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系林妹妹[红楼]——芳年
时间:2019-08-31 08:29:33

  竟是临终托孤语气!
  永玙和黛玉都再忍不住,泪水滚滚而落。
  ……………
  日色昏黄,渡鸦在头顶盘旋不去。
  永玙背对着黛玉,垂首站在高高的宫墙角落,孤单的背影拉得老长。
  黛玉站在他身后,却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
  最无力,便是生离死别。
  宫灯逐一亮起。有路过的小太监们看见永玙和黛玉站在这里,远远行礼,贴着墙根挪过去。
  击柝之声传来,宫门要落锁了。再不出去,便要被锁在宫里。
  黛玉这才上前一步,低低唤道:“永玙。”
  她从不曾直呼他的姓名。或者世子爷,或者小王爷,还有亲昵如玙哥哥,顽皮如永膏药,从没有“永玙”二字。
  永玙浑身一震,急忙抬手想要拭泪。可是,手却停在半空。
  “我们不下南洋了,就呆在京城。再不济,我们假装去外面走走,一有事就回来。”黛玉强忍住心疼说道?
  “不。”永玙终于开口,声音喑哑难听,像木工在用锉刀打磨家具的棱角。
  “我们要去。这万里江山,盛世太平,总要有人替皇爷爷看过。”永玙说着,转过身,不顾脸上泪痕斑驳,握住黛玉的手,郑重其事地道,“这万里江山,盛世太平,也总要有人去守护。皇爷爷用尽了他一生的心力,以后就交给我们了。”
  “玉儿,你愿意与我一道吗?”永玙痴痴地问。
  “傻瓜。都是我们了,哪还分你我?不止是万里河山,重洋难渡,我们不都要去渡一渡了吗?你说过,山高水长、路远迢迢,但无论是哪里,你都陪我去。我,也是一样。”黛玉道。
  乌云遮住了圆月,却也总有风吹散时候。
  清辉重新普照大地。
  宫墙一角,有两个相依的人儿,身影聚到了一起,成为了一个人。
  ……………
  次日一早,大朝会时,黛玉区区女子也进了金殿。
  四品女官鲜红的官服衬托下,愈发显得黛玉气质出尘,空灵绝俗。
  而永玙也破天荒穿上了他的世子服,和黛玉并肩站在大殿上。
  芝兰玉树同生辉,玉环飞燕叹弗如。
  皇帝高坐在御座上,看着面前一对璧人,难得露出微笑,挥一挥手,便有太监,展开圣旨宣读。
  “贤亲王世子永玙,乃皇考圣祖仁皇帝之第十三子之孙,朕之侄孙也,醇谨夙称,恪勤益懋,孝行成于天性,子道无亏;清操矢于生平,躬行不怠;念枢机之缜密,睹仪度之从容。俊秀笃学,颖才具备。今奉旨远赴重洋,扬我国威,功在社稷,理当嘉奖。特授以册宝,封尔为逍遥王,永袭勿替。”
  “谢主隆恩。”永玙万没想到,皇爷爷会忽然赐他爵位,且不是什么伯爷、侯爷,上来就是世袭罔替的王爷,还赐名“逍遥王”。本来以为已经流尽了的眼泪,忽地又不争气地想要夺眶而出。
  贤亲王站在一侧,也没料到皇帝有此举动。他就永玙一个嫡子,亲王爵位也是世袭罔替的,永玙怎样都少不了是王爷。可是逍遥王——他和父亲盼了一辈子,也没实现的愿望,四伯就这样帮玙儿实现了。
  贤亲王抬起头,望了望龙椅上那个日渐老迈,已久不见笑容的老人,也忍不住迷蒙了双眼。
  群臣更是议论纷纷。
  要知与永玙一般大的皇子们都尚未分府别居,更别提分封爵位了。皇帝此举莫不是在影射大宝之位?
