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余笑从来没有这么憔悴过……大概吧,褚年试图想起曾经的余笑是怎样的,只记得一个很单薄的影子,给他洗衣做饭,给他换床单被套。
认真想要回想那张脸,褚年想起更多的是她大学时候的样子,长长的头发,总是笑,一靠近,就让人觉得安心。
那时候的余笑绝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洗净脸,褚年摸了一些傅锦颜送的化妆品,努力揉一揉脸,让自己看着精神起来。
她还要去医院检查身体,然后问一问医生怎么能把身体调理得好一点。
宫斗小说里写了一百种能够让人失去孩子的办法,提起怀孕后的保养,说的就是喝汤喝药,让抱着“观摩学习顺便解闷”心态的褚年一阵恶寒,他就算再没有尝试,也知道瞎吃药是肯定会出事的。
于是,社区医院的小护士再次看见了那个戴着口罩的“宫斗剧上头女士”。
“护士,您也知道我现在的情况,我要是想体检,有什么注意事项么?”
“没什么,你抽个妇科检查的号儿就行。”
小护士看着这个女人,叹了一口气说:“且不说你的孩子,你好歹别亏待呀,气色一次比一次差。”
褚年点点头,他自己已经意识到了这点了。
“那个……”褚年又压低了声音,“您知道转……转男孩儿是个什么原理么?”
小护士瞪大了眼睛,她也凑近了压低了声音:“您这是拿我这儿当宫斗剧大百科了呀?”
褚年:“……”
“这个就没啥好说的了,谁信谁是负的智商二五零。”小护士拍了拍“她”的肩膀,“谁跟你提了这个,你把她带去个三甲医院同时查查脑科和精神科吧。”
褚年默默叹了一口气,他就知道。
等血常规结果的时候,褚年就坐在抽血室外面的椅子上,医院里的气味儿一直在通过他的鼻子刺激他的胃。
在他旁边,一个男人扶着一个女人坐下了。
“哎呀,别动,我还疼着呢!”女人捂着自己肚子的一处呲牙咧嘴。
男人身上扛着大包小包,拍拍女人的后背说:“好老婆,咱还是去三甲看吧,你看你疼的,这边医生我怕水平不行。”
“行了行了,那点钱留着还房贷吧,医生都说了是胆囊炎,做手术也就是个小手术。”
夫妻二人的穿着都很简单朴素,说话间也是计较着那一点钱,透着穷的无奈。
褚年看见了他们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又默默移开了目光。
也许,大学时候那个爱笑又可爱的余笑,也没想过有一天会一个人在医院里孤零零坐着等检查结果。
因为他也没想过。
想着想着,他突然觉得手臂有些酸痛,才想起来自己还一直用棉签堵着手臂抽血的位置。
“啪。”沾了血的棉签被他扔进了垃圾桶里。
周日下午五点,余笑出现了在公司的健身房里。
天池集团最不缺的就是楼盘和房子,他们一行人在京城被安排住的就是公司的接待公寓,从地下可以直接通到公司。
穿着T恤,余笑在椭圆机上热身,周末公司的健身房很空旷,只有几个撸铁达人在镜子前面比着举哑铃。
健身这事儿跟世上的很多事儿一样,一日不练三日空,四五天没有正经健身过的余笑走了四十分钟的椭圆机就觉得有些累了,躺上卧推架之前,她仔细衡量了一下自己的水平,决定两边都比之前减掉五个公斤的重量。
“一个、两个……”脑子里尽量放空,不去想跟父母坦白的事情,余笑努力吸气,扩开自己的胸腔,激活自己的胸部肌肉。
“十”回去之后,她还是要跟褚年谈一谈,为了不离婚生下这个孩子,是对所有人的不负责。
“十五”东林那块地的东北角怎么规划,找时间还是要跟设计院的木老师聊一聊。
就在余笑在脑子里一件件想事情的时候,有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
“杠铃再往下一点,最好贴近胸肌,核心注意收紧,撑起来的时候手肘不能锁死。”
声音的来源来自于余笑的视觉盲区,她慢慢把杠铃放回到架子上,坐起来,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件黑色的T恤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董事长!”
“进了健身房就别一副要汇报工作的样子了。”池谨文的手里手上拿着一条白毛巾,显然也是刚刚练出了一身的汗。
余笑从卧推架上站了起来:“您要用这个么?”
