特先生直接把接待“贵客”的任务交给了唯一的儿子。
今天达西去伦敦接妹妹了,爱德蒙得了机会,在尼日斐用了一个上午处理事务。
这段时间的布置和周转下,他的私人驿站已经完全铺好,以后从伦敦到欧洲大陆的信件和通行将会非常方便,至少在英国布置“威尔莫勋爵”的这段时间,他可以继续调查法国的仇敌,遥控意大利的产业。
爱德蒙也有意连通了哈福德郡,以后如果给浪博恩写信,都会从他自己的线路走,比大部分邮寄方式都要快捷安全,以后如果有差池,也不会牵连到克里斯。
疲惫按了眉心,将所有文件收回那本特别制作的圣经里,他才从封面的夹层里拿出一封信。
本该在今早寄向远在天边的信,回到了它近在眼前的收信人手里。
爱德蒙静静看了一会信封,才拿了拆信刀小心裁开,连火漆也好好保存了。
班纳特少爷用的火漆印被特殊设计过,是私人印章,铜版印刷体的C.C.Bennet被缠枝花纹包围,排布得很精致清晰。信纸上是他很熟悉的笔迹,非常简单的意大利体,边沿被写得微圆。
六月,哈福德郡,浪博恩
敬爱的基督山伯爵阁下:
因为这是写给您的第一封信,所以我选择这样称呼您。
我收到您的生日礼物了,特此写信感谢。
此外,关于您来信里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我实在不知道该回复些什么。
会擅自打听我的地址,突兀给我写信,我并不惊讶,因为这的确是一位不告而别的人能做出来的。
所以请您将原计划内打算继续花在我身上的钱,给您自己找一个书信礼仪老师,既然已经是一位伯爵了,日后您会用上的。
克里斯班纳特
P.S.:您似乎很热衷在分别的时候做出一些冒犯的事情,然后以失礼赔罪为借口,向我继续邀约。我已经看穿您了。
P.P.S:现附上新地址[——],接下来的几个月我都会在哪里。作为朋友,我可以无偿替您验收一下那位书信老师的教学成果。
“……”
爱德蒙沉默坐在书桌后。
或许是他太了解这个写信人了,第一遍看时,这封信还只有声音,第二次看,就好像对方已经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用他最熟悉的语气和神态说话。
不仅没有因为那封信责怪他,反而主动提出了愿意和自己通信。
从头到尾,只有自己了解对方的一切,名字,过去,地址,现在甚至在对方不知情的前提下入侵了年轻人的生活。
而克里斯对自己的过去毫不知情,不仅是第一次见面,就连现在还愿意毫无保留相信自己。
爱德蒙刚才还在因为仇人再次得益而挣扎恼恨,现在却什么念头都没有了。
这些日子,用“布沙尼神甫”和年轻人聊天时,即使面对面,话题多么有趣,他也只是觉得高兴。
看完这封完全是写给“基督山伯爵”的信后,年长者却涌上一阵冲动,已经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走出了房间。
他想见克里斯班纳特。
现在。
浪博恩上下都知道,布沙尼神甫和小少爷会讨论一些问题,所以管家对他的独自拜访并不惊讶,只是提醒道:“我们家有位表亲过来了,正在和少爷说话呢,您可能要等一会。”
爱德蒙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管家进去了一会,出来时转述说,少爷请他直接到他们在的房间等一会,他马上就结束了。
为什么招待客人要用“结束”?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爱德蒙归咎于管家随口一说,跟着走进去,还没看清屋内的环境,就听到刚刚还在他脑海里响起的声音说:
“从我们聊天开始到现在,你所有的话,真是漏洞百出。”
“一开始你告诉我的教区就和信封的地址对不上。我提出这个问题,你才解释你是在你的朋友家写的。那就奇怪了,你在信里为了炫耀你受到器重,明明写了你是请假来的,说:虽然会不得不离开‘自己的教堂’几天,但你的恩主并不会说你什么。”
年轻人轻蔑笑了,坐在窗下的沙发里,被下午的光映着,表情对爱德蒙来说有些陌生。
注意到他过来,班纳特少爷又对坐在对面的人继续道:“我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姐姐婚事的,你说是听到了教会传言她拿了特许结婚证。这位布沙尼神甫却可以作证,达西先生是亲自跑了圣堂,这才在最近拿到的。”
“我们两家这么多年没有任何来往,特许结婚证虽然麻烦,却并不是稀罕事,其他人既然不知道你与我们家的关系,怎么会主动把这件事告诉你?再加上,以你编出来的教区位置,要从肯特郡传到你耳朵里,少说也要两个月。”
克莉丝说话时,柯林斯先生已经开始不住擦汗,终于明白了德包尔夫人为什么要他提防小表弟,也千万不要让他知道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下一秒,对方就像是洞悉了他的想法一样,将双臂架到桌上,轻而易举捉住了他最担心的问题。
“柯林斯表哥,你是一个教士,你实话告诉我,你来浪博恩究竟想做什么。”
进屋时还口若悬河的人,这时候只剩支吾了。
在他快要绝望时,对面的人却突然退一步道:“好,那我再问你,既然你说是来化解过去一切的,那么你计划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