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了片刻,说道:“她好不好看不重要,长得再丑,我喜欢她,她就是最好看的姑娘。何况……”谢庭玉戏谑地道:
“水儿很可爱,处久了,懂得珍惜的人自然会珍惜。”
沈卫民神色复杂,他的脑海里仿佛响起了那一晚刘一良的话,他语重心长地说:
“善良的心地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刘一良说这句话的姿态,和现在谢庭玉的表情,重合起来,有一种诡异的和谐感。
沈卫民一时之间说不上话来,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
*
叶青水忙活完之后,出来一看,客人全都离开了。唯有徐茂芳母女俩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
徐茂芳说:“水丫,过来看看电视。”
叶青水看了眼厅里的黑白电视,只觉得谢庭玉的家境真的挺好的。
七十年代就能拥有电视的人家,寥寥无几。他们县里的年轻人还在为能用收音机听上广播而沾沾自喜,然而谢家已经能天天看着电视了。
别说电视机了,谢庭玉只是带了一个收音机下乡,那个收音机就是整个知青点不可多得的娱乐项目。
不过叶青水也只是感叹了一声。
徐茂芳继续说:“电视机这东西在你们乡下应该还没有吧?坐下和我们一块看会电视说会话吧,你难得来首都一趟,可以长长见识。”
谢冬梅撇撇嘴,说:
“肯定是没有的,这台电视机得小一千块,我听哥哥说他在红旗公社干了一整年,才挣了百来块钱。”
叶青水要是还听不出这母女俩炫耀的口气,那真是白活了。
要是真换了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姑娘,这辈子头一次见到电视机,恐怕会稀罕极了。不过搁叶青水这里,别说是黑白电视了,连高清液晶网络电视都没办法吸引她。
这母女俩就跟县里拥有了收音机的年轻人似的。
叶青水默默忍下了无语的腹诽。
徐茂芳说:“歌剧不好看,看新闻看吧。”
她的话音刚落,只见面前这个乡下媳妇手脚麻利地摁了摁电视,姿势熟稔准确地调换到了新闻台。
这个动作一气呵成,仿佛做了无数次一般。看起来一点儿也没有第一次接触这种高新工业产品、生怕摸坏的畏畏缩缩。
叶青水弯下腰来耐心地调了好一会,最后准确无误地调到新闻频道。比徐茂芳自己调得还要准确,她调完台后一言不发地扭头走上楼。
七十年代的古董老电视在调换频道上有一定的难度,要几个按键联动才能调到正确的频道。
徐茂芳和谢冬梅俱是愣了几秒,久久才能回过神来。
这个乡下姑娘,好像和她们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谢冬梅望着新嫂子纤细的背影,头一次陷入了沉思。
*
叶青水取了干净的衣裳,洗了一个舒适的热水澡。
北方的房子有暖气,洗完澡暖洋洋的,回到床上手脚还是暖的。
叶青水踩着棉拖,下了床,她站在谢庭玉满满的书架上,目光逡巡着。她看到了珍贵的高中教材,犹豫了片刻后,她取了下来放在掌心里摊开。
在火车上一连几天都没有来得及书,叶青水拿起了书,就不舍得放下了。
厚厚的泛黄的书,叶青水看着看着,就看入迷了,读得津津有味,连手脚冻僵了也浑不在意。
谢庭玉洗漱完后,回到屋里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穿着洁白的棉质秋衣的小姑娘,眼神专注,眉目舒展,双捧着书靠着书架站着。浓密的秀发随意地散开,她雪白的皮肤,在灯下泛着羊脂玉般的凝润。黑白分明,秀色可餐。
她的脊梁挺得直直的,秋衣上隐约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
谢庭玉拿起了毛衣,裹住了她。
直到毛衣的重量落在叶青水的肩上,她才抬起头来。
“这么用功?”谢庭玉看了眼她正在看的书,发现居然是她最深恶痛绝的国文。
这下连他也不禁挑了挑眉,惊诧极了。
叶青水觑了谢庭玉一眼,又埋头继续看。
算一算眼下距离77年恢复高考剩下不到十个月,叶青水想要考上一个好的大学,必须认认真真复习。上辈子叶青水没有关注过这一年高考的内容,没有捷径可以走,只能自己瞎琢磨、下苦功夫。
过了半天,她发现谢庭玉还在看着她,她抬起手来,把书放回了原位,稍带窘迫地说:“没经过你的同意,看了你的书,这样是不是不好?”
