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下班时间了,那我们可以聊点别的了。”
冬天的天黑得早,外面的灯光都亮起来了。
“你的妻子还好么?”池董事长问道。
“还好,医生说状况不严重,他甚至还打算过两天继续上班。谢谢董事长关心。”
池谨文点点头:“那就好,我还真怕你在外面冲锋陷阵,结果家里出了什么问题……下班就别叫董事长了,走吧,我约了姓封的小子晚上一起吃饭看电影,你在京城也没事儿,跟我们一起吧。”
吃饭看电影?
两个大男人?
还加上我?
三个“大男人”就不奇怪了吗?
姓封的男明星之前和池谨文一起打过球,余笑还被抓去当过裁判。
“……好。”
池谨文看起来比平时活泼一点儿,穿外套的时候嘴里还在说:
“你放心,是看罪案片,《以彼之道》国内没上,我从国外买了蓝光碟。”
余笑:“哦。”
吃饭看片的地方都在一栋别墅里,余笑到了才意识到这可能是他们董事长的私宅。
牛排、香肠、啤酒和沙拉,好像是为了应那个外国罪案片的景儿,连准备的饭菜都洋气。
另一个看电影的同伴也早就到了。
他和池谨文一见面,两个人之间就像是有火花儿一样。
那个人:“这个片子我看了三遍,还做了拉片。”
“才三遍?我可是看了五遍,你拿这个片子做拉片,心里不酸么?”
余笑吃着香肠暗想:你们看了这么多遍,怎么还要拉着我这个半生不熟的人来再一块儿看一遍啊?
男人的友情就这么奇怪么?
电影开始十分钟,余笑就明白池谨文为什么要拉着自己来了。
他们两个人,需要一个人听他们俩比着剧透!
是毫无观影道德的剧情分析式剧透!
原来我还是一个莫名其妙卷进来的裁判啊。
喝一口啤酒,余笑捧着酒杯,心里冒着愉快的小泡泡,看着电影上的女人在不同人格间反复切换。
“我喜欢这个女演员。”她笑着说。
在她身边喝着酒吵嘴的两个男人都安静了。
“她演的陈凤厨真好看!”
对着大投屏,余笑举起了酒杯。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陈凤厨是陈凤厨了。
……
余笑找的钟点工和月嫂看着都不错,钟点工姓黄,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姐,一看就是热情又本分的人,月嫂姓戚,年纪更大一点,瞅着是温和好相处的。
褚年也对她们没有更多的要求和期待了,就他自己亲爹妈那样,来帮他的只要是个能干人事儿的,他就满足了。
可黄大姐干了一次活儿,他的感受就完全不一样了。
“真舒服啊!”
窗明几净,鼻子里只有淡淡的清洁剂的气味,躺在床上,褚年都觉得舒服。
戚大姐更厉害,跟他聊了一会儿之后走了,等黄大姐干完活,就跟褚年说,戚大姐把他未来一个礼拜的菜谱给列出来了。
真是管得整齐又妥帖。
戚大姐还说会找时间来陪孕妇把坐月子要准备的东西买齐了。
褚年高兴地只想扔钱过去,把那些他想到没想到的琐事都交代出去。
生活上的事情解决了,褚年又舒服了两天,决定回去上班。
这个时候,牛姐他们还在上海忙展览的布置,褚年每天上班,就是和韩大姐一起接待一下来访的客人,做做合同。
朋友圈里,小玉几乎每天都会发展览的进展和收获,看着那些照片,褚年的心里还是会难过。
他一手做出来的项目,明明现在应该是享受成果的时候,可跟他好像真的没什么关系。
“可能,我之前别那么挣扎,才是对的。”
一天夜里突然这样想。
褚年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第77章 孕期记事(十二)
恢复工作二十来天,每天早上走出小区打车去上班,对着电脑写一些材料,闲暇的时候和韩大姐一起聊聊天,午饭吃的营养健康,下午下班之后打车回家,如果路况允许就在小区里散步半个小时以上。
褚年甚至还跟韩大姐和月嫂戚大姐一起去给孩子买了东西。
从衣服到尿布奶瓶,甚至还买了一个可爱的婴儿床。
生活很平静,平静到褚年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竟然也会这样没有欲望、没有动力……地过着一天又一天。
白天,他不去想自己事业的规划。
晚上,他也控制自己不要去想余笑。
事业情感两头空,也都没有指望,念着“阿弥陀佛”心里才能好过一点。
计分器上的分数早上了“99”然后纹丝不动,褚年觉得也挺好的。
可以假装自己心如止水。
城里下了第二场雪的那天,程新从家博会回来了,跟他一起来了工作室的还有牛姐。
从沪市回来的牛姐头发烫了卷儿,身上穿着一件廓形的黑色羽绒服,跟程新一脸的疲惫相比,牛姐的脸上简直写满了春风得意。
“余笑!”
