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回到书房继续学习,克莉丝才得了空拆开那两封信。
因为好奇,她先打开的是没有署名的那一封。
致克里斯蒂安·班纳特先生。
很抱歉我没有在信封署名,因为这本就是一个没有名字的人的来信,而他过去唯一的名字也是您赠与的。
您乘汽船离开后,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写下这封信。
关于吻手礼,请您原谅我那天的失态。
如果您有回到意大利的那一天,希望我们还能再见,让我向您亲口道歉。
四月,于基督山岛。
克莉丝看着这封信,沉默了一会,才接着拆了老师的那封。
国务大臣在国外还坚持吃英国菜,连写信的格式也完全是英式的,他有一手很漂亮的英文书法,排版清晰,看起来非常舒服。
X月X日,维也纳
塞西尔:
我估算着,收到信时,你可能到家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希望你没有因为过于贪慕家庭温暖而放下功课。我对你很有信心,却对你的五个姐姐不太了解,而你太不擅长拒绝女性了。
最近我收到了总督和布拉恰诺公爵的来信,他们都提到了你,并大加赞赏,说你不仅有几分我的影子,比我年轻时还要谦逊多了,这使我非常高兴。尤其巴特先生最近也对我说了你在狂欢节时的表现,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能猜到,我已经在计划让你未来再去意大利驻外任职的事了。
我不是什么慈爱的老师,相反,我非常刁钻,赏罚分明,现在我将再次给你画出一条捷径,不过你要靠自己的本事拿到它。
十月时,你将返校上学,而我自信,佛罗伦萨的半年将会使你在那里的大部分时间变得相当无聊。不过我很支持你去那里结识一些有趣优秀的团体,你自己就已经暮气沉沉,非常适合去看看真正的大学生应该是什么样子。
现在,我完全有能力帮你免除那些部分的课程,只参加考试修满学分,你只需要学习你应该学的课程。
青春是宝贵的,我绝不会让你闲着,一份非常有益的实习能让你受益匪浅。
不过就像我在前面说的那样,这是一条捷径,你得靠本事拿到它,不然你只能自己想办法去调和课业和实习,分身乏力了。
至于考核标准,我先前写下的书单,一个月时间,以你的学习能力和习惯,我猜已经看了不少了,所以,我要给你出题了,希望你在回信时能写好。
我只有一个议题:
第60章 étoies
甚至来不及看费尔德侯爵那一大长串的签名, 克莉丝瞪着问题良久,僵硬抬头, 看向书架。
十四张纸的考试大纲, 内容堆起来比人还高,结果最后就考这么一个宽泛问题,还刚好就挑中了她只看过两页的书。
难怪在佛罗伦萨时, 他老人家有意绕过了法律部分没教,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偏偏还算准了她会头一个选这本,以她对法律的了解程度,看两页就会放弃。
就像面对试卷,最痛苦的不是到考不会的, 而是这道题自己分明做过,偏偏还不记得答案了。
克莉丝瞬间面如死灰。
老师何止是刁钻, 简直是魔鬼。
她却不得不承认, 他老人家实在太了解自己。因为这个捷径正好就是她最近一直在琢磨的,而且比起自己想办法运作,费尔德侯爵随便帮她提一句有用多了,还名正言顺, 不会出差池。
克莉丝毫不怀疑,就算自己这次没有通过考验,那份实习也会落到自己头上。
到时候都课业和实习落到头上,剑桥伦敦两边跑, 她就可以开始提前挑假发了。
撑桌起身,走到书架前, 克莉丝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那本虽然彼此很眼熟,大家却一点都不熟的《国会法》。
她决定先勉强过一遍,提醒自己不要有畏难情绪,至少把整本书的大概结构摸清楚,看到不会的就跳过。
三分钟后她跳完了全本。
克莉丝抹了把脸,突然意识到,自己不仅写不出论文,还会写出一篇比原书还厚的十万个为什么交给她的老师。
当晚用过餐,大家都回到会客厅后,克莉丝难得没有和其他人一起说话,跑到一边弹钢琴。
玛丽把书往后翻一页,长长叹了口气,“又来了。”
达西好奇道:“怎么了?”