谢庭玉看得有些出神,他微微一笑,“我的东西,也是你的。”
屋子里充足的暖气,熏得人适时地脸庞红。
叶青水没有吭声,拿起书来正欲埋头继续看,这是一本书适时地递到了她的手里。这是谢庭玉递过来的。
“太晚了,读点轻松的东西吧。”
叶青水拿着书随便翻了翻,这是一本诗集。诗集对高考的作用可能并不大,但看看也无妨。她百无聊赖地随手翻了翻,忽然她的动作停了下来。
叶青水翻出了一首曾经她念过的诗,目光落在泛黄的书页上,忽然臊得面红耳赤。她把书放回了书柜上,掀开薄被钻进了被窝,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谢庭玉用百雀羚擦了擦干燥的手,目光落在被人抛弃的孤零零的诗集上,他笑了笑,摁灭了灯。
他也钻进了被窝。
男人不容忽视的身躯像一股热源,包围了过来。凉凉的被窝生起了一阵暖意,他仿佛慢慢地靠近了叶青水。
谢庭玉凑近在姑娘的耳边,低声问:“怎么不看了。”
被窝里的姑娘转过身,视若未闻。
不过月光从窗外钻进来,皎洁的月光洒在小姑娘的脖颈上、耳朵上,清晰地映在她粉红的秀色中。
谢庭玉思索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轻轻地笑了,试探地问:“妹妹是水呀?”
谢庭玉的猜测还没有得到证实,他就已经受不住地深呼吸了几次,微微喘气。
叶青水其实也没有看完,上一次谢庭玉让她念诗的时候,她就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正经的诗。她想了一会,从怀里掏出了玉佩,塞进了谢庭玉的手里。
他伸出手搂住了叶青水,“奶给你的,你拿着就好。”
“这是谢家的儿媳妇才有的玉,只有一块。连芳姨也没有。”
叶青水的眼里泛起了迷茫的朦胧,她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问谢庭玉:“为什么,奶奶……”
谢庭玉把玉系在了她的脖子上,“没有什么为什么。”
因为,他喜欢就够了。
第060章
“水儿这么好,他们会喜欢你的。”
叶青水听完翻了个身,提醒他:“你爷爷奶奶今晚话很少,可不像是喜欢我的样子……”
谢庭玉顿时无言。
他的脑海不由地浮现起送奶奶出门的画面。
奶奶温暖的手握住他,她脸上收敛起了笑容,“庭玉,你奶不会把你媳妇吓跑的,用不着这么护着。奶也没有盘问她啥吧?要是换成别的老太太,哪里有这么轻松……”
老人家后槽牙酸,拈酸吃醋地说:“人老了惹人嫌,我知道了。”
谢庭玉有些忍俊不禁,他轻声说:“哪里的话,谢谢奶奶。”
“她胆子小,我这边已经是罄竹难书了,就盼着奶这边好歹能给她一点念想。奶要是吓跑了她,谁给你抱曾孙?”
听到曾孙,颜淳满肚子的话顷刻间消失,所有的期待都化为了实质。
她用力地拍着孙子的肩,严肃地说:“媳妇念没念过书,从哪里来的没关系。”
“人都是会变化的,你奶会好好帮你教媳妇。你要加把劲,今年争取抱个娃娃。你奶盼得头发都白了。”
谢家的人丁实在是太稀疏了些。
谢庭玉耳根隐隐泛红,接不上话来。
黑暗中。
谢庭玉停下遐思,目光一移,他隐隐笑,“要是咱们动作快一些,恐怕孩子都能有了。奶奶喜欢你都来不及。你要不要……”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发颤,带着灼灼的热情。
叶青水没有说话,闭上眼睡起了觉。
谢庭玉看着她翻过去的背影,眉宇皱起。
深夜,清冷稀疏的月光从窗外落下。
叶青水第一次醒来的时候是半夜三点,那是她起来做早点拿去黑市卖的时间。醒来后打开台灯,看了一眼墙上的壁钟才知道原来这个时间点是三点。这是她近半年来头一次有如此清晰的时间观念。
在大山里呆久了,再一次回归城市的生活,感受还是有些强烈的。
起码起夜也不用再找火柴点煤油灯了。
不知道谢庭玉当年是怎么由奢入俭,习惯了山沟沟里的生活的。他住在叶家的小破屋里,适应得非常好,苦活累活脏活,无一不能干,他比叶青水这个地地地道道的农民还要像农民。
叶青水倒头睡下,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多了。
她身旁已经空了,摸上去一点凉凉的一点温度也没有,可见谢庭玉起得很早。五点整的时候,部队的起床铃响起,操场断断续续传来操练的声音,洪亮整齐有力,磨得叶青水难以入眠。
叶青水洗漱完毕下楼的时候,徐茂芳母女俩已经在吃早饭了。
徐茂芳说:“水丫呀,今天可起得有些晚了。”