褚年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被牛姐一把摁在了工位上。
“你可好好坐着吧,我们的大功臣!”
褚年又哪里真坐得住,他仰头看着牛姐,心一下子就腾空了。
他不在乎在一个小小工作室里真被人重用,真的,就他的本事,只要他想,怎么也能再闯出一片天来。
这些话这些天在他心里至少转了十万个弯儿。
也变不成层层的锁链把他那颗砰砰跳没有着落的心捆在一个地方,让它老实呆着。
“你不知道……哈哈哈,程新一直想在微信里跟你说,那怎么能行呢?所以我让他们把消息憋到了现在,你猜,咱们在在家博会上签了多少单?”
没等“余笑”回答,牛姐已经哈哈哈大笑起来,大声说:
“是你预期计划的两倍!咱们出设计!合作方出配装!咱们的图纸一口气卖到了全国!光设计的订金就收了几百万!”
褚年自己都被这个数字给震到了。
“你别看程新累的要命,我已经找了两个设计室做分包合作,他是回来的火车上还跟人谈项目累着了,哈哈哈哈,余笑啊,你可真是太棒了!”
“啪!”
牛姐从她的大手袋里掏出了一个厚厚的文件袋甩在了他的面前。
“分成和奖金等小周他们回了省城那边总部,就打到你工资卡了,这个是咱们说好,合伙人合同!”
居然真的给我么?
低头看看这个文件夹,再抬起头看见牛姐无比灿烂的笑容,褚年比刚刚更加震惊了。
几百万的订金,它们背后代表的订单分成已经是个很可观的数字了,能把这笔钱拿到手里,对于褚年来说已经是意料之外的事了,换个老板估计会因为他的病假把钱扣掉至少一半儿。
至于这份合伙人的合同……
对于褚年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
在他的眼里牛姐突然就成了个圣人,不,不是圣人……只不过在这个瞬间,褚年突然觉得他有了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可,可我……我不是住院了么?根本没跟到项目真正开始啊。”褚年结结巴巴,仿佛舌头都不是自己的了。
牛姐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说:“你住院了是客观原因,该做的你又没少做什么,我都说了,你呀怀孕生孩子那是很正常的事情,孩子累了折腾你,也是正常的事情。你就是个战士,就算为了更好地战斗去短暂休养了,总还是要回来冲锋陷阵的。怎么?你不会以为我说话不算话吧?”
褚年眨了眨眼睛,手指下意识捏住了自己衣袖的一角,哽了一会儿才说:“不是。”
“哎呀,怎么了这是?怎么还掉眼泪了?”
帮着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姑娘擦掉脸上的泪水。
牛姐笑得豪气干云:“好好养好身子,等你结束了产假,我这边也就能把手上的单子解决个差不多,到时候咱们再搞一波儿大的!”
“嗯!”
褚年微微低下头,他知道自己应该再说点儿漂亮话,表决心、展士气,让人知道他虽然当了合伙人也依旧谦逊低调,会好好做事,让领导放心。
可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样的好,他没受过。
“怎么又哭了?是不是住院的时候受委屈了?还是身体不舒服啊?哎呀,我天啊,咱们这冲劲儿十足的余笑今天这是怎么了?”
褚年低着头,在充斥在心里的复杂情绪略微淡去之后,他想起了余笑说过的话:
“……我总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自以为什么都明白了,却真的想不到别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精彩。有时候,反而是我自己看低了的人,又回过头来教训了我。”
是,他看轻了牛姐。
也看轻了余笑。
……
下班之后,因为路上有雪,是牛姐开着程新车把褚年送回家的,怀孕八个月的人可没人敢给他搞什么庆功宴。
车子停到了楼下,褚年下车,手里还拎着小玉和牛姐给“肚子里的宝宝”买的东西。
走进电梯里,褚年看看电梯门上自己被冷风吹了一下就越发冷白的小脸儿,挑眉眨眼,得意洋洋。
虽然这脸上还是带着没消下去的浮肿。
可是,那个打不垮的褚年可是又回来啦!
