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李圣死的时候已经十八岁了,那个早熟的帝王甚至已经有了一个近五岁的幼太子。
而这辈子李圣死得更早,甚至还不到十四岁。
很多事情都变了,唯一不变的是李家兄弟之间的争斗,依旧不死不休。
“哇~”一声娇嫩的啼哭,相衍回过神,看见连海深抱着团团站在身旁,他忽然松了神色, 伸手掀开孩子的小被子, 笑问:“这小子又怎么了?”
连海深一脸担忧,说:“府中老小已经撤出了长安城, 相爷又不通带兵之道,真要回去?”
相衍笑:“这不是我能逃避的责任。”
下人识相地退下去了,相衍接过团团掂了掂,笑道:“这小子怎么重了这么多?”
连海深推攘了他一下,气道:“我都快担心死了, 你只顾着你儿子!”
相衍一手抄着儿子,另一手去牵她的手,连海深气呼呼地甩开,又被她牵上,她说:“不能不去吗?”
沈渡濂、李长赢还有虞渊已经派人在城中布防,其实相衍是可去也可不去,要知道前世他就是死在新皇登基的动乱当中的,怎么让她不担心?
“我去杀一个人,杀掉他以后我就回来。”相衍说着,低头挨在她身边,说:“螳螂捕蝉在先,我们是黄雀,你怕什么?”
仗没打完之前谁敢说自己是绝对的赢家,连海深偏过头,不打算理他。
外面集结的牛角号已经吹响,营帐外传来了士兵三三两两集中的声音,相衍将团团塞回她手里,低头快速亲了她一口,说:“等我回来。”
观壁和观虚等在营外,见他出来恭敬道:“神策军、边防军和江阴军三军集结完毕,恭请相爷上马!”
相衍回头看了一眼她们母子,翻身上马:“走!”
*
此时的长安城,三层城池空空如也,只有偶尔经过巡逻的士兵。因为动乱的缘故,能躲起来的百姓全躲起来了,原来热闹的内外三城犹如一潭死水。
李长赢跨在马上,遥遥看了一眼大敞的城门,她身后一左一右跟着沈渡濂和虞渊。
“相衍呢?”
沈渡濂答:“传令兵说快到了。”
李长赢的鞭子指着长安城的城门,对身后的人说:“知道我要去做什么吗?”
几个江阴跟来的裨将互相对视了一眼,不敢答话,李长赢笑道:“我的大哥,要杀我的幼弟。”
“我的二哥,要杀大哥和幼弟。”
“现在他们估计在里头自相残杀。”
“而我呢,准备将他们都包圆儿了。”
她的声音洪亮又平稳,口气还带了点戏谑,从前大公主虽然没有说过她的野心,亲近的人多多少少也能猜到,此时无不都是浑身一凛!
“好了,愿意的跟我走,不愿意的掉马回头,我李长赢用性命担保,绝不会有人为难。”
她身后起码万余人,全是她的亲兵,哪有反悔的,此时群情激昂,高举着手里的刀剑长矛,纷纷表示了归顺。
“很好,我们走!”
话落,几千大军跟在她身后浩浩荡荡地朝长安城而去——
“报——”传令兵急匆匆策马奔来:“大公主,前面碰上了鲁王爷手下的大军!约莫几万人马!”
沈渡濂说:“鲁王那些兵都是蜀王的人乔装打扮的,皇陵的事肯定已经结束了。”
看来他们兄弟中的胜者是李墨咯?
李长赢舔了舔唇:“巧了吗这不是,还用问,打就是了!”
“慢着!”沈渡濂出声拦住传令兵,说:“蜀王的人里面混了许多褚国人,这些人手段毒辣,稍不注意就会中他们诡计,咱们是不是从长计议?”
虞渊的马往前走了几步,看了一眼两人,说:“我在褚国住过几年,我去,给我两千精兵即可。”
沈渡濂立马回头看李长赢的脸色,后者说:“小虞将军说得有道理啊,程虎?”
“是!”身旁裨将声音洪亮地答道。
“点两千精兵给小虞将军。”
程虎犹豫地看了一眼虞渊,应道:“末将遵令!”
虞渊带人走远后,沈渡濂犹豫道:“那咱们现在是等小虞将军回来?”