吉蒂担心看了一眼,压低声说:“克里斯只有需要发泄心情的时候才会一声不吭主动去弹琴。”
莉迪亚不懂这些,很干脆问:“这次的曲子叫什么。”
“贝多芬的《悲怆》,第三乐章。”伊丽莎白顿了顿,看到五妹还是一脸茫然,继续解释,“贝多芬亲自命名,就是表达对现状的愤慨,反抗残酷命运的意思。”
莉迪亚:“……”
你们文化人表达感情就是不一样。
克莉丝第二天起得很早,随便去厨房塞了点面包和牛奶,告知管家今天不吃早餐,抱上那本《国会法》就出了门。
虽然完全不抱希望,她还是决定跑一趟麦里屯,也没去姨妈家,直接去了街上外公原先的律师事务所。
得知她要问自己法律方面的知识,菲利普斯姨父自信心爆棚,非常“热心”点了头,甚至还找来好几个书记员,要让他们也跟着学学,结果接过夹满了纸片的书就傻了眼。
“我们在小镇上也用不上这个法,我还不知道你外公有这一本。你看这个有什么用?”
克莉丝随口解释:“这是我的功课,所以想了解一下。”
菲利普斯姨父忍不住笑了,“你不会是想参选吧,大学生。”
如果是以前,克莉丝还会与他客套几句,不过现在实在没空,所以只是随便点了点头,起身告辞。
她刚一走,菲利普斯先生就与身份书记员戏谑起来:“年轻真好啊,还能做梦的年纪,才上个大学就异想天开起来了。”
书记员连连点头,奉承道:“我们郡选区的人这么多年没变动过了,这位少爷就是进宫觐见,拿了爵位,也别想从那几个完全联手的老狐狸手里抢半边椅子,不必他们说话,他就得被他爸爸拎着上门赔罪。”
克莉丝在门外遇到了一位先生。
看到她从办公室出来,对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接着又打量了一番,试探说:“您是小班纳特先生吧?”
克莉丝疑惑点头,“您好?”
他微笑解释:“抱歉,因为您和您的外公有一点像,又与菲利普斯先生认识,所以才做出这个猜测,是我冒昧了。”
“这么说,您在这里干过很久啦?”
“啊,请不必这么称呼我,叫我戈尔登就行了。我以前在老加德纳先生手下学习,现在只是帮忙管理一些卷宗。”
确定他在外公手下干过,克莉丝眼前一亮,提出想要向他请教几个问题。
戈尔登犹豫了一下才点头,领她去了档案间,那里光线不太好,因为存放的案件卷宗有一些淡淡的潮气和霉味,堆积的灰尘也很多。
克莉丝拿出手帕掩了鼻子,这才闷闷打了个喷嚏,另一只手把《国会法》递了过去。
“我看这上面划的线和批注,外公当年应该是看过这本书的。”
戈尔登请她在那张小桌子后坐下,又开了窗子通气,只瞥了一眼书的封面就面露恍然:“我还记得,这是为了一个案子买回来的。是先生搬来麦里屯之前的最后一桩案子,记录应该还在,您等等,我去给您找。”
他翻找时,克莉丝不小心瞥到了一边还没归档的文件,或许本来就只是一件鸡毛蒜皮的案子,书记员写得很敷衍,克莉丝连字都没看懂。
戈尔登对每一宗案子存放都很有数,没多久就在一个角落的箱子里找到了,联想起刚才青年的喷嚏,又很细心在一边拍掉了灰尘才拿过来,放在克莉丝面前。
和新文件的凌乱不同,这个卷宗写得很详细规整,不过她翻了一会,失望发现这只是一桩普通民事案件,因为委托人是一位议员,她外公性子谨慎,为了避免疏漏,这才特意买了这本法案研究了一遍。
想要以此为论点写一篇文章的想法还是泡汤了。
注意到记录的姓氏就是“戈尔登”,克莉丝又有了新的念头。
她从头几页的纸条上挑出里面几个问题,和国会法无关,是因为她自己完全没入门才产生的疑惑,或许是沾了外公的光,对方都耐心解释了,而且说得很深入浅出,克莉丝本来就不笨,只是一直没摸着门槛,所以一下就懂了。
戈尔登说完后,克莉丝才拿出这封老卷宗的细节问,他也都记得清清楚楚。
克莉丝很自然起身告辞,语气随意问:“你有名片吗?”
戈尔登惊讶看她,还是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手写卡片递过去。
青年站在门口接过,另一只手里还抱着那本书,从容自信说:“你不应该缩在这样狭小的地方。”
“你和我的姨父是同期的书记员吧,只是因为受到我外公的赏识,就认命被他派来做这种无趣又细碎的管理员工作,那才是亏待了他对你的培植。”
“我正好缺一个律师。如果你相信我的姓氏,那么工作之余,请把自己当初做学徒时的劲头捡起来,开始复习版权法,七月结束前我会给你来信的。”
完全不用对方现在做回答,克莉丝自然走出房子,抬头看了下牌子。
——菲利普斯和加德纳律师事务所。
“克里斯。”
有人在身边温声道。
克莉丝转身看清来人,已经下意识笑起来:“神甫先生,您的事情办完了?”