回到家,褚年先没去管锅里黄大姐做好的饭,而是把东西往沙发上一扔,就掏出电话打给了余笑。
“我告诉你,我可不是什么都不行的人!别看我怀着八个多月的大肚子!我告诉你余笑!我现在可是工作室的合伙人了!光是项目提成就拿了几十万,我自己养孩子的钱足足的!你以为你本事可大了,我告诉你我怎么也不差!”
很好,这段话很有气势,就这么说!
电话接通了。
对面传来一声:“喂。今天身体还好么?”
褚年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我今天挺好的,没有心悸,中午吃饭的时候有点反胃,但是没吐……腿还疼,早上起来手指还是发麻,然后就还是尿频,不过也还行,一个小时一次……”
絮絮叨叨,啰啰嗦嗦,褚年恨不能事无巨细地把自己的生活都交代给余笑。
什么炫耀,什么得意,在这一刻都没有了。
听着褚年的孕期不良反应,远在赭阳的余笑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敲了敲。
“戚大姐给你找的办法你试过了么?”
“试过了,挺好用的,尤其是心悸喘不上气来的时候转着肩膀呼吸,我觉得就没那么难受了。”
“好用就好。”
余笑只回了这四个字,褚年察觉出她有中断通话的想法,又连忙说:
“对了,我的项目奖金和分成拿到了,奖金六万,分成三十万,这个分成只是现在的,等项目尾款结算清楚了,我还有更多呢!牛姐一点也没扣我的。”
“那挺好。”
“还有!我成了工作室的合伙人了。”
褚年以为自己的语气会很激动,可事实上,他的声音很平缓,没有那些浮夸地炫耀和表功,在这一刻,他只是单纯地想跟余笑分享一下自己的生活和工作。
“恭喜。”
“嘿嘿嘿。”
电话对面突然传来模糊的女声:
“褚经理,我们该走了。”
余笑对褚年说:“我这边有个应酬,先挂了。”
通话结束。
褚年慢慢抬起头看着墙上的计分器,还是“99”。
“我想跟她说,我好像更理解她了。可是,为什么我……”
我越是理解她,就越发觉得,我一直在失去她呢?
那些他看不见的风景,早就在他无视的岁月里,散了春花,负了秋月,只有凛冽的寒风和酷烈的炙阳——它们都不是曾经了。
捂住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褚年慢慢地站了起来,随着耻骨联合部位的韧带松弛再加上腿部的浮肿和变形,他现在已经不怎么坐沙发了,刚刚忘乎所以地坐了下去,现在就要扶着沙发靠背一点点地站起来。
“嘶。”
“宝宝啊,你可得好好的,你爸我想把你妈找回来,就得全靠你了。”
终于站稳的褚年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手很轻,声音也很轻。
入职半年成功升为工作室合伙人,褚年这样的升职速度也可以说是“业内神话”了,可事实上,他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
依旧每天上班下班处理文件和研究市场推广方案,依旧是每天上下班出租车接送,依旧是穿着像个球一样在小区里慢吞吞地散步。
钟点工黄大姐每天来帮他做晚饭,周五晚上还会来打扫卫生,他吃了饭还得活动活动……虽然他的腿已经浮肿得越发厉害,整个人走路像个别扭的鸭子。
要是天气好一点儿,隔两三天,余笑的妈妈还会来看他,同样是大包小包地给孩子买的东西。
可褚年的心里从前那种“被照顾”的享受感越发淡了,他能明确地感觉到,余笑的妈妈在照顾的不是大着肚子的自己,而是肚子里的孩子。
一切从孩子出发。
一切为孩子着想。
而他这个承受着孕期痛苦的“准妈妈”,总是会被说:
“不要娇气”、“都是这么过来的”、“你以为你不需要,你怎么不想想是孩子在需要呢?”……
从前在社会新闻上看见说孕妇产妇会抑郁,褚年只觉得是那些女人矫情,现在真轮到了他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