“等他?战机稍纵即逝。”李长赢露出狡黠一笑:“李墨常年待在行宫,回长安只知道这一条路,咱们抄小路进城。”
“那就不管小虞将军了?”沈渡濂大惊失色地问。
李长赢脸上看不出丝毫别的情绪,说:“放心,他属猫的,死不了。”
*
从大梁建国就立都长安,到明德帝已经是第四代,国家经过近百年发展十分强盛,大梁皇室多遵道,皇后却是个信佛的,她在高大巍峨的禁宫内修了一座小小的佛堂,有事没事就去吃斋念佛。
平时被禁卫保护得铁桶一样的禁宫,在铁骑面前简直不堪一击,乱军进城的第四天,李长赢带人一脚踢开了中宫的大门,宫人鸟兽群散,只剩下几个多年伺候的嬷嬷内侍,伺候李长赢多年的奶嬷嬷也在其中,她被禁军压在一边,哭得老泪纵横:“殿下......殿下,你不能弑杀皇后,那是你的嫡母啊!”
李长赢连个眼角都没有分给她,阔步走上台阶,伸手推开了皇后的佛堂。
皇后姓楚,一个美好的姓氏,年轻时也是个标志的美人,李长赢英气的面容仔细看来和皇后还有两分相似,前者一身戎装,门在她身后应声而关。
“姨母,长赢回来了。”
“姨母怎么不睁眼,瞧瞧长赢?”
李长赢的生母在她六岁的时候突然过世,明德帝很快抬了先皇后嫡妹进宫为继后,过了几年,皇后生下了李圣。
李圣落地就是太子,即使在此之前明德帝还有两个儿子,依旧立了这个襁褓中的孩子做太子,给了楚皇后所有的荣光。
上一辈之间的爱恨情仇李长赢不大想计较,也计较不清,她站直身子看着香雾缭绕的案桌,看着黑洞洞的佛龛问:“姨母将佛龛供在宫中,就不怕亡者夜半来找您喝茶吗?”
皇后慢慢睁开眼,拜了一拜:“总归这偌大中宫里也只有我一个人,姐姐若是愿意来找我喝茶,倒免了我一夜又一夜的孤寂。”
“姨母愿意睁眼了。”李长赢道:“告诉姨母个消息,圣儿死了,死在李墨手里。”
皇后的神情有一瞬间的触动,随即又安静下来,她说:“那现在呢?大公主解决完了所有的人,来了却我的残命了么?”
“我以前是真把您当亲娘的。”
“你不必说得好听。”皇后并不信:“生在皇室,没有人会永远是赢家,不过你这名字取得好啊,果然是圣人最疼爱的公主殿下,长赢......果然是长赢呢!”
李长赢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上前一把推掉佛龛前的香炉,又把慈悲的观世音像取出来放在一边,伸手进去掏,果然从里面掏出一个黑色的布包,已经有些破旧,应该是供奉多年的了。
“又是一对王蛊,是吗?”
皇后勾起嘴角,狠决一笑,嘴角随着她的笑忽然涌出一缕血液:“是啊。”她含糊不清地说道:“想知道别的?你去猜啊!”
说罢狠狠吐出一口淤血,再支撑不住倒在地上,眼睛还死死瞪着李长赢,慢慢咧开满是鲜血的嘴,红的是血,白的是牙,场面十分恐怖血腥,她露出一个笑后,再没有了气息。
李长赢没想到皇后竟然死得这么干脆,蹲下身探她鼻息,已经没得救了。
她站起身,举起手里的东西,又觉得不对,脚上靴子轻轻踩了一脚皇后的肚子,结果从皇后嘴里跑出来一个满地乱转的黑色虫子!
“啊!”
“这是什么东西!”
外面的卫兵吓了一跳,李长赢眼疾手快赶紧将那虫子踩死,小小的黑色虫流出恶臭的青绿色脓水,不动了。
显然又是一只蛊虫。
“嘶......”李长赢嘶了一声,站直身子看向外面抖得筛糠一样的宫人,嘀咕说:“好啊,翅膀是真的硬了,敢从我手下抢人。”
“大公主,蜀王和王妃进宫了。”
李墨进宫了?
沈渡濂立马接口:“那小虞将军呢?”
那下将嗫嚅着说:“不、不知道!”
李长赢低眉沉思,半晌说:“中宫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是。”
“派人去找找虞......小虞将军。”李长赢话到嘴边转了一下:“相衍呢?”
“右相大人跟在咱们身后就进城了,现在在大殿,殿下放心,咱们都准备好了,保证万无一失!”
