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啊,既然你看得起你师兄来这里工作,师兄也得照顾你一下,这样吧,虽然你已婚未孕,离职风险挺高的,但是你的能力确实不错嘛!嗯……”
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朱师兄沉吟了一番,说:“底薪四千,先试用三个月,试用期薪资发七成,怎么样?”
月薪,两千八。
褚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第13章 讨厌你的理由
劳动法规定试用期薪资最低不能超过正常薪资的80%并且不能低于所在城市最低工资标准,劳动法规定签合同一年以上三年以下的试用期不能超过两个月。
重新恢复了思考能力的褚年在思考,思考自己怎么没录音把这个“猪师兄”违法劳动法的种种行径录下来好敲他一笔。
对面,朱师兄脸上笑容憨厚可亲:
“师妹,你也别怪师兄给的低,师兄也是没办法,你看我们这办公室里是空的,其实有两个文员的……”
褚年愣了一下,脖子后面一阵发凉,经历过和余笑互换身体这种事儿,他对怪力乱神十分敏感。
朱师兄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继续说道:
“一个呢,是个孩子妈,每天三点半就得下班接孩子,今天说是去送合同了,下午直接就不回来了,一个人也就当半个用,另一个呢,刚入职两个月就怀孕了,动不动就请假,今天产检去了,有时候跟她说了第二天准备个合同,人家第二天干脆不来,我们也没办法。
师妹啊,你师哥我是真不容易,我也知道我试用期给你七成是太少了点,可你师哥我这个小设计室加上你找三个文员,成本确实太高了。”
要不是见惯了奇葩的客户,褚年现在就能跳起来把桌上的台灯砸在这个什么“猪师兄”的脸上。
别人是个孩子妈、是个孕妇,别人不能准时准点地出勤,跟他有什么关系?!哪条法律上规定了已婚未育的女性就成了高风险工作群体了?!
就因为结婚了没有生孩子就怕人生孩子不能工作?那每天还有人出车祸死了呢!为什么不说给开车上班的少发点钱!
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褚年的手指在他今天刚买的新裤子上抓紧又松开。
“合同的话,我们就先签半年……”
褚年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看着对面的男人:
“猪师兄,虽然你是我爸的学生,我不要求自己会有什么优待,可我也不是傻子白让人占便宜的。我明说了吧,我是需要这份工作,可我无论是学历还是能力都没差什么,想要一个劳动法要求基准线上的工作不过分吧?还是我妈的态度让你有了什么误解,让你以为我为了这么一份工作就得低三下四自折身价?”
他褚年!受不了这个气!
拿出手机,褚年拨通了余笑妈妈的电话,电话接通的一瞬间,褚年的嘴一瘪,说话就带了哭腔:
“妈,我爸这个姓朱的学生是不是跟我爸有仇?不然他怎么用一个月两千块的工资来羞辱我呢?我爸真没做什么对不起全家的事儿吗?妈,他就给我开两千……”
喊出第二声妈的时候,褚年真的差点哭出来,太苦了,刚刚看着这个人理直气壮说自己一个月就赚两千八的时候,一股寒意从褚年的骨头缝儿里透了出来。
褚年的父母是双职工,从小就教育他要光耀门楣,要奋发努力,所以褚年靠近了一所211大学之后还憋着劲儿考了研究生,工作也找的是全国有名的大企业,在他不到三十年的人生里,他想都不敢想自己会找一份三千块钱月薪都不到的工作。
可就在刚刚,他被人标了这样的一个价格。
与学历、能力、品行、工作态度都没有关系,只因为他现在是个结婚后还没生孩子的女人,只因为其他女人因为产育而影响了工作,他就变得如此廉价。
廉价!
他可以吃苦可以受罪可以在酒桌上连吹十瓶绿棒子讨好客户!他可以熬三天三夜赶一份计划案!他可以被上司直接把项目书拍在脸上!他可以卑鄙下贱不择手段!他不可以容忍自己这么廉价!
绝不!
朱师兄急了,他主动提出来给余笑提供一份工作,自然有想卖余笑爸爸一份人情的心思在里面,怎么现在这么一闹倒成了他没理了呢?工资低是他的错吗?这样吃穿不愁几年不工作的,突然想找份儿活儿不也就是打发一下时间、挂个地方交一下五险一金?听语气倒是能给他做多大贡献一样!
他还委屈呢!