她和善的话音落下,看了眼谢军。徐茂芳又说:“昨天你们刚回来,长途跋涉是累了些,但也歇了一整个下午。昨天我和冬梅都很期待和你聊聊呢,我们想知道庭玉下乡的事。”
徐茂芳叹息了一声。
“年轻姑娘,这么懒惰可不行。”
她刚一说完,就给叶青水扣上了“懒惰媳妇”的帽子,还体贴细致、让人挑不出错。
徐茂芳笑了笑,“水丫来吃早饭吧,我亲手做的。明天我们可要尝尝水丫的手艺。”
昨夜叶青水做的那顿晚饭,非常很好吃,可谓是主宾皆欢,她是有能力做饭,但却懒得起来,让徐茂芳这个名义上的婆婆给她做早饭吃。徐茂芳点到即止,言笑晏晏,软刀子下得利索。
公公谢军的脸色有些不明,冷峻的面庞抿起嘴来隐约能看出一些谢庭玉的影子。不苟言笑的模样,让人看起来有些发怵。
但他一言不发,简单地吃了些早饭便出门了。
新媳妇甫一回家,最要紧的是要给婆家留下勤快利索、尊敬长辈的话好印象。
要是叶青水想要做好谢家的儿媳妇,这会该得惊慌自责、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公公都去上班了,她却刚起床。
但叶青水不是呀。
她不紧不慢地从楼梯上下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自然地说:“部队里的号声太洪亮了,昨晚睡得不太安稳,就起晚了些。”
她看了眼徐茂芳做的早饭,油条、牛奶,鸡蛋,笑了笑。
油条应该是从街上买回来的,鸡蛋勉强算是徐茂芳自己煮的,牛奶是统一订购的。
不过让徐茂芳这种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家庭主妇做顿早饭,已经算是挺不容易的一件事了。
叶青水说:“光吃这些应该还不能饱,玉哥饭量大,我的饭量也挺大的。”
现在做包子已经来不及了,叶青水揉了面,柔软的筋面被反复捶打、而后徐徐拉长九九八十一次,柔软的面变得有韧劲,她用了昨夜剩下的高汤做汤头,切了些腊肉腊肠土豆儿,滴上香喷喷的油,加大火滚水急煮。
徐茂芳被这个乡下来的媳妇一顿不按套路出牌,打乱了。
她仔细地看了眼叶青水,倒是小瞧了她,这个叶水丫半点都没有乡下姑娘那种怯懦、自卑。
骨子里还挺大胆的。
不过事实上不容她多想,很快厨房里飘来了一阵噗噗噗、带着热腾腾水汽的香味。
让人牵肠挂肚了一夜的腊肉香,又来折磨前后左右的邻居了。他们忍不住探出头来,四处张望,最后生气地把门窗都死死地关紧。
徐茂芳昨夜碍着面子,没有多吃几块肉。
毕竟先前她在继子的面前表示过对这种大老远捎来的乡下土味年货不屑一顾。
谢冬梅也有几分骨气,按捺住没碰一点腊味,这回热腾腾的腊味面条摆在人的面前,飘着香气,这样鲜活又热乎的食物,赤裸裸地勾着人的胃,已经是避无可避了。
何况这个新嫂子还给每人装了小半碗,不吃吧……盛情难却?
徐茂芳买的油条、牛奶,干巴巴的鸡蛋,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吸引。
谢庭玉刚吞下两颗鸡蛋,蛋黄划过喉咙,噎下去有种焦渴极了,他也不顾上面汤太热,吹了吹浅浅地喝了一口。
美妙的滋味漾在嘴里,热烫的汤水浓郁味美,腊肠甜蜜的滋味混着腊肉咸鲜的松香味,融入汤里。
面条柔韧脆爽,汤清亮而鲜美,冬日里喝上这么一碗汤面,浑身暖融融。
谢庭玉含笑地饮着鲜汤,不疾不徐,动作文雅。
“可惜爸爸出门太急,吃不上这么好的面了。水丫,等会咱送一些去。”
徐茂芳磨了磨牙,继子和丈夫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还特意送面去给他吃?
谢冬梅没有说话,取而代之的是吸溜吸溜的吃面声。她吃得又急又快,沁了满头的汗,兄长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
叶青水吃完了一碗热汤面,不自觉地想起刚才谢庭玉说要送面给公公吃,她好像没来得及拒绝。
她有些窘迫,这点东西怎么好意思拿得出手,谢首长什么好吃的东西没有吃过?
人家没吃饱,怕是也有饭堂可口美味的餐食,垫肚子。
不过谢庭玉很快吃完面汤,从善如流地用饭盒装好一大碗汤面,他问:“脚还疼吗?”
叶青水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昨天谢庭玉给她擦药推拿,经过一夜的休养,脚已经不怎么疼了。
药还挺管用的。
于是谢庭玉笑了笑,叮嘱她:“去穿件厚些的棉衣吧。”
叶青水只好硬着头皮上楼换了一件棉衣,她只带了两件棉衣来,一件是留着过年穿的,红花花的喜气洋洋,另外一件是昨天穿着摔了一跤的深蓝色外套。