李长赢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屋内死去多时的皇后,正了正衣襟:“我们走。”
王朝的主人会更迭,日月却不会,此时天已经完全亮了,太阳高高挂在天边,照耀着普天之下的所有百姓,仿佛要见证着新帝王的诞生。
第84章 角逐(三)
李墨的生母姓万,原本是先皇后身边的一个宫女, 因为明德帝偶然的一次醉酒, 便有了李墨。
明德帝待先皇后还是不错的,怕惹她烦心将万氏母子送到行宫去,养了许多年, 而万氏一出禁宫就落到了当时还未进宫的继皇后手里。
万氏出身褚国, 与万拱月仔细算起来还是后者的姑母, 要叫李墨一声表兄的, 而褚国人大多识蛊、炼蛊、用蛊。
李墨一步一步踏上象征权力的台阶,回身展望皇城内平坦宽阔的广场,他身后跟了不少军队,也跟了不少许久前就埋下的暗线,李至已经死在了他的手中,李圣小儿更是死在被万拱月操控的相佩生手里,他再也没有了竞争的兄弟。
“王爷,公主断后还未回来, 是不是等一等她?”说话的是褚国军队的一位裨将, 李墨看了他一眼,说:“表妹带了多少人马?”
“约莫......六千。”
“敌方多少人马?”
“两千。”那裨将低下头, 李墨反问:“既然如此,有必要等吗?”
后者不敢答话,李墨回过身前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上前几步,推开了大殿的门——
这是明德帝上朝时的大殿, 直到两年前李墨才有资格来到这里,里面雕廊画柱,金碧辉煌,最上面的一把椅子,象征着这普天之下至高无上的权力——
相衍听见推门的声音,回过身。
空荡荡的大殿里只站着他一人,身上穿着门下省平章事的三品朝服,头发别得一丝不苟,俨然是一副平时上朝的样子。
李墨有些意外,说:“原来是相大人,皇陵上您走得急,还未来得及告诉相大人——太子和鲁王自相残杀,已经双双殁了。”
俩人已经死了,身后事全凭李墨一张嘴,如今他大权在握,别人信不信这个理由,他并不在意。
相衍的目光越过李墨,直直钉在他身后人身上:“若本相没认错,蜀王爷身后的这位应该是瓜州长史刘大人?”
刘大人,刘知阳。
刘知阳原本是李至的人,何莲案后他就被发配到陇右道下的瓜州做长史去了,如今却站在李墨身后,相衍嗤道:“难怪李至会不顾一切挥师北上,也难怪他军中的人被换掉了大半都没有察觉,原来是刘长史的功劳。”
李墨笑:“刘大人,相大人跟你说话呢。”
刘知阳站出一步:“多谢相大人夸赞,臣只是做了最正确的决定罢了。”
相衍冷哼一声,说:“先皇尸骨未寒,蜀王爷就带大批军卒入宫,意图做什么?”
“相大人一直是顶聪明的,怎么在这件事上糊涂了呢。”事到如今李墨也不避讳了,直言道:“如今太子、鲁王已经身死,而国不可一日无君,相大人作为内阁之首,应当同左相崔大人一样识时务才好啊!”
右相相衍和左相崔毅分领内阁,现在瞧这个意思崔毅应该已经带着他的人马对李墨表示了归顺,再得右相的支持,李墨这新君的位置就坐定了。
“相大人考虑那么多做什么?”李墨露出一个笑容:“父皇的兄弟早在他登基之初就被诛杀殆尽,本王的兄弟也都尽数下去侍奉先皇了,焉有人还能与我争?”
空荡荡的大殿回荡着李墨嚣张至极的一句‘焉有人还能与我争’,敲在屋中众军心头上,令他们群情激昂!
是啊!辅佐了新皇登基,他们就是有从龙恩德的大功臣,封侯拜相指日可待啊!
“是嘛?”相衍从容不迫让开了半边身子,朝着平时皇帝上朝升座的方向遥遥一拜,朗声道:“臣,恭请大公主——”
平时皇帝通行的小门被打开,鱼贯而出穿着南衙十六卫铠甲的禁卫,然后是一队昂首挺胸的神策军,最后才是一身银白软甲的李长赢。
她冠发高束,英气十足,阔步走进大殿,唇边含着笑意扫过殿上的人:“相大人辛苦。”
李墨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皇妹来了。”
“我方才听皇兄说,无人能与皇兄争?”李长赢笑着问:“不知我有没有资格同皇兄争夺着天下?”
“皇妹在胡说什么?”李墨虽是笑着,面容却十分凝重:“待为兄登基,鲁地方圆百里土地尽数划入皇妹的封邑,加上江阴土地附近大小都城,这些不少了,皇妹。”
李长赢舔唇:“多谢皇兄好意,只不过再多的封邑,也比不上自己坐这天下,自己当家做主来得多,是不是?”
“李长赢,你当真要与我争?”李墨的笑落下了:“你别忘了,你只是个女人!若你登基,天下口诛笔伐随之即到,你承受得起吗!”
“女人?女人又如何?”
“铮——”李长赢拔出长剑指着李墨:“皇兄啊,话不要说得太绝,小心死在女人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