池谨文摆摆手:“你练你的,比起练胸肌我更喜欢练腰腹。”
话是这么说,褪去了西服革履,短袖T恤也显出了池谨文平日隐藏起来的肌肉线条,都是硬朗又不夸张的样子。
余笑笑了一下说:“我是想做个大循环正好也该换项目了。”
说完,她对池谨文点点头,就撤去另一边练起了腰背。
大概又过了二十分钟,池谨文又打断了余笑的锻炼。
“打球去么?”
打球?
仅限于小时候会拍皮球的余笑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不会正好。”池谨文说的话出乎余笑的意料,“不会打球就当给我当裁判,今天我一定得打赢那小子。”
那小子是谁?余笑不知道。
坐在池谨文车上的时候她很庆幸,因为接下来要打球还会出汗,所以池谨文没有拉着自己去健身房的浴池洗澡。
“周五你说的话……”坐在后座上池谨文突然开口,余笑愣了一下才从副驾驶座位上转回去看他。
“你说家庭之于女性从来不是可选项,而是蜗牛的壳,那要是一个女人能够彻底摆脱过去几十年里的各种束缚,那她……会怎么看待这个壳呢?”
余笑沉默了一下,才说:“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选择吧。”
“举几个例子?”车子穿过环路的下面,光暗的阴影恰好从池谨文的脸上闪过。
“蜗牛从出生就有壳子,女人也是一样,所以,就算看似离开了壳子,总还是牵挂着,说不定走着走着,有一天就又回去了。所以有很多女人,强硬不过是一时的,而且,离开了壳子的蜗牛虽然轻松,也未必就能过得舒服,转了一圈儿之后,在她们的眼里,有一个壳子说不定还能挡挡风雨。”
“还有呢?”
“也可能有的人会彻底扔掉壳子,从此就一直往前走,也一样抛弃了背着壳子的那个自己,绝不留恋,绝不回头。”
就像她自己,低下头勾了一下唇角,属于男人的手下意识地抓紧又松开
“绝不回头,绝不留恋……”池谨文复述了一遍,声音轻轻地问,“有必要么?”
“也许有些人觉得没有必要,人一生的牵挂不过那几种,就是有人更看重家庭的温情,有人觉得不必强求,能得到什么都无所谓,但是有的人,也会觉得有更重要的东西值得放下所有去追求,也可能是那个人根本不想再当一个蜗牛了。
有趣的是,一个女人放弃梦想、放弃未来、放弃自己,没有人说她是个坏人,可一个女人放弃了家庭,她在一些人眼里就有了道德污点,甚至,有时候……自己都会对自己进行道德审判。”
“更重要?坏人……”
池谨文在沉思着什么。
余笑也陷入了思索。
车里一时安静下来。
晚上七点,余笑才从隐隐激动中回过神来,开始看同事发给自己的时间表。
事先她真没想过天池集团董事长的“球友”都会是什么人,看见自己最喜欢的男明星穿着篮球服走过来的时候,余笑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做梦。
后续的发展依然让她觉得自己在做梦,因为他们的董事长赖球了。
赖球了……
嗯。
万里之外,褚年也想“赖球”,他有点想把肚子里的这个球“赖”掉了。
“补血、补钙、补叶酸、补维生素、补蛋白质……”
医院的检查结果显示胎囊的发育目前很正常,可他的这个身体贫血、轻度营养不良。医生几乎是苦口婆心地对她说,哪怕不是为了孩子而是为了自己,也得保证自己摄入充足的营养。
此外还必须要运动,这件事儿医生也嘱咐了好几遍。
他倒是想啊。
看着马桶里被自己呕出来的药片,褚年很纠结自己还要不要重新吃了。
吃吧,他怕自己还会吐,不吃,好像药就白买了。
尤其是那个号称止吐效果的维生素片,你不是来止吐的吗?你怎么也叛变革命了?
