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自己席地坐回去,她这才察觉到异样。
沈程整个人毫无知觉地瘫倒在地上,被她暴力推搡过后,他整个人脸朝着地毯扑在那里。刚才她折腾出那样大的动静,他都毫无反应。也不知道是她刚才使劲过度的缘故还是他自己本来就有伤在身,她看到他诡异压垂在地上的左手袖口那里有细小的血水蜿蜒出来。
周遇宁努力按捺她自己的情绪,迟疑了一会后才走回到他旁边蹲下去,费力地把他翻了个身,而他依旧毫无知觉任凭周遇宁摆布。
周遇宁惊魂未定地靠近,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
还好脉搏还有。
她印象里的沈程无所不能,加上身手不凡,几乎没看到过他挂彩的时候,眼前还是头一回看到他虚弱到昏迷的程度,周遇宁刚才才会被吓得不轻。惊吓在前,甚至连怒气都无意识中消减了几分。
她到这会才有功夫打量他,沈程脸上有明显的擦伤,其实不单脸上,她看到他衬衫衣领下面也有明显的擦伤,只是被衬衫扣子一直扣到衣领下面第一颗,她看不到后半截的伤势走向而已。
周遇宁本来想直接把他拖到外面,任由他自生自灭。
她起来尝试了一会,发现他死沉的根本拖不动。
她放弃了这个念头,又怕他出什么意外,干脆打电话给救护车。
半个小时后,救护车就开过来了。
然而医护人员过来给他检查了下心跳脉搏,得出的结论他身体没有大碍,估计是过度虚弱劳累并且有轻微的低血压,只是睡沉了过去而已。
“他身上应该还有别的伤处,还是送去医院检查下吧,我出费用。”周遇宁说时想要把沈程身上的衣物解开让医护人员看下,她笃定里面肯定还有别的外伤,只想着让医护人员赶紧把他从她屋里拖走就行。
“这次念在你是担心过度不做计较,下次要是再有夸大其词随意消耗社会资源的事情,我们会报警处理,救护车不是儿戏。”医护人员义正言辞的教育了周遇宁一顿,两个医护人员合力把昏睡在地上的沈程抬起放到床上去睡,然后才转身往外面走去。
周遇宁没兴趣关心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想着他这会昏睡不醒她也没办法和他理论,她去浴室里草草洗漱后换了套衣物就出去了。
她在外面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上午回去,她本来以为沈程会知趣自行离开,没想到沈程还是睡在她的床上,就连睡姿都没动过。
看着更像是休克过去了似的。
她有点怀疑医务人员的结论,走近后伸手探了探他的呼吸和体温。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他睡觉没盖被子的原因,体温倒是烫得吓人。
周遇宁又看了眼他左手手背上蔓延出来的血水这会已然风干,只有一点暗沉的血迹,她无端觉得烦躁,随手扯了被子扔在他身上,她又出去了一趟。
周遇宁在外面无所事事的晃荡了大半天,到傍晚才回去。
沈程还是没醒。
距离他昨天突然人事不知都快要一整天了,周遇宁想着要不要喊何星曦过来帮她把沈程抬到车上送去医院,不管他是生是死,她都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
她想到这里,走回到床沿边又伸手探了下他的额头,还是高烧滚烫着。
周遇宁正准备抽手回去,前一刻还在昏睡的沈程忽然抬手按住她的手背,哑着嗓子说了一句,“遇宁——”
她刚反应过来就要抽手回去,而他还要发紧地握着她的手心,她挣脱不开情急之下,左手直接迎面扇了他一巴掌,力道凶狠,他果然从前一刻的梦魇里清醒过来,顺带着松开了她的右手,不知道是不是烧糊涂还是她眼花错觉的缘故,他坐起来似乎都不怎么利索,陡然间过度补觉,加上高烧在身,他整个人看着神色怔忡,看到眼前的周遇宁,他也不确定是梦境还是现实。
“遇宁?”他又怔怔地喊了她一声。
“沈先生,如果你已经能够行走了,麻烦你即刻消失。下次你再私闯民宅,我会立刻报警。”她例行公事应道,语调漠然,像是对着路人甲开口。
“我过来就是和你解释的。”他想明白今夕何夕,不知道是觉得侥幸还是庆幸,语气里反而有种劫后余生的轻松。
“解释什么?你是打算说之前的一切都是误会吗?还是我耳背听错了?”周遇宁讥讽出声,“我承认我喜欢过你,喜欢到掏心掏肺的地步,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是hiv患者,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要低人一等。”也许是已经分手的缘故,她在他面前突然间不再自惭形秽畏缩自卑,而是挺直脊背,堂堂正正的和他对话。
