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笑确实很了解褚年,或者说,被褚年伤害和背叛过的余笑已经能清晰地看到褚年种种行为背后的另有所图。
曾经的精明上进掩盖了出轨的真相,现在褚年的一举一动里,余笑都能感受到狡猾的算计和低劣的图谋。
“没有,我只是,我只是还没想好……余笑,这是你的孩子,是、是我们的孩子,你有孩子了,你不高兴吗?”
“我的孩子?”
余笑唇角微微勾起,算是笑了一下,她慢慢地说:
“既然是我的孩子,那你去打了吧。”
褚年震惊地站在原地看着余笑。
他的目光让余笑脸上的笑容更深刻了一点:
“看你的眼神,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仔细想想,你最会用眼神告诉我,我疯了。”
自己说出口一句话让余笑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作为一个妻子,她甚至不需要褚年说出什么不满的言语,只要一个表情,她就能知道自己的丈夫对自己是否满意。
现在想想,那是何其可怕的事情,她自轻自贱把自己捣成了泥、拌上石头铺成了路,还要担心这路让褚年走得硌脚。
那她呢?成了路的她呢?
“这个孩子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呢?我对ta毫无期待,你也没有,毕竟之前你还打算离婚。你会爱ta么?你不会。我呢?我为什么还要爱这么一个孩子?既不受到期待,也没有人爱的孩子,让ta出生是对ta的不负责。不如就当ta没来过吧。”
就当ta没来过吧。
褚年咬着后牙槽,他说不清自己是震惊于余笑突然展露的冷酷,还是因为自己终于要走出自己最害怕的那一步,可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我说了你离不了婚,余笑,只要我怀着这个孩子,你就不能离婚。你不是想要霸占褚年这个身份吗?行啊啊,那你就好好地当余笑的丈夫,肚子里孩子的爸爸。”
余笑快被褚年的逻辑给气笑了:“为了不离婚你宁肯怀孩子?褚年你知道什么是怀孩子吗?等孩子过了几个月你想打掉都不行了?你以为这就是你嘴皮子说说想靠着肚皮不离婚这么简单吗?”
怀孕是怎么回事儿,褚年从前以为自己知道,孕吐了这些天他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可不管知道不知道,他更知道的是自己决不能离婚,不能作为“余笑”被抛弃。
“总之,根据法律,现在是否离婚的主动权在我手里,不光是现在,我怀孕的时候你不能提离婚,我生完孩子一年内你也不能提离婚。”
余笑觉得褚年疯了,他才是真疯了。
“你不止要怀着孩子,你还要把孩子生下来?”
“对!”褚年努力撑着自己的气势,可这个字,像是根针,悄无声息地就往他自己的心口里扎。
微微的凉,还微微的疼。
余笑舒展了一下手臂,笑看着褚年说:
“行,你要生,我不拦你,但是褚年,怀孕生孩子真的没你想象中那么简单,趁着还能后悔的时候你最好好好考虑一下,还有,如果你真的一定要生,出于对这个身体的考虑,过几月我会请个护工过来照顾你。”
话还没说完,余笑就看见褚年皱着眉头捂住了嘴。
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邻居家的孩子回家了,厨房里飘出了做饭的油烟气。
对于现在的褚年来说,这个气味就是催吐剂。
“呕!”
看着褚年熟练地趴在马桶上,余笑皱起了眉头。
她上次怀孕的时候并没有这么明显的孕吐,显然,褚年现在的状况比她当年还差。
她想起了自己失去的那个孩子。
“我送你去医院吧。你要是真想要这个孩子,就做个综合性的产检。”
褚年对着马桶摇头。
中午他为了“孩子”吃的“丰盛一餐”到底还是都交付给了马桶,连着他关于是否留下孩子的纠结和挣扎。
“我喝点柠檬水就好了,你不要管我。”
话刚说完,他又想吐了。
余笑看见了摆在茶几上的柠檬水,大概是上午泡的,到了这个时候水都变得浑浊了,她挽起袖子去厨房,找出柠檬切了两片放进了饮水机打出来的温水里。
房间里很安静。
褚年从身体到心都疲惫不堪,他不想说话。
余笑也不想说话,现在的褚年让她觉得很荒诞可笑。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我今天晚上的飞机飞京城,最少半个月才能回来,如果你执意要这个孩子……算了,你看着办吧。”
余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看着褚年双脚岔开坐在马桶边上,她摇摇头,将柠檬水放在茶几上,然后收拾了行李箱快步走了。
“砰。”
门被关上了,又留下了褚年一个人在房间里。
他扶着马桶站起来,慢慢走到客厅,茶几上玻璃瓶里的水,被外面的斜阳照着,璀璨地剔透着。
拿起杯子倒了一杯,端在手里,倒进嘴里,几乎是一饮而尽,褚年差点被呛到。
另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肚子,嘴角还有水渍的褚年突兀地笑了一下,说:
“孩子,这是你妈给你倒的水,恭喜你,你能……你不用……我他妈得把你生出来了!”