  头一个面色不善的便是四皇子。
  可是,四皇子转念又一想,近日他侍疾,面君时,父皇与他说的话,分明是让他日后行事多多倚仗林如海和贤亲王两位老臣。还说什么兄弟也非都是仇敌,像他和十三弟云云,让自己与永玙交好。
  再怎么说,他才是父皇的亲儿子。永玙便是再得宠,也不过是个侄孙。
  对了,出使南洋!眼瞅着父皇大限将至,却在这种时候非逼着永玙下南洋,还让他和林如海的女儿一道去。虽然封了他逍遥王——
  四皇子想起“逍遥王”三字,终于明白了皇帝的意图。脸上阴霾尽散,笑着与永玙说恭喜。而他看向龙椅上皇帝的眼中,终于再次带上了浓浓的父子深情。
  不等朝臣们说罢恭喜,太监紧跟着又传旨意,命女使黛玉不日启程。
  黛玉领旨,和永玙并肩退出。
  朝阳照在两人身上,和暮气沉沉的龙椅形成了鲜明对比。
  林如海望着黛玉离开背影,在心里感叹道:“逍遥逍遥,吾儿,愿你当真逍遥一生。”
  ……………
  不提黛玉和永玙如何接受众人祝贺并归家准备,且说圣旨既出,无人能违。
  第二日一大早,许多人都聚集在运河码头,恭送黛玉并永玙启程。应妙阳、迎春、惜春、凤姐、钮云并霍琼等人纷纷与黛玉依依惜别。
  宝钗和探春都不能来,巴巴请托钮云送了信物过来。湘云因为大婚在即,不宜出门,连夜差了丫鬟送了礼物给黛玉。黛玉都一一收下。
  众人互望,虽不至于执手相看泪眼,但也是无语凝噎。
  最后还是应妙阳打断道:“又不是再不回来的,最多不过一年光阴,他们总能回转。哭哭啼啼,做什么?”
  嘴上虽这般说,到底眼睛还是红红的。
  黛玉也说:“正是这话。我们去了,沿路都要给你们寄东西回来。三天两头有人上门,你们不许厌烦才行。”
  霍琼闻言,头一个破涕为笑,抢着道:“正是,正是。我要那茜香国的纱巾和香水,还要、还要南海的珍珠串子、修容膏并……”说着又列出长长一串单子。
  黛玉只管点头,让雪雁全记下来。
  钮云就不一样了,拉着黛玉的手道:“我只要各处的书籍、地理志和风情画,最好林姐姐能把你们去过的每一处地方都标记出来,等我长大了,我也要都去个遍。”
  “好好好,都好,我都答应你!”黛玉像个不倒翁,点头不迭道。
  迎春、惜春并凤姐等曾经在这里送过黛玉,不过今非昔比,若不是人物依旧,几乎便想不起还有从前那一遭。
  贾母年纪越发大了,不喜动弹,没来送行,是由凤姐代劳的。凤姐也是有主见的人,要不是身份所限,原也想和黛玉一道南洋闯一闯的。如今,却只是指派了心腹管事随着林府和夔家商队同行,沾沾光,捡捡漏。
  惜春最有佛心,将离别看得最淡,只是祝福黛玉一路顺风,盼她心想事成,早日归来。
  只有迎春故地重游,最是感慨万千。
  黛玉命运之改变,始于重生,起于归家,更是在这个码头偶遇了永玙。
  迎春又何尝不是?昔年,黛玉临别时一番忠告,敲开了迎春混沌、孤寂又彷徨无措的心房,从此她也改变了。从胆小懦弱、笨嘴拙舌改起,一点点开口,一步步改正……
  如今,迎春望了望另一头送行队列里的姚孟元。
  姚孟元如有所感,也扭头望将过来。