他不知道该欢喜还是该难过,或者两者皆有。
虽然被她疏离的表情刺痛,他其实乐于看到她这样,自信不羁,而不是在他面前自惭形愧自卑得束手束脚。
爱情的前提至少要有平等。
他喜欢的周遇宁,本应就有着和这个世界抗衡一争高下的傲气,肆意洒脱到不理会凡尘世俗,而不是被现实压抑的连本性都要深藏重壳。
她这一路恓惶跌打滚爬走来丧失掉的傲气肆意,他全都要帮她一一找回。
这样的周遇宁才是她自己。
他没有提及那天爆炸时的九死一生,只是避重就轻的一语带过,“那天临时出了点状况——”
“我并不关心你有没有出什么状况,我也不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狗,不是你挥一挥手我就会摇尾乞怜,你应该是弄错了对象。现在你已经睡醒了,请你及时离开我的住处,我这一点要求不过分吧?”她漠然应道,语气平淡,仿佛是在和他说着天气预报诸如此类不轻不痒的话题,然而话里话外的疏离之意已然拒人千里之外。
作者有话要说: 追妻是门技术活o(╯□╰)o
第88章
沈程也没想到周遇宁态度会这么坚决, 更麻烦的是他意识到自己开始体力不支, 估计是伤口有炎症外加高烧在身的缘故,他已经在周遇宁这里昏睡过一长觉了,倒是不想再在她面前惹出事端吓着她。沈程想到这里, 微点了下脑袋, 简短说了一句, “那你自己注意休息。”他说完后及时转身往外面走去, 即便他已经尽最大努力不让她察觉, 其实脚步还是走得隐有踉跄。
沈程离开后, 周遇宁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刚才的站姿,她看了下手表,以他现在的脚速, 这会差不多快从电梯里出来走到楼道口那边了。
外面阴雨绵绵, 而他也没带伞。
她犹豫了下,还是拿起包匆匆往外面走去。
沈程缓慢走到楼道口那边就近乎脱力,体力虚弱外加近乎两天没有进食,他意识到自己前所未有的虚弱。沈程侧靠在楼道口的墙壁上想着休息一会,身后就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是周遇宁。
“遇宁?”他分秒间就从墙壁上挪移出来,他并不想让她察觉到他自己的异常。
“我送你去医院。”周遇宁面无表情应道,接着漠然开口, “你不用多想,是个路人我也不会见死不救,更何况你之前救过我很多次,就当是我还你的, 以后我们就两讫了。”
她的性格,分手也要分得彻彻底底,毫不拖泥带水。
她说完后甚至都没去看他的反应,小跑到她自己的车子那边把后排车门打开,然后跑回来直接钻到沈程的胳膊下面,咬牙连拖带扶的把他往她的车子那边挪移过去。
他虚弱到近乎晕厥,只是没有瘫倒下去而已,任凭周遇宁把他缓慢挪移到车子后排坐进去。
好不容易让他坐进车里,周遇宁都出了一身热汗,她直接发动车子开了出去。
幸亏到了医院那边,有志愿者一起帮忙,直接把人事不省的沈程挪到了轮椅上,周遇宁这才腾出来给他挂急诊。
已然高烧42度了,值班医生量了沈程的体温后也吓了一大跳,言语间后怕的责怪周遇宁把病人送得太晚了。周遇宁火速去付款,没一会医生就帮沈程挂上点滴。
趁着他靠坐在轮椅上挂点滴的空隙里,周遇宁想起他右手背上蜿蜒的血渍印,无意识地皱了下眉梢。她当然知道他的身体素质向来过硬,这次来势汹汹的高烧未必是单纯的感冒引起的,她怀疑他身上会不会还有别的伤口导致。
周遇宁想到这里,干脆把他身上的深色衬衫纽扣逐一解开,越往下解,她的心就越发下沉。视线所及之处,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全身都被红药水涂过,光前面就有好几处严实包扎着的地方。
这会输液室里刚好没有别的病人在,她干脆把他整件衬衫都脱到他挂点滴的右手腕那边,下一秒周遇宁直接捂住了她自己的口鼻。他后背和左手胳膊上都高肿得厉害,看样子已经明显化脓发炎了。
她之前对此不知,想起自己可能失手碰到过他的伤处,后面又任凭他躺着压迫到后背上的伤处,她无意识的自责起来。
周遇宁把褪到一半的衬衫胡乱盖回到他身上,接着跑去喊医生。
急诊医生没一会就过来,查看了下沈程的伤口后立马让周遇宁去办理住院手续,紧接给他验血并且安排清创。
周遇宁一个人跑前跑后火速给他办理了住院手续,轮班的急诊医生提议等沈程只剩半瓶的生理盐水挂完后再做清创。
周遇宁又干等了大半个小时。
等到两瓶生理盐水挂完后,周遇宁才把沈程推到专用的清创室里,轮班医生刚把他后背和胳膊上化脓的手术帖拆掉,脸色一沉,和周遇宁解释了一句又出去找别的医生去了。