“啪——!”玻璃杯砸在了墙上的计分器上。
没碎,落在地上咕噜咕噜转了好多圈儿。
……
给余笑打电话的是傅锦颜,在家里的时候余笑没有接电话,从电梯里出来,她回拨了过去。
“褚年,我是傅锦颜,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余笑把行李箱放进车子的后备箱里,关上了后备箱,在这个过程中,她一直在猜测锦颜想对自己说什么。
“你有什么想问的,说吧。”
电话那头,坐在沙发上戴着黑框眼镜的傅锦颜紧张地抓着手里的笔,她深吸一口气,按照自己在电脑屏幕上敲出来的字,小心地说:
“是这样的,过几天就是余笑的生日了,我想跟你确定一下她左腿上的疤是不是还那么大?我这边预约了一家医美医院,他们有最先进的祛疤手术,我想把这个作为礼物送给余笑,毕竟……毕竟余笑腿上的伤是她十六岁那年为了救在游泳池里呛水的我,才被刮伤的。
这个事情你别跟余笑说,我想给她个惊喜。”
“嗯。”余笑答应了,嘴角轻轻地勾了起来。
她今天笑了很多次,唯有这次足够的真心愉悦。
听见这样的简单的回答,傅锦颜说不出自己是该满意还是不满意,下一秒,属于男人却熟悉的语气从电话的那头传了过来:
“那个伤不是在右腿的小腿上么?明明是十七岁那年有个臭丫头非要去海边游泳,结果游了一小半就脚抽筋了,为了把人拉回来,足足游了二十分钟,也不知道在哪块石头上就把腿给刮伤了,腿受伤了还泡在海水里,那滋味,真是一辈子都忘不掉。”
一辈子都忘不掉……
傅锦颜把食指塞进了嘴里,好一会儿,她才压下了嗓子里的哽咽,说:
“你……你是……”
“我是余笑。”交换身体至今,这是余笑第一次说出这句话,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她想到了不久前决定离婚,彻底成为“褚年”的自己。
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余笑!”找回了自己语言能力的傅锦颜依然是傅锦颜,“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跑进了褚年的身体里?你们是在演电影吗?《换边》还是《变身小姐》?你们是什么时候换的,我说怎么前几次我看见……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反正就那么奇怪!”
看一眼时间,余笑面带笑容地说:
“我晚上九点的飞机飞京城,现在还有点时间,要不要约个地方面聊?”
“行,反正是见你我也不用洗头,就约在……我家楼下这边的牛排店吧,去年咱们吃过的,我这离机场也近一点儿。”
余笑欣然同意。
挂掉电话,她一踩油门,开着车离开了地下车库。
朋友、事业,属于她的都在远方,留在这里的只有一个苦苦挣扎于混乱婚姻里,甚至为此不惜怀孕生孩子的男人。
她应该去看见那些好的东西,做更好的事情。
第22章 我什么都想要
“原来你们结婚纪念日那天就交换了?那也挺久了。”
傅锦颜来得匆忙,没有洗头,只是把头发都梳成了一个顺滑的马尾扎在头顶,清楚地展示她略高的发际线——这是编剧这个行业的通病了。
扶着黑框眼镜,她仔细打量了一下“褚年”,然后笑着说:
“你这换了身体之后对他不错呀,我说怎么之前看着帅了不少呢,倒是褚年……呵呵,上次被他自己的亲妈欺负成那样,我还说呢,你虽然之前恋爱脑到了没救的地步,也不至于被褚年的妈堵在门口指着鼻子骂呀。”
余笑低头喝了一口果汁。
从前褚年的妈妈并不是这么过分的,她面对自己儿媳妇的时候底气十足,并不需要歇斯底里,现在余笑明白了,因为那时候的褚年妈妈有儿子专款小金库养着,自然优越感十足。
可是自己成了褚年,断掉了那笔钱。
这才是褚年的妈妈态度越发极端的原因。
“不过,你们这样……”傅锦颜的牛排端上来了,她的餐刀在牛排上划了一下,并没有切下去,“接下来怎么办呢?”