“师娘,师娘你听我说,这事儿不是余笑师妹说的这样,我就是……我就是跟师妹开个玩笑”
电话那边,余笑的妈妈说:“唉,笑笑,你别任性,你师兄能给你这么一份工作,你得好好谢谢人家,怎么还使起性子了?你把手机给你师兄……”
最后几个字,真是在对女儿的嗔怨里暗含惊雷。
褚年听得头发一麻,连忙把手机递给了朱师兄。
……
余笑和傅锦颜约的时间是下午,这并不是余笑有意要逃班,而是傅锦颜并不愿意在晚上和“褚年”约见。
作为一个单身到现在的独立女性,傅锦颜划定自己与“朋友夫”之间的距离大概比美俄关系还远。
中午的时候余笑就离开了公司,在去赭阳出差之前他确实有两个合作方应该拜访一下,抓紧时间跑完了两个地方,余笑赶在约定的时间之前到了一家咖啡厅。
“一杯冰美式,一杯拿铁,再加一块黑森林。”
拿铁是给自己要的,冰美式和蛋糕是傅锦颜要的。
每次和朋友们出来,余笑都是点菜的那一个,就因为她能记住其他人的口味。
傅锦颜远远地就看见了褚年,走近之后她忍不住张望了一下,却没有看见余笑。
“褚先生,只有你一个人?”
“是,咖啡和点心都是我点的。”看见自己的挚友,余笑脸上的笑容真诚又灿烂,如果是从前,她们甚至会拥抱一下,好在她还知道自己是在褚年的身体里。
“哦。”傅锦颜坐在对面,很自然地推开了咖啡和点心,又叫来服务生重新点了一壶红茶。
“无事献殷勤,我可受不起,有事你就直说,余笑到底怎么了?”
看着傅锦颜的态度,余笑咽下了自己之前自己想说的话,喝了一口拿铁,她看了一眼窗外匆匆来往的行人,转头看向面前自己的好友:
“傅小姐,其实我一直挺奇怪的,咱们也认识很多年了,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说讨厌其实都有些委婉了。
在余笑的印象里,傅锦颜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女孩儿,十几岁的时候就会叉着腰跟外校的流氓对骂,也会因为要攒钱帮助生病的同学就再不肯买明星的贴纸,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她也会毫不掩饰地大说大笑。
相识十几年,余笑只在成为褚年之后才感受到傅锦颜毫不掩饰的憎恶。
傅锦颜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抬眼盯着“褚年”,她慢慢地说:
“你说错了,我不是讨厌你,我是,越来越讨厌你,褚先生,我是为了余笑的事儿来的,并没有什么多年相识的情分和你聊天。”
余笑摇了摇咖啡里的勺子,笑着说:
“关于余笑的事情,我当然要说清楚,可我得先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我,傅小姐,就当是为了余笑,请你如实告诉我吧。”
就当是为了余笑?
傅锦颜镜片后面的眼神变得有些凌厉,她仔细打量着褚年,一字一顿地说:
“褚年,面对一个以爱情为名毁了我朋友的人,我现在还坐在这里跟你说话,已经是踩在了自己教养的极限上了,不要跟我耍什么花招,告诉我,余笑到底怎么了?”
“以爱情为名毁了我朋友的人……”
十二个字,字字落在了余笑的心头。
她的瞳孔紧缩又张开,像是被什么东西击打在了灵魂的深处。
原来这些年,傅锦颜看见的,就是一个逐渐被毁了的自己。
她喃喃道:“你是这么看我的……”
“不然呢?你还想我怎么看你?褚年,我十四岁就认识余笑了,她那时候就想跟她爸爸一样当个建筑设计师,她十七岁的时候学会游泳,去海边能一口气游到防鲨网,她刚考上大学的时候想的是考厦门大学的研究生进国内最好的设计院……
然后她认识了你,褚年,我眼睁睁看着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在我眼里,就是她人生路上的悬崖,你说我为什么讨厌你?我怎么可能不讨厌你?”
傅锦颜瞪着“褚年”,她早就想骂这个男人一顿了,当着余笑的时候自然是不可能的,今天褚年自己送上门来,她无论如何都忍不住了。
“你要出国,她为你准备资料、陪你备考还要关心你的一日三餐好不好,你要考研,她忙得像个陀螺一样地给你借笔记,你当了研究生了,她工作那两年赚的钱都变成了你身上的衣服鞋子,她自己连第二支口红都舍不得给自己买!最后你工作了,需要一个人在家里照顾你饮食起居,给你传宗接代了,她就被锁回了那么个小小的房子里……
褚年,自从喜欢上你之后,余笑的梦想就变成了你们的梦想,最后成就的是你一个人的梦想,她自己却什么都找不到了,你自以为的功成名就的后面是你从大学开始就有意无意地趴在余笑的身上吸取她的养分,到现在,她都快被你敲骨吸髓了。可你付出的是什么?一个关于爱情的梦、一段婚姻……别跟我提钱,一个专职家政一个月赚的也未必比你少,你又才给了余笑多少。你说我为什么讨厌你?我怎么可能不讨厌你?”