周遇宁预想过手术帖下面的狰狞伤口,但是压根没想过是两个十几公分的大窟窿,血水下面的骨骼都隐隐可见,伤口两侧勉强还有点皮肉的地方被鱼肠线硬生生的缝合拉扯回来,加上发炎化脓后,伤处狰狞的令人作呕。
不知道是刚才那几瓶生理盐水挂下去还是刚才那个值班医生帮他拆手术帖的时候弄疼他了,本来一直昏迷着的沈程突然睁眼回去,他低头看了下他自己,又看了下周围环境,意识到是医院后,他刚要开口喊周遇宁,刚才小跑出去的年轻医生已经喊了个中年医生过来。
中年医生看了下沈程的伤处后,开口提醒了一句,“局麻清创,不过麻药药效过后,清创过的伤处会开始剧痛,到时候如果受不住的话再看情况要不要继续提供麻药。”
“嗯。”伤处传来的剧痛让他无暇分心,他虽然浑浑噩噩着,还是开口吩咐了一句,“遇宁,你先出去。”他不愿意让周遇宁看到这种场面。
周遇宁余光带了一眼沈程两处脓肿的伤处,她直接转身往外面楼道那边走去。
她头重脚轻的走到外面楼道那边,筋疲力尽的在木凳上坐下,好一会过后才察觉到手机一直在响。
是老胡的号码。
周遇宁努力让自己镇定回去,按了接听键。
“是周遇宁吗?”电话那边传来的却是孙捷明的声音。
“嗯,是我。有事吗?”周遇宁轻咳了下才开口问道。
“那个——沈程是不是过来找你了?”孙捷明踌躇了下才开口问道。
“是的。”
“他——现在还好吗?”孙捷明犹疑问道。
“伤口化脓了,在做清创。”
“这样,医生明明交代了,就这程度,起码要住院住上半个月,谁晓得他提前离开了。这不医院离我们边防站离得远,我和老胡今天去医院看他刚知道的。留着招财那傻小子陪看护照顾一点用都没有,被沈程叮嘱了居然瞒着我们。”孙捷明话里话外不无责怪林招财。
估计是察觉到周遇宁一声不吭,孙捷明突然小心翼翼问道,“你和沈程——没什么事吧?”
“我们——分手了,不过你放心吧,我会在医院里盯着他治疗的。”周遇宁如实应道。
“分手?几时的事?是不是一个礼拜前在半山腰那边的事?”孙捷明反应快,紧张的追问起来。
“嗯。”既然都已经分手了,周遇宁没打算遮掩。
“怪不得他那会交代我生死有命,万一他遇难让我不要通知你。”
“遇难?”周遇宁心脏突然漏了一拍,她怀疑她自己遗漏了什么最重要的线索。
“他踩到了郭顺林为自保布置的地雷,我猜他是怕你会陪他一起涉险或者是怕他自己有可能遇难或者重度伤残,才会突然和你分手的。震感起码会波及到方圆几公里,我到的时候你已经离开了,为免你察觉到,他应该是在我到几小时前就让你离开的了吧?他反应和动手能力都算一流的了,排爆脱身后还是被炸得浑身是血,我本来以为他左手肯定要废掉了,幸亏这小子皮糙肉厚命倒是挺大的,除了轻微脑震荡,其余的都是皮肉伤,就是后背和胳膊上的伤处深了点,要花时间静养。谁晓得这家伙还真以为自己有九条命,刚能喘口气就离开了——”孙捷明还在电话那边絮絮叨叨,到后面周遇宁甚至连手机都握不稳。
一想到他后背和胳膊上那两个深及骨肉的伤处,出藏的航线她坐过很多次,尤其是在西藏上空很容易遇到强气流,颠簸的压根没办法坐稳,她压根不敢想象他顶着这么严重的伤势是怎么熬过颠簸碰撞时产生的痛觉,也不敢想象他这一路过来,起码要十几个小时的路程,他又是怎样一直挺着脊背熬过来的。
这个大傻瓜,肯定是怕被自己察觉到任何异样,所以不惜用最令人心寒的话语来刺激她,激将着她瞬间离开,并且在有生之年里都不愿回忆纠正他们仓促分手的真正原因。
他太了解自己了,甚至把自己的软肋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就是不让自己陪着他一起送死或者是亲眼目睹他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场面。
他宁愿她恨他入骨,也不愿她陪着冒险。
及至这一刻,她才明白刚重见他时,他说的那句“遇宁,我回来见你了——”那句话的意思。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泪水是几时失控的,到最后她直接把她自己的脑袋深埋在臂膀里嚎啕大哭起来。
周遇宁抬头回去时,整个人都有点脱力。电话已经被她挂断了,她怕老胡孙捷明他们担心,发了条短信过去:放心吧,这边医疗条件更好,我会照顾好他的。
那边显然就在等她的这句承诺,近乎秒回:好的,那有劳你了。你留个邮箱,他的体检报告我一会后拍照发给你,方便你们那边医院的医生参考。
“嗯。”周遇宁火速发了她自己的邮箱过去。
周遇宁又看了下时间,都已经过去大半个小时了,她怕被沈程看到自己红肿的眼睛和鼻翼,干脆从包里拿了个口罩戴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