摸摸自己的肚子,想想医生的那些叮嘱,褚年觉得生孩子这事儿似乎比他想象中要艰难很多。
也不知道是药物的药理作用还是心理暗示,这一天夜里,褚年睡得很好。
早上起来,他先吃了一堆药片又吃了三块咸味的苏打饼干,喝了两杯柠檬水,一直到上班之前也只吐了一次。
这让褚年越发觉得自己的情况在好转了。
上午十点,几天没见的朱师兄出现在了设计室里,看见“余笑”,他笑着说:
“余笑,我看师娘发的朋友圈,你怀孕了?挺快呀。”
第26章 是谁耽误谁
“朱师兄,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跟着朱师兄到了设计室里,褚年努力想把事情说清楚:
“我是前几天突然开始吐,去医院查了才知道我是怀孕了,您相信我,我完全没有因为自己是孕妇就推卸工作的打算,而且我很珍惜这次工作的机会的……您相信我,我会把工作做好。”
朱师兄把自己一百六十斤的体重安放进了老板椅上,脸上还是挂着假笑:
“余笑,你放心,你的工作能力我是认可的,211高材生嘛,在我们这个小地方是真屈才了……怀孕这种事儿偶然性是很大。”
看见“余笑”的脸色略有舒缓,朱师兄的话头一转:
“不过,余笑啊,你们不过是个偶然,到了咱们公司里,就是实打实地要赔钱了。你看,你一生孩子,产假就是三个多月,我得照样给你付工资、交保险,你呢,从现在开始到你生孩子还有八、九个月呢,你产检我不能不放你假,你不舒服了,我不能不放你假……师妹,你说,你生了个孩子,我这儿是不是就多了个祖宗啊。”
褚年深吸了一口气,他之所以想隐瞒自己怀孕这件事儿,就是不想影响自己的工作,可惜就算是这么小的愿望,还是没有实现。
“朱师兄,我是来工作的,不是来当祖宗的,工作上的事情我一定全力以赴,绝不给公司添麻烦,您要是还不满意,有什么要求您直说就行。”
“直说?”听见这两个字,朱师兄嘿嘿笑了一声,他坐直了身子,双手放在了办公桌上。
“师妹啊,这样,咱们呢,就当你是来帮了师兄几天忙,我这个月的工资一分不少都给你,下个月,不用下个月,明天开始……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吧。我看师娘的朋友圈,你结婚三年好不容易有个孩子也不容易,好好养着,马上就要当妈妈了呢。”
朱师兄的语气无比诚恳,仿佛他是一心一意为了眼前人着想。
“要工作,凭你的学历,凭余老师的背景,等你生完孩子再出来,什么好工作找不到?完全不用急在这几个月,要是你到时候还看得上我这个小庙,我扫榻相迎等你回来。”
“你的意思是,我们之前白纸黑字签的劳动合同无效了?”
“余笑”的语气简单直白,瞬间揭开了所有以“人情”和“关心”为名的包装,露出了里面现实到不堪的内在。
朱师兄还是笑呵呵的:“话不能这么说,咱们之间谈什么合同不合同?你怀孕了这是大喜事,师哥我也该给你包个红包,你放心,绝对少不了,这个孩子跟我有缘分!”
“触犯了劳动保护法的缘分?”
男人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圆脸垂成了个四方形:
“余笑,你这么说话可就没意思了,刚工作一个礼拜你请了两天假,又查出来怀孕了,你还跟我说什么劳动保护法?我看你是依法碰瓷!”
褚年“霍”地站了起来:“你说谁碰瓷?”
“我说你碰瓷说错了吗?谈合同的时候我就说你已婚未孕,聘用成本风险高,你跟我又哭又闹,还让你妈打电话给我,结果怎么样?你屁事儿都没干就先怀上了,还跟我扯劳动保护法,我还说你是故意隐瞒来占我便宜呢!”
“我敢对天发誓,我来你这工作的时候真不知道自己怀孕了,我的检查报告都可以给你看!”
“你对天发誓有用么?你知不知道你怀孕对我这是多大的损失?你怀孕到产假结束十三个月,我得给你发工资、发五险一金,也就是我得花好几万白养着你!你说你来了这些天除了端茶倒水之外你还干过什么?你们这些女人真有意思啊,一个个要么就保胎几天不见人影、要么就把接送孩子挂在嘴边正事儿不干一点儿,你也是一个德行,除了诉苦你还干什么了?说得跟事儿都是你们女人干的似的,我请了三个文员回来,加起来连一个人的活儿都干不上,我的委屈,你们谁管了?!”
“天天就让我端茶倒水,我做的其他工作你看见了吗?”
“其他工作?”朱师兄抬起眼睛,冷冷地哼笑了一声,“你是说抱牛蓉蓉那个女人的大腿?”
电光火石之间,褚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比如那天牛姐还没来,朱师兄就说她的坏话,比如余笑妈妈和韩大姐都说朱师兄是工作室的小合伙人,朱师兄自己却一直以工作室的所有人自居,再比如,刘助理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态度大变。
因为朱师兄就是在暗地里针对牛姐,而他,因为向牛姐“表功”就成了朱师兄和刘助理眼中的“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