余笑觉得什么东西卡在了自己的嗓子里,是苦的,一路向下苦进了心里。
“这些话,你……怎么不跟余笑说。”
傅锦颜冷笑了一下,喝一口茶平复自己的情绪。
她说过的,可余笑回答她,等她爱上一个人她就懂了,等她结婚她就懂了,等她遇到一个对的人她就懂了……
在傅锦颜的眼里,余笑已经如痴如狂、步步疯魔。
没有得到回答,余笑也知道答案,她也想起了那些自己说过的话,在现在,像一个个耳光穿越时光甩在她自己的脸上。
一时间,咖啡厅小小的一角陷入了沉默。
就在余笑重新组织语言想要说句什么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是“A余笑”的电话。
她拿起手机走到一边,刚摁下了接听键,就听见一阵喊声:
“褚年!你再不回来你妈就要逼我跳楼自杀了!”
第14章 莫须有的绿帽子
站在家门口,褚年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去吼了这句话,之后,他的身体轻晃了两下。
堵着自己儿子的家门,褚年的妈妈冷笑着说:
“装,你继续装!正好,褚年回来我就让他看看!”
晚饭时间,楼上楼下的住户都在家,听见楼上有人开门的声音,褚年的妈妈声音小了两个度,却还在骂着“余笑”:
“能花的跟个狐狸精一样出去一天,不知道跟什么人勾搭在一块儿呢,你回来倒开始装病了!余笑,当初褚年找你的时候我还觉得你这孩子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是人还挺老实的,没想到我儿子在外面拼死拼活地赚钱,你倒好,什么幺蛾子都整出来了!”
狐狸精、勾搭、幺蛾子!
褚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经历这样令人疲惫的一天之后竟然还有这么一个惊雷在家门口等着自己。
听听这些话,竟然是从自己亲妈的嘴里说出来的!
“妈,我说了!我是出去面试工作!”
“呸!谁出去工作还打扮成你这样?!我就说你最近不对,又是故意气我又是换锁,连我儿子的钱都敢动了,原来是在外头找野男人了?啊?我儿子辛辛苦苦养你这只不会下蛋的母鸡这么多年,你就做这种事儿?我一定得找你爸妈问清楚,你们余家的家教就是这样的吗?你们余家教出来的女儿都是这样当破鞋的吗?!”
新鞋子磨得脚疼,衬衣长裤被闷出的汗沾湿了,褚年看着自己的亲妈,心中涌现了自己这一天中的第无数个困惑:
“她是不是,就想看着我这样狼狈?是不是就一定要用最大的恶意来对待我?”
这个“我”,是余笑。
褚年已经用尽了方法去解释,甚至还把自己签了的劳动合同都拿出来给自己的妈妈看,可对方就是完全不理会这些,什么合同,那是伪造的,什么亲家母介绍的工作,你妈肯定帮着你说话。
那张熟悉的脸庞上是终于抓住了敌人痛脚的得意。
难道以前自己的亲妈就是这样对待余笑的么?对比余笑的妈妈从来跟自己说话时候的轻声细语,再想到今天余笑的妈妈为“她女儿”争来了没有试用期的一年工作合同,褚年的心里五味陈杂。
从“归零”那天以来,对他表露善意最多的,就是“余笑”的妈妈了,他不是不知道。
扶着墙站着,褚年看着近在咫尺的家门,进去就能安全了,可他进不去,他不敢保证用余笑的身体能在争抢钥匙的时候获胜。
“褚年一会儿就回来了,妈你有话跟她说吧。”褚年不想说话了,他真的受够了,刚刚打电话给余笑,固然有卖惨的成分在,可他也在一瞬间真想直接跳下去一了百了。
在这个身体里活着,真是太难了。
看着“余笑”垂头丧气的样子,褚年的妈妈笑了笑,口气突然和缓了:
“余笑啊,其实你要是以后都改了,我也不是非要闹得你和褚年过不下去。”
褚年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妈妈接下来要说什么。
“这样吧,你跟我下个保证,以后好好跟褚年过日子,这事儿就过去了。”
刹那间,褚年很想相信自己妈妈说的话,因为他心里那个关心他、照顾他、把他当成荣耀的母亲还在,可是这些天的遭遇,让他不由自主地怀疑和畏惧。
“家里的钥匙再给我一套,褚年再要给家里打钱的事儿呢,你也别管了。你要是真想工作也行,家里的开销你也得担起来,不能总靠我儿子一直养着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