余笑抬眼看看为自己担心的好友,又垂下眼睛说:
“我们换不回去了。换回去的条件是我重新爱上褚年,很爱……像从前那么爱,可他出轨了,我现在用他的身体,身体不错,事业也不错,我也没有换回去的打算了。”
“当啷。”餐刀掉在了磁盘上,傅锦颜瞪大了眼睛看着属于褚年的脸,偏偏又知道是余笑,一时间竟然把几百字的臭骂给吞了回去。
“你也不用生气,要不是他出轨让我清醒了,现在我们已经换回去了,我也就还是那个……被你骂都骂不醒的傻子。”
余笑是在笑的,傅锦颜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看着余笑,她很认真地问:
“你现在开心么?”
余笑毫不迟疑地点点头:“我接手了这个身体之后,成功升职了副经理,最近在做的项目被总公司那边看重,让我去京城加入专项小组……我觉得现在才是我应该过的日子。唯一的担心就是,要是有一天那个计分器突然消失了,什么游戏结束了,我们再换回来,我不就是给褚年做嫁衣了么?所以,我今天回去是想跟他离婚……”
傅锦颜的面前,余笑的头比刚才更低了一点。
她用自己最冷静的声音说:
“他告诉我,余笑的身体,怀孕了。我告诉他,最好打掉。”
眼泪落在了镂空铁艺桌腿支撑的透明桌面上。
余笑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有一把刀,今天褚年把她刺进了自己的胸膛,自己又生生拔了出来,装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可她其实还是在乎的,并且痛彻心扉。
“锦颜,当女人太苦了,心里有一百道槛,一步迈不过去就得摔回去,每迈过去都得流血呀!那是我的孩子……他用我的孩子威胁我让我不离婚!我不能有一点点在乎那个孩子,不然他就赢了,他就又抓住我了,我所有重新开始的一切,就又属于他了!”
从见面到现在,傅锦颜才终于明确了自己面前的是余笑。
这并不是说她对余笑说的□□身体的事儿有什么怀疑,而是余笑在她的面前展现出了一种陌生的、伪装强势的气质,在这一刻,终于褪去了。
“我懂。”傅锦颜把手边的纸巾递过去给她:“看看你现在,你有没有觉得比你从前好?”
擦着脸上的眼泪,余笑点头。
傅锦颜难得软言安慰她:“比从前好就够了,哪怕就是好一点儿呢?那也是比从前强。”
余笑恢复的比傅锦颜想象中快得多了,没一会儿,她抬起头来,脸上是带着笑的:
“你不用安慰我,我以前傻,现在我知道什么才是对我好的,他非要把孩子生下来,我也没有办法,等孩子满周岁了,我还是要离婚的,我还要把孩子争取到手,既然决定了要彻彻底底地成为褚年,我也得让自己安心。我什么都想要,可我凭什么不能要呢?”
她在笑,傅锦颜却宁肯她像刚才那样哭。
余笑却对她眨眨眼,故作淘气地说:“男人怎么能随便掉眼泪呢?”
……
晚上九点,面对着电脑工作的傅锦颜突然停了下来,打开另一个文档,她快速敲下了几行字:
“彻底的自我否定,能够让一个人获得真正的解脱么?从前全心全意地奉献与牺牲是否是另一种自我否定?从一个否定走向另一个否定,看不见的心结会不会越来越大?”
敲完之后看了一会儿,她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
“算了,她现在这样至少比从前好,说不定工作多了,看见的多了,也就学会原谅自己了。要是我说多了,她再跟我来一句‘等你被男人伤透了心你就懂了’,我可怎么办?”
摘下眼镜来擦一擦,上挑的眼角犹如刀锋,傅锦颜勾着唇角说:
“在她自己想明白之前,我能做的,也就是帮她盯着这个身体吧。”
……
既然决定了要留下孩子,褚年也开始规划自己“怀孕”之后的生活了,虽然这个“规划”的第一道坎就是怎么也迈不过去的孕吐。
实在迈不过去,他太累了,于是睡了过去。
睡了两个小时的褚年起床,打开手机的微信,除了余笑的妈妈今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发来的叮嘱,让她不要娇气好好上班之外,也没什么人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