两个人自然并了肩,继续往前走。
“是的。你呢,我注意到你从律所里出来,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
克莉丝轻轻摆头,“有一些法学的问题来问一下,不过没什么进展。现在我得去另一个地方碰碰运气了。”
“您要不要和我一起?毕竟回去也只能去浪博恩吧,我担心妈妈会为了达西先生把您又塞给爸爸,这样您恐怕得跟他再游览一遍我家的田庄了。”
爱德蒙只听着,没有理会街边不住看向身侧的女性目光,更没有看说话的青年阿多尼斯,抿了下要翘起的嘴角。
“很乐意。”
克莉丝接下来决定去的是卢卡斯家。
班纳特先生是个怕麻烦的,每年投票都很随意跟风,和选区的议员没有任何往来,所以她也不能贸然去拜访。
卢卡斯府和浪博恩很近,再加上两家太太有一样的八卦爱好,走动很勤,两家人关系还不错,卢卡斯爵士过去在麦里屯做生意,后来又凭本事做了市长,进宫见过上一任国王,接受了授衔,虽然没有地产,好在有爵士的爵位。
现在做生意还是会遭上流社会鄙视,卢卡斯爵士很在意自己的出身,所以变得尤其热情周到,得知克莉丝是要问国会相关的事情,便毫无保留把所知的一切都说了起来。
托他介绍,克莉丝总算知道了他们镇代表议员的家里多么气派。
依旧算不上什么有效进展。
知道留下来就是无止境关于达西先生的问题,克莉丝还是婉言谢绝了卢卡斯太太的热情挽留,走了没几步,卢卡斯家的大女儿夏绿蒂跟了上来。
“克里斯,丽萃在家吗?”
夏绿蒂今年二十九岁,是个聪敏通透的姑娘,和伊丽莎白关系非常要好,可惜镇上大部分男士很肤浅,没有耐心去接触她的内在美。
卢卡斯家比班纳特家要讲究“体统”一些,因为她一直没有出嫁,家里的妹妹都不能涉足社交界,卢卡斯家停了生意,又没有地租,生活并不宽裕,连弟弟们也唯恐她未来要靠自己养,在家里地位尴尬,所以常常跑来班纳特家找伊丽莎白解闷。
克莉丝也因此与她很相熟,有意和布沙尼神甫玩笑道:“达西先生的档期空出来了,看来您今天下午不用面对我啦。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姐姐的挚友,卢卡斯小姐。”
神甫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不过还是向夏绿蒂点了点头。
夏绿蒂连忙说:“叫我夏绿蒂小姐就行了。”
意识到这句话意味着她决定彻底放弃嫁人,甚至有可能去修道院,克莉丝忍不住惊讶看她。
夏绿蒂表情自然看着前路,“玛利亚也二十三岁了,应该进入社交界啦。”
克莉丝抿了嘴:“那你呢?”
这下轮到夏绿蒂吃惊回视,一阵后,突然噗嗤笑起来,“我好像不小心拿到了关于你的第一手消息。”
克莉丝眨眼,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拐回自己头上了。
“你还不知道吧,”夏绿蒂调侃说,“你这次回来,有好多家太太都盯上你,要你做女婿呢。”
“不过你一次舞会都没去,叫她们挺失望的,有几位就编了些话,说你不过念书游学,就学了些傲慢,结果还没继续说什么,她们自己的女儿就替你辩驳了,说在镇上的书店遇到你,你会替她们顺手撑门或者帮忙拿高架上的东西。”
克莉丝哭笑不得:“这只是基本礼仪,遇到怀里抱满了东西或者个子矮一点的人,即便是男士我也会这样做的。”
夏绿蒂摇头,先接着说:“那些太太没话说,就说你说不定是在法国被年长的女人教引过了,才学了些讨好女人的本事。那些小姑娘当场又反驳,说你只是太绅士了,她们还能分清什么是别有所图。刚刚你是不是因为我想到了一个人?所以我突然觉得,那些太太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虽然惊讶夏绿蒂的敏锐,克莉丝还是很干脆点头承认了。
在意大利时已经直白回答过好多次,现在克莉丝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害羞的了。
夏绿蒂却很认真说:“谢谢你愿意告诉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克莉丝领了她的好意,还是解释,她的情人太有名气,没法掩饰,一旦自己进了社交界,迟早会传出来。
夏绿蒂叹气:“国内乡下还是保守一些,看来那些姑娘们要失望了。”
他们说话这一会已经回到了浪博恩。伊丽莎白看到好朋友愿意过来,并没有因为她要结婚而有隔阂,大为感动,两个人挽着手去花园里说悄悄话了。
克莉丝得到戈尔登解释了一些基础知识,决定上楼继续和《国会法》抗争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