  两人对视,别有情意。
  迎春回头,对黛玉道:“林妹妹,那些忠言,我都记着呢!且会永远记下去。山高水长,务必保重。”
  黛玉也回握过去。曾经种种,历历在目,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不容易众人叙完别情,黛玉和永玙一起走到林如海和应妙阳并贤亲王夫妇面前。
  两人大礼拜下。
  “父母在,不远游。孩儿辜负父母养育大恩,远渡重洋。只盼不负皇命,聊以图报。还望父母保重身体,切勿挂念!”黛玉并永玙一起道。
  林如海、应妙阳和贤亲王夫妇一起受了二人大礼。任凭他们再是阔达,也不禁眼泪汪汪。
  那头儿,长号响起,吉时已到。宣礼太监站在船首,迎了茜香国女使上船。前来送行的文武百官也都看向了这边儿。
  永玙扶起黛玉,两人一步三回头走上使船。
  宣礼太监扬声唱道:“启航——”
  文武百官躬身为贺,礼乐响起。船锚收起,巨帆张开,船借风势,忽地就荡开了老远去。
  岸边的人都在挥手告别。
  黛玉和永玙站在船首,眼看岸边的人影越来越小,越来越不清楚,渐渐只成一片黑影……
  黛玉回身,情不自禁靠近了永玙怀里。
  别了,京城。
  ……………………
  因着南洋路远,黛玉她们此行还有见识各地风情地理并开展商贸的目的,自然不会一蹴而就,一路直驶到南洋。
  先是沿着大运河,走旧路,过通衢,在山东出海,由东海转道,一路南下,最终到茜香国。
  船行极速,又赶上运河上道路通畅,不过一日工夫,黛玉所在官船就过了通衢。
  永玙来问黛玉要不要歇一歇
  黛玉却道:“咱们家商队要在此停留,上货卸货。咱们却不必。夔姐姐家便在山东,再走半日,也便到了。到时,咱们在山东多逗留两日,也便有了。”
  永玙依言行事。在通衢放下许多人来,吩咐他们便宜行事,只是需在三日后赶到东海。
  如此,黛玉等人又行了半日,便到了山东沿海。
  夔波云领着夔家船队在前带路,绕过一段水泊,便拐进了一处水上大寨。
  远远看去,如同陆上城邦,颇为威武壮丽。
  黛玉初见夔家寨规模,也吓了一跳。
  哪里是一座水寨分明便是整座岛屿。且水寨房舍皆依据岛屿形貌而建,高低错落,互相遮掩,便是绕寨一周,也难以尽览其全貌。
  更在四处都竖有高楼,海上人家唤作灯塔者,彻夜长明,为海上渔民指引归途方向。
  “夔姐姐,你家端的好气派!”黛玉由衷感慨道。
  永玙负手站在船头,也附和道:“乍看去,竟比我南方水军大寨还要规整。夔姑娘从前也太谦逊了!”
  夔波云之前只说夔家多年经商,是世代的渔民,在东海小有名气。却不曾讲他们简直是东海的领主。
  夔波云闻言,含羞低头,道:“寒舍简朴,不过仗着地势,天公造化,如何能跟逍遥王和雅舍主人相比”
  几人说着话,官船靠近了水寨大门。
  寨门上便有看守之人,喝问道:“来者何人且请报上名来。”
  夔波云一挥手,自有夔家下人扯起风帆,夔字大帆迎风招展。
  寨门上人看了,忙高声传语道:“少寨主回来了!快开寨门迎接!”
  话声刚落,三重水寨大门,缓缓开启。
  两排箭舟如矢飞来,在官船边停下。便见箭舟上窜出许多人身穿水靠的健壮汉子,把手中类似钩子的东西往官船上一挂。笨重的官船便像是又长了腿似的,在箭舟的带领下,如鱼戏水,敏姐地穿过了水寨重重障碍,径入大堂。
  大堂上,儿臂般粗细的灯烛熊熊燃烧着。“聚义堂”的匾额高挂在大堂正中央。
  下面还有一把虎皮大交椅,炎炎夏日看去,只觉得坐上去就要生褥疮。
  黛玉被永玙搀扶着从官船上步下,还没走进大堂,先看见了那边虎皮大交椅,忍不住在心里腹诽道。
  永玙也是。本就惊异于夔家水寨的建造风格,此时看见“聚义堂”三字,又听闻什么“少寨主”,还有虎皮金交椅,莫非这里是水泊梁山旧址这夔波云实则是宋公明的后代
  永玙正在胡思乱想,夔波云的父母联袂而来。
  “草民夔远致、民妇姬丝绊拜见逍遥王、逍遥王妃。”
  两人倒是普通富户打扮,夔远致还有些江湖草莽气,姬丝绊却是典型的大家闺秀,且听她说话口音,分明是江浙一代人士,一口吴侬软语十分动听。
  永玙既知这二人乃夔波云的父亲、母亲,哪里肯怠慢了,忙伸双手,将两人扶起。
  黛玉却红着脸,在后解释道:“还要叫伯父、伯母知晓,黛玉,并、并非逍遥王妃。”
  夔波云往家里写信时,只说黛玉和永玙如何如何般配,怎样的天造地设一对璧人,将他两个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还说到了永玙本是贤亲王世子,如今被封作了逍遥王。却偏偏没有说黛玉和永玙并未真正拜堂成亲,不就叫夔远致和姬丝绊误会了嘛!
  永玙却不甚在意,还用肩膀撞了撞黛玉,意思是——不过早晚的事,让黛玉不要太在意,反让长辈难堪。
  黛玉狠狠瞪了永玙一眼,也不理他,和夔波云一起,陪着寨主夫妇一同进屋去了。
  几人分宾主坐下。
  夔远致先道:“寒舍简陋,得贵客至此,蓬荜生辉。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逍遥王并林女官见谅。”
  既然黛玉不承认是逍遥王妃,夔远致干脆以她官衔来称呼。
  黛玉忙道:“夔寨主太客气了。黛玉是夔姐姐的妹妹,便是夔寨主的晚辈,此来多有叨扰,实在惭愧,还望夔寨主夫妇不弃。”
  夔波云在旁,听见两人应答,忍不住插话道:“父亲,您太拘束了。林妹妹初见便称呼您伯父,便是认了亲的。您却反要叫人家什么‘林女官’,逼得人家非要叫您‘夔寨主’,岂不生分了便是逍遥王,也是极好相处的。”
  “正是,夔伯父大可把我们当自家子侄看待。且我二人此行南下,初来乍到,不识海路,还全要仰仗伯父导航指教呢!”永玙站起身,冲夔远致抱拳行礼道。
  夔远致本就对黛玉和永玙二人有一见如故之感,又听了永玙一席话,更觉得脾胃相投,一拍座椅,朗声大笑道:“好,不愧是逍遥王,直爽痛快!夔某一介草莽,得逍遥王一声‘伯父’,也不枉送女儿入京一场了。莫说南下海路,从今而后,逍遥王但凡有丁点用到夔某的地方,但说无妨。夔某合寨之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止是永玙,就连黛玉,听了夔远致这番话,也觉得气血翻涌,豪情万丈,一齐儿站起身,抱拳向夔远致和姬丝绊行了一礼。
  闲话叙毕,黛玉便开口将她们此行打算说与了夔远致夫妇知晓。
  夔远致听闻黛玉有意打通东海、南海并西域的通商要道,建立海上丝绸之路时,亦拍掌赞道:“不瞒贤侄女,夔某亦早有此想法。只是区区一人之力,难成大事。想我夔家先祖,也曾远渡重洋,去过那罗刹国,去过那茜香国,也去过天竺。便是现下,我这夔家水寨里,还有几部天竺佛经。可是夔某不肖,此生最远也不过走到茜香国,连南海都不